|
旧中华书局[1]在民国九年（1920年）到二十三年（1934）出版过一部大丛书，即《四部备要》，收经、史、子、集四部书共350余种。民国二十五年又出版了根据《四部备要》收入诸书所编纂的《四部备要书目提要》。这部提要问世后尚少专文研究，惟见《图书馆学研究》1982年第6期有王义耀同志《两部实用价值较高的古籍目录提要》一文，介绍《四部备要书目提要》和《四部丛刊初编书录》这两部古籍目录提要的用途并兼评其优劣。笔者近因研究《四部备要》版本问题，对《四部备要书目提要》作过一定探讨，与王文颇有不同看法，故撰此文也来评价《四部备要书目提要》。 《四部备要书目提要》包括三方面内容：著者小传、内容提要、卷目。每书之下先小传、再提要、又卷目，重点部分是“小传”和“提要”。“小传”均为编纂者编写，“提要”约56%系照抄《四库提要》及《四库未收书目提要》，另外44%仍为编纂者所撰，称作“本书略述”。先看“小传”部分编写水平如何： 《尚书孔传》条〔著者小传〕：“孔安国，汉人，孔子后，……鲁共王坏孔子旧宅于壁中，得古文《尚书》及《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当时无能知者。安国以今文读之，承诏作《书传》，定为五十八篇，……谓之《古文尚书》之学。”案今本《尚书孔传》实系魏王肃伪造，东晋梅赜（一说梅颐）始献于朝，后被作为真书在江南流行，并在唐初被孔颖达收入《五经正义》。此书南宋时吴核、朱熹已产生怀疑，元吴澄、明梅鷟又先后指出其为后人伪作，但影响不大。直到清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才彻底揭发出此书为伪的真相，清中期丁晏又进一步证实为王肃伪作。乾隆时修《四库全书》已承认了阎氏的结论，在《尚书正义》条下对这段经学上的公案作了总结：“《孔传》之依托自朱子以来递有辩论，至国朝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其事愈明。”但《备要提要》的编写者不说明今本《尚书孔传》是托孔安国之名的伪作，仍采旧说，使读者误以为真出孔安国之手，实属舛误。而在《尚书正义》条下，编写者又照抄《四库提要》，明斥《孔传》之伪，自相矛盾。 《孔丛子》条〔著者小传〕：“孔鲋，秦人，孔子后，……所著书名曰《孔丛子》。”案王肃在伪造《古文尚书》和《尚书孔传》的同时，还伪造了《孔丛子》和《孔子家语》两书，编写者未作任何交待。实际编写者在“著者小传”后紧接着所照抄之《四库提要》即已详考此书非孔纷所撰，编写者却视而未见[2]。《家语》[3]条〔著者小传〕犯了同样错误。尽管所照抄之《四库提要》已考此书“出于肃手无疑”，明白指出是王肃伪作，编写者却未作交待，只说王肃“有《孔子家语注》”而已。 《鬼谷子》条〔著者小传〕：“王诩，战国时人，居鬼谷，号鬼谷先生，著有《鬼谷子》。”案此书亦是后人依托，明胡应麟、清姚际恒、陈三立等俱有考证，已成定论。《备要提要》的编写者却只字未提，还全文抄袭商务印书馆民国十年出版之《中国人名大辞典》 “王诩”条，以为系战国时人王诩所撰。 《列子》条〔著者小传〕：“列御寇，战国郑人，……有《列子》一书，盖传其学者所追记。”此是泥《四库提要》之说，实际清末有学者考证此书乃是东晋张湛伪造并作注，已得到公认，而编写者仍袭旧说。《关尹子》条则说“尹喜……自著书曰《关尹子》”，亦非事实，此书仍是后人依托，说详《四库提要》[4]。 《十六国春秋》条〔著者小传〕：“崔鸿，后魏东清河鄃人，……撰《十六国春秋》。”案此书今存十六卷本和百卷本两种，皆非崔鸿旧帙，《四库提要》已考之。清人全祖望、钱大昕、王鸣盛亦均有考证。编写者以为系崔鸿原书，又是一误。 《慎子》条〔著者小传〕：“慎到，战国赵人，……为《慎子》四十二篇，今存五篇。案此书南宋陈振孙作《直斋书录解题》时已未见全本，然所见五篇尚为慎到原性。今本五篇却非陈振孙所见慎到原书，“盖明人捃拾残剩，重为编次”，说详《四库提要》。编写者不明真相，误以为今术五篇即慎到原书残帙。 《越绝书》条〔著者小传〕仅照抄《四库提要》前六字，谓“不著撰人名氏”，其实《四库提要》紧接着下文即考此书作者为东汉初人袁康。编写者如曾读过《四库提要》，当不致不知此书并非无撰人。 《弘明集》条〔著者小传〕则多抄袭《四库提要》，不过字句偶有增减。实际此书作者梁僧佑传在梁慧皎《高僧传》卷十一《明律篇》有载，远较《四库提要》为详，编写者却只字未加引用。 《管子》条〔著者小传〕：“管仲，春秋齐颖上人，……所著有《管子》八十六篇。”案春秋无私人著述，《管子》并非出自管仲之手，说详《四库提要》。有说此书可能为战国时齐稷下各学派、学者之学说的汇编，以管仲名气大而依托之。无论如何，此书不是管仲手自为之，《墨子》亦然，《备要提要》之〔著者小传〕言“墨翟……有《墨子》十五卷”，实则今本《墨子》并非墨翟本人所撰，本为众所周知。《商君书》亦无一篇为商鞅本人手笔，说详《四库提要》。编写者在《商君书》条〔著者小传〕下介绍商鞅事迹而不提此书实际并无一篇是商鞅本人大作，故虽未明言“自著《商君书》”云云，仍易使人误以为此书是商鞅旧著。《吕氏春秋》条〔著者小传〕则曰“吕不韦尝著《吕氏春秋》”，实际所照抄之《四库提要》开篇即谓“考《史记·文信侯列传》，实其宾客之所集”，应认作吕不韦弟子、门客的集体著作。《庄子》条〔著者小传〕又说“庄周著书十余万言，号《庄子》”，实际仍系多人写成。或曰先秦诸子之书只当问其是否依托，不必问其作者[5]。但《备要提要》的编写者绝非以不必问其作者而言《管子》为管仲作、《吕氏春秋》为吕不韦作、《商君书》即商鞅作等等。如编写者果真以为先秦子书不必问其作者，则不应照抄苦心分别诸子之书何为作者手撰，何为后人记述，何为一己之言，何为众人之说的《四库提要》，而应另撰“本书略述”以抒己见。反之，如编写者们赞同《四库提要》之说，则不应写成如目前之“著者小传”，否则“小传”与“提要”自相矛盾，使读者无所适从。 总之《四部备要书目提要》的“著者小传”差错甚多，使用价值不高。再看“提要”部分编撰水平如何。前已介绍“提要”部分约56%照抄《四库提要》及《四库未收书目提要》，44%由编写者另撰“本书略述”。对今天的读者来说，与其读《备要提要》所照抄之《四库提要》，不如直接使用中华书局影印木，至少可避免《备要提要》在重新排印时出现的新错误[6]。至于“本书略述”是出于下面几种情况而由编写者另撰：其一，《四部备要》收入的乾隆以后人新著，无《四库提要》可抄。其二，《四部备要》收入之乾隆以后人对乾隆以前旧著所作的新注本，不能全抄《四库提要》。（这部分往往尽可能先全文照抄有关的《四库提要》，再对新注略加介绍。）其三，《四部备要》收入的乾隆以前之书，其卷目、篇帙与《四库全书》本不同而不适合照抄《四库提要》（这都分书较少）。其四，《十三经》古注本与注疏本内容多重复，用“本书略述”省略文字，只起索引作用。应当说，《四部备要书目提要》之有价值的内容即在这部分，而且大多写得尚可，尤其是对乾隆以后人新著所写的“本书略述”，基本上可起到书目提要的作用。但也存在不少问题： 《孝经唐玄宗御注》条〔本书略述〕：“见本书原序及《孝经注疏》内御制序暨《四库提要》。”案此书原序即玄宗御制《孝经序》，“《孝经注疏》内御制序”仍是同一玄宗御制序。因《四部备要》之此书采用明永怀堂本，而永怀堂本将玄宗御制《孝经序》误作“成都府学主乡贡傅注泰[7]右撰”，编写者未谙真相，以为《备要》本所收《孝经序》不是玄宗御制，而要读玄宗御制《孝经序》还须到《孝经注疏》内去查，显然有误。 作为书目提要，体例应力求统一。《备要提要》中多数“略述”只讲该书内容及价值，不讲版本，但《鱼玄机诗》、《东坡七集》、《栾城集》、《石湖词》诸条又只讲版本及篇帙分合，只字不涉及内容，更不作简略评价，自乱其例。 《欧阳文忠集》，《四库提要》有著录，卷目亦同《四部备要》本，照例《备要提要》该照抄《四库提要》，却偏又另撰“本书略述”。但所谓另撰不过摘录《四库提要》，只是偶有改动而已。为例不纯。《孙子》条〔本书略述〕：“《孙子》十三卷，周孙武撰，已入《四库》著录，略称……。此本系孙氏星衍以《道藏》所刊宋吉天保十家注木详加校勘，其中脱误之处据《潜夫论》、《通典》、《北堂书钞》、《太平御览》、《艺文类聚》等书补正者，计二百四十余条，并附毕以珣《孙子叙录》一卷，精审完善，较《四库》存文删注之本实胜倍蓰。”只字不提吉天保辑十三卷本未被《四库提要》引及而为阮元《四库未收书目提要》著录之事。《阮目》还解释十家注内何以多出杜佑一事，亦为“本书略述”所未及。而且，《四库提要》著录《孙子》为一卷无注本，“本书略述”却说“《孙子》十三卷，已入《四库》著录”，也易让人误以为《四库》著录之本即十三卷本。 《蘋洲渔笛谱》条〔本书略述〕：“《渔笛谱》未见《四库》著录。”但后来阮元收入《四库未收书目提要》，编写者未作交待不甚合适。 又如《简斋集》条，先照抄《四库提要》，又照抄《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似乎同一集子误收入这两书目。实际《四库提要》著录《简斋集》十六卷无注本，《未收书目》著录此集之宋人胡穉笺注三十卷本，后者与《四部备要》本属同一版刻系统。编写者完全可以《未收书目》为主择取《四库提要》的有用资料另撰“本书略述”，比原封不动照抄两书目提要为佳。《片玉集》亦然，将《四库提要》和《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依次照抄，以《四库提要》著录《片玉词》‘二卷而《未收书目》著录《片玉集》宋陈元龙注十卷本。实际编写者亦应以著录与《四部备要》本同属一系的《未收书目》为主，再选用《四库提要》的有关资料另撰“本书略述”，而不应不加任何说明地照抄著录此集两不同版刻系统的两书目提要。 此外如《周礼正义》条〔本书略述〕谓：“此书博采汉唐以来迄于清乾嘉诸经儒旧话互相证绎，以发郑注之渊奥，补贾疏之遗网，于古制古义疏通证明，甚为详备。至近今欧洲政治多与此经冥符而遥契，以致富强，此又古之政教必可行于今者之明效大验。”观点未免过于陈腐，只可由此了解《备要提要》之编写者的政治思想，不能起到内容提要的作用。 综上，《四部备要书目提要》虽有一定用途，但编写非常粗疏。对这部古籍书目提要千万不能盲从，要根据自己已有的知识和经验细加甄别，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否则难免要出差错。至于王文所介绍的另一部古籍目录提要《四部丛刊初编书录》，笔者亦有不同看法，将另撰文阐述。 注释： [1]并非今日中华书局，今之中华书局系继承原来商务印书馆及中华书局之古籍和古代文史部分而别创新局面。 [2]关于《孔丛子》为伪书之历代学人考证，今可详见黄云眉《古今伪书考补正》。 [3]即《孔子家语》，《四部备要》作《家语》。 [4]后《古今伪书考补证》“关尹子”条考此书非关尹喜所作事更详。 [5]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中即主此说。 [6]如《中说》条照抄《四库提要》误“子游太乐”作“予游太乐”。 [7]嘉庆中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泰”作“奉”，盖《四部备要》排印致误。 [作者简介]李向群女，34岁，历史文献学硕士，现为陕西师大学报历史学编辑。曾发表《近代三种版木目录学专著之比较》等论文数篇。 原载：《图书馆学研究》1989年0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