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际的黄宗羲毕生劬学，著述兼辆，成为一代学界巨匠、其学识淹博，通经达史，广涉众域，对明代文化的整理研究尤力。在理学方面，其撰有六十二卷《明儒学案》，有称“千古之炯鉴”；在史学方面，其编有二百四十四卷《明史案》，当是研究明史极珍贵之原资料，惜佚；在文学方面，其纂有二百十七卷《明文案》，后又增扩为四百八十二卷《明文海》，被誉为“考明人著作，当必以是编为极备”。《明文海》更历沧桑，于今仅存世二十余卷残稿和五部不全之抄本，颇令惋叹。本文就《明文海》的编纂，与《明文案》、《明文授读》的差异以及特点和传本的情况作一考述。     一     明清擅代，黄宗羲在卫明的政治实践失败后，于是转为对故国文化的整理和研究。“后死之责，谁任之呼？”(《弘光实录序》)在完成思想、政治和历史一系列著作后，他于五十九岁之际开始编明文总集。古一来历代编有《昭明文选》、《唐文粹》、《宋文鉴》、《元文类》，编有明一代之文其旨在赓续历史遗统。     “某自戊申(按：康熙七年)以来即为明文之选，……至乙卯(按：康熙十四年)而《文案》成，得二百十七卷。”(《明文案原序上》)宗羲除尽发家藏外，又足迹遍登众藏书楼，先后“借抄于吾族白下之千顷堂，虞山钱氏绛云楼，山阴祁氏之淡生堂、钮氏之世学楼，甬东范氏天一阁，禾中曹氏之倦圃。”(黄百家《明文授读发凡》)从五千余本明人文集中捃拾，历时七年，编成了《明文案》。因是一代之文，宗羲尚嫌不足，又于康熙二十二年七十四岁高龄之际，亲赴昆山藏书巨家徐氏传是楼，“细检传是楼所藏文集，复得《文案》所末备者三百余家”，“侵晨彻夜拔粹摭尤”，(徐秉义《明文授读序》)并将所选书借归旋里，“缀以红楮，第其甲乙，复还玉峰。宫詹先生命诸佐史茧纸录出，亲正鱼豕以寄。”(黄百家《明文授读序》)经增容后，宗羲将《明文案》重新进行了修订改编，并对各主要作家及大量文章进行了评说，又历八年寒暑，终于在八十二岁老病生年之际，完成了一代文章汇聚之煌煌巨著，并将《明文案》更名为《明文海》。宗羲从中朱笔圈选了精华文章，示其子百家就读。后康熙三十四年，百家和黄门弟子张锡琨一起将此选文整理增益和刊刻印刷，遂又有六十二卷的《明文授读》。     《明文海》是否由黄宗羲编定完成？世有疑义。《四库总目》采阎若璩之说，认为“辨此书体例，谓必非黄先生所编，乃其子主一所为”，由此得出“盖晚年未定之本”的结论。此说因是四库馆中权威引据阎氏所言，故世人多深信不疑，实阎氏原意并非如此。《潜邱札记》原文是：     昨如李太白所云：今日醉饱，乐过千春。然不为折福者，以一日之善得焉。请具陈之：第一，闻高论《椰经》、《珠经》只算得东坡《酒经》，入文集杂著类中，岂得标一目日“经”，实以《椰经》、《珠经》乎？真不通！必非黄先生之本意也，主一为之。……第三，枕中思《明文授读》必不出黄先生之手，果出黄先生手，敢直标其父名黄尊素乎？(卷五《与戴唐器》)     阎氏提出了两点质疑。对于第一点，《椰经》、《珠经》在《明文授读》卷六十二末“经”体下列此二文，阎氏认为不通，所疑正确。此二文《明文海》是列入卷四百八十二“稗”类中，而无“经”之文体。由此可明阎氏所指是《明文授读》，也证其未见过《明文海》。对于第二点，应避家讳，阎氏质疑也有道理。在《明文海》中，黄尊素之名的确避家讳而题黄忠端，而《明文授读》刊本中题黄尊素，尊素二字缺末笔，也是一种避讳方式。阎氏两点质疑均以《明文授读》所发，而《四库全书提要》将其混淆于《明文海》，有失疏漏。《明文授读》虽由黄宗羲圈选，然编排却出自百家与锡琨之手，体例与《明文海》异。     二     《明文案》、《明文海》、《明文授读》有差异否？一般人们以为《明文海》仅是对《明文案》的增扩，而《明文授读》则是《明文海》的粹选，其实不尽然。它们之间还是有不少差异的。     第一，收录作者和篇数的差异。     《明文海》现存最早和最完整的本子是浙江图书馆所藏的清初抄本，尽管其已缺略九卷之多(后会详细介绍)。《四库全书提要》称其“搜罗极富，所阅明人文集几至二千家”。现对全书统计，收录为七百三十余家，四千七百三十余篇。《明文案》因乾隆间被列为禁毁书，几近失传，现诸家目录不载。浙江图书馆藏有一部原嘉业堂藏清抄本相对较全，仅缺卷一百十五至一百二十四十卷，收有二千一百二十三篇。经对二书的比较发现，《明文案》存本中有三十二家三百九十余篇为《明文海》所无，作者分别是：汪静峰、吴伟业、王璞、朱子范、颜术、祝灏、文林、朱纵、杨瑀、金元忠、殷云霄、王九德、丰坊、孙隍、洪朝选、黎士弘、李夏庚、邓履中、王龙、吴绮、陈棐、张卤、马文升、余继登、李应升、周镳、章正宸、史可法、徐石麟、王度、朱天麟、杨承鲲。黄宗羲在扩编《明文海》时，不仅是进行了增补，而且也同时进行了剔除。如对其父黄尊素删去一篇论、两篇记，对其弟黄宗会删去三篇论、两篇传、两篇祭、九篇序、两篇辨、三篇说、一篇问答，仅保留了一篇《思子赋》，并特写了评语：“震川《思子亭记》忽作幻想，此只平叙自足，至情惨人。”《明文海》是彰一代之文，而非是借此炫自家之名声，著者改定时是有思考的。另遭删削的不乏大家作品，有杨维祯、戴良、苏伯衡、方孝孺、解缙、杨士奇、李东阳、陈献章、何景明、王世贞、李攀龙、归有光、钱谦益等。之中也有增补的，如钱谦益论文书信增人七篇，而删除文有二十一篇，等等。从二书内容变动中，可以看到著者在编《明文海》时对《明文案》作了取舍，并重新作了编排，使书变得更加宏博精到。     《明文授读》虽是宗羲圈定，但与《明文海》相较；却多出二十一家，八十一篇。这新增二十一家是：归庄、顾炎武、丰坊、叶逢春、丘维屏、王履、倪宗正、李邺嗣、李清、李应升、郑鄤、郑溱、周容、张自烈、孙爽、黄琜、熊开元、施邦耀、薛三省。增入原因，百家在《明文授读凡例》中有说明：“先遗献平日有尝称道其文而未见其集者，如归元恭、顾宁人诸公不一二数，不孝耿耿在怀，多方购索，谨敢私登数篇，亦先意也。”其中部分是百家增入的，也有的是张锡琨选补的。倪宗正《溪山岁月记》末有“百家记”云：“先遗献未见其文，今得其《小野集》。”周容《裁衣者说》末有“张锡琨记”云：“梨洲先生尝觅之而不得，近从友人处得文十余首，……因为补入。”     第二，三书在编排体例上的差异。     《明文案》二十四门：赋、奏疏、碑、颂、议、论、书、传、墓文、哀文、记、序、古文(铭、赞、箴、戒、原、辨、解、说、考、问答、文、诸体文)。     《明文海》二十八门：赋、奏疏、诏表、碑、议、论、说、辨、考、颂、赞、铭、箴、戒、解、原、述、读、问答、文、诸体文、书、序、记、传、墓文、哀文、稗。     《明文授读》二十九门：奏疏、表、论、议、原、考、辨、解、说、释、颂、赞、箴、铭、疏、文、对答、述、丛谈、书、记、序、碑文、墓文、哀文、行状、传、赋、经。     《明文案》分二十四门，已定框架。《明文海》作了三方面的改进：其一，增加了四门，“诏表”是从奏疏中分离出来的，“述、读、稗”三门是新增而《明文案》无此内容的。其二，将“古文”总名去掉，直接分列各门，并在先后次序上稍作调整，如将“书、传、墓文、哀文、记、序”移后。其三，《明文案》各文下不再细分，以作者先后顺序编排，而《明文海》则在各门下进一少分细类，如“赋”下分“国事、时令、山川、吊古、哀伤、述怀、人事、居处、感别、闲情、赏鉴、音乐、仙隐、禽虫、花木、器物”十六类，每类再按作者先后排序，较之更显细微明晰。《明文授读》较《明文海》有所改变，少了“戒、读、诸体文、稗”四门，增加了“释、疏、丛谈、行状、经”五门。“戒、读”是因该类文章未收入，“释”在《明文海》是列于“解”中，“疏”列于“诸体文”中。因《明文授读》是据文章篇名来定体裁的，故对篇名中未言文体的则列名为“丛谈”。这种擅改有乖原意，甚至闹出笑话。“丛谈”之名未及“诸体文”来得恰当，尤其将《椰经》、《珠经》列为“经体”，致遭阎若璩讥垢。另《明文授读》在次序的编排上也作了改变，将书首之“赋”移到了书尾，而将“奏疏”冠首。     从三书的编排体列上可以得出，《明文案》、《明文海》分门次序的编排上除稍作调整外基本一致，是出自黄宗羲之手，而《明文授读》则出于百家和锡琨。     第三，黄宗羲在编明文急集之际，也陆续对各家文章进行了学术评价。其或批于眉间，或题于文后，或口述由百家等记录。在其殁后，百家对评语作了整理，将笔录评语、见之于诸明文集上的评语和《思旧录》、《明儒学案》等上有关评论一一录于《明文海》和《明文授读》各家文后，分别注明“先夫子日”、“先夫子书某集”，以示区别，另自己又增加了“百家私记”数十条，锡琨也作记八条。这些评语今基本保存在浙图藏本和《明文授读》刻本中。经对此二书的统计，出白宗羲手口的有三百六十余条(不含《思旧录》、《明儒学案》)，被评及作家多达二百四十五人。评语内容有三：一是对该文的评价，二是对该人文章的总体评价，三是对该人的生平介绍。百家和锡琨之记仅限于第三类。这些评语是研究明代文学极珍贵的学术资料，反映了黄宗羲的文学思想，其价值并不逊于《明文海》本身。百家整理和保存之功同不可没。     三书中的评语情况有着差异。从《明文案》存稿中，仅见少量的眉批、圈点、校字。《明文海》除眉批外，又多了文末评语，计有二百条。《明文授读》的评语最多，有三百十余条，除却与《明文海》重复的七十余条外，尚多二百三十余条。从评语变化来分析，可以窥见，在编《明文案》时，点评只是零星个别的，到编《明文海》时，则是有意识地来系统评论一代之文，尽管未达到逐家逐篇地评析，然有明主要作家都涉猎到了。评语多数是口述的，可能与其年高有关。“壬申(按：康熙三十二年，八十二岁)七月，某病儿革，文字因缘，一切摒除，……暂彻呻吟，口授儿子百家书之。”(《明儒学案序》)百家对评语的整理也是逐渐的，《明文授读》中多出的，多数是尚未誊于《明文海》上的。可以说宗羲生前是完成了对明文评论的目的，百家也是将其父的评析全部反映出来了。     三     中国古代有烟海之文献留传下来，得益于印刷术。书经刊刻，一身化百，故难泯灭。然刻书不易，刻大书其尤。《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是如此，《明文海》也是如此。黄宗羲为前明遗民，宁作布衣，甘耐清贫，也不愿出仕清廷。他虽著书逾身，然无力刊刻，以至大量著作失传，成为永痛。宗羲嗜书如命，至老不释卷。其藏书楼“续抄堂”聚书十五万卷。他刻有一方藏书章：“忠端是始，梨洲是继。贫不忘买，难不忘携，老不忘读。世世代代，鉴此心曲。”他曾感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不散则难之难矣。”(《天一阁藏书记》)其书的命运也未逃脱此难。其藏书遭遇两大厄：“垂老遭大水，卷轴尽坏”；身后于康熙五十二年遭回禄，“遗书仅存五分之一”，残余之书被慈溪二老阁郑性用船载归。(见全祖望《二老阁藏书记》)黄宗羲著作也作星散，其中《明文案》稿本为万言所得，《明文海》稿本无考落于何人之手，二书残稿于民国时流人萧山朱鼎煦别宥斋，1979年朱家捐赠天一阁。庆幸的是，历尽沧桑，《明文海》终有抄本流传了下来，并基本保存了原貌。今《明文海》存有天一阁藏二十六卷残稿、《四库全书》抄本、浙江图书馆藏抄本、国家图书馆藏抄本、上海图书馆藏抄本。下就各本情况作一介绍。     天一阁藏稿本。残六册，二十六卷，二百三篇。各册除抄录外还插有原刻本。毛装。无栏白纸间乌丝栏竹纸。每页十行、十一行不等，每行约二十字左右。书内有黄宗羲和黄百家校评。骆兆平先生《书城琐记》有详述，此不赘。     浙江图书馆藏清初抄本。一百二十五册。十行二十五字，无栏，无页码。目录分抄于各册之首。书中偶有朱墨校字，墨笔校于原字旁，笔迹与抄文同，系抄者改。朱笔校于原字上，笔迹异，如“曆”改“歷”，“丘”改“邱”等；又文中有钱谦益之名处，均用墨笔涂去，二者系乾隆后改。篇末有评语，字迹与抄文同，也为转录。     版本鉴定：纸张，原纸上有“荆川太史纸”朱蓝印记，纸色老黄，与清初纸类。避讳，“玄”字少数缺末笔，多数不缺；“胤”字“弘”字均不缺笔，“曆”字余都不避，惟有一处似避。卷四百五十三董复亨《大学士对南山阴王墓志铭》中有一处题“万歷”。按常规经验，当以避乾隆讳论，但疑点难明：为何他处皆不避而此处独避？细阅该文，“詼弘”、“泫然”并未见避，同出一手，岂不矛盾？又见文中另有一挖改过“万曆”未避，才恍然“歷”字是误写别字，一处经改，一处未改。综上来定，此本当抄于康熙间。书无藏家印章，故难知流传渊源。浙图于1954年7月得自浙东奉化孙鹤皋天孙阁。嘉庆中余姚五桂楼藏书家黄澄量欲得《明文海》，派诸如授前往续抄堂黄家迻录此书。诸氏有记：“今黄氏续抄堂所藏抄本无总目，且首编《南都赋》缺数页，墓文缺四百六十一至六十四共四卷，卷末稗说缺数篇。”(诸抄 《明文海目录序》)因卷帙浩繁，诸氏仅录回目录四卷。此说与浙图藏本吻合。首册缺目录，首篇《南都赋》缺数页，末册有破损缺页，止卷四百八十一《崖鸡》，据册前目录，卷四百八十一共有七篇，尚缺蒋德璟《椰经》、《珠经》，许自昌《漫录》三篇，又缺卷四白八十二宋楙澄《李福达》、杨锵《随笔》、佚名《陶真人》、《侠客》、《分宜》、《海中介》、《徐文长》、《徐芳杂记》八篇。中缺墓文类卷四百六十一至四百六十四，另缺书类卷一百八十四至八十七(此四卷诸文漏记，其抄目录中亦缺)，共记八卷。诸文还言及抄本中有校改文字，也与浙图本相吻合。从众特征判断，浙图本盖即是续抄堂本。此本首尾二册被磨损，(首册《南都赋》前衬有空白另纸可知此抄本原不缺)，中间书、墓文各缺一册。册缺时间在乾隆编《四库全书》之前。以上缺略仅是明显之处，而在校勘该目时，发现册前目有而文缺者有十五篇，分别是：     1.徐渭《前破械赋》(卷四十七)     2.童轩《七政左旋赋》(卷一百十一)     3.赵汸《象山先生赞》(卷一百二十五)     4.薛甲《学庸疑义五条》(卷一百二十九)     5.瞿汝稷《格物训一》(卷一百二十九)     6.瞿汝稷《格物训二》(卷一百二十。九)     7.沈懋孝《易学义例七条》(卷一百二十九)     8.刘文卿《格物致知义》(卷一百三十)     9.顾彦夫《经疑》(卷一百三十)     10.郑之惠《西汉文序》(卷二百二十八)     11.顾起元《自序》(卷二百六十七)     12.王恪《序葫芦生子》(卷三百五)     13.刘宗周《黄母姚淑人五十寿序》(卷三百二十六)     14.祝允明《唐子畏志》(眷四百三十六)     15.王锡爵《王弇洲碑》(卷四百三十七)     中《前破械赋》、《象山先生赞》两篇《四库》本和涵本有，为后佚，余皆无，所失较早。从《明文授读》中收录《唐子畏志》、《工弇洲碑》、《序葫芦生子》得知此有目无文之篇应是收人《明文海》中的，而非删却的。     浙图本是现存最早、最全且有评之抄本，为诸抄本之祖，《四库全书》本和其他抄本皆出自于此，且缺得更多。     《四库全书》本。乾隆间编《四库全书》，清廷对全国藏书进行了全面征搜，两淮盐政觅到了一部抄本进呈，馆臣即将此书收揽入全书之中。随之继起的“禁书运动”，晚明著作被胪于重点禁毁之列，明文总集自然难逃文网，《明文案》也遭落“全毁书”彀中。《明文海》稍为幸运，受馆臣护持，未遭灭顶之灾而保全下来，但仍难逃抽毁之厄。     今检文渊阁本，全书著录四百八十卷，与浙图本相较，中书类、墓志类八卷内容均缺，今见所谓卷数不缺者，只是将他卷中书分出若于篇填于空卷以充全。若无浙本，后人则误认其为原貌。其卷四百八十一、四百八十二两卷全缺，较浙图本少张维枢《静观轩琐言》、《观静轩琐言》，祁承?《书万元彦数》，赵统《崖鸡》四篇。另四库本十余篇缺作者，如《阡陌辨》缺田汝成，《五死篇》缺李贽，《答武梦符》缺李世熊，《与汤海若》缺袁黄等等。又作者也有一些差异，如《陈耆仲近艺序》、《代耕篇序》四库本作姜周，而《明文海》、《明文案》皆作黎遂球；《顾云屋墓铭》四库本署赵吉，浙图本和《明文案》皆为赵?谦等等。又书名也有不同，如罗伦一文浙图本著《谏夺情疏》(卷四十九)，四库本作《扶持纲常疏》；浙图本王守仁《复思田疏》(卷五十)，四库本《处置平复地方以图久远疏》；浙图本文征明《会稽双义祠碑》，四库本缺“义”字；浙图本张宁《虞文靖公并白云先生门人与张率性书解》(卷一百二十七)，四库本《许白云求志解》等等。四库本另一重大缺陷是无评语。以此而辨，四库本源自浙图本，为后来之传抄本。     四库本《明文海》的删改是触目惊心的。对照浙图本，被删改作者竟达一百四十一人，一千一百余篇，约占全书的五分之一和四分之一。列表如下：
作者	删篇	禁毁书目	作者	删篇	禁毁书目
方应祥	6	全	许闻造	2	全
方应选	2	抽	王云凤	1	无
方震孺	3	全	王稚登	3	全
方孝孺	1	有讳语	王宗沐	12	全
席书	1	无	王好问	5	全
康海	1	无	王锡爵	19	全
唐时升	14	全	夏树芳	1	有讳语
唐肃	1	无	丁元荐	1	全
文震孟	3	浙查	于慎行	2	抽
文德翼	11	全	栗应宏	1	无
文翔凤	5	全	张燮	13	全
章懋	1	无	张鼐	18	全
谭元春	1	应缴	张维枢	2	无
刘日升	1	全	张岳	1	无
刘文卿	2	抽	张采	6	全
刘宗周	6	全	张溥	3	全
郭造卿	1	无	张大复	6	全
郭正域	8	全	张凤翼	13	全
张居正	3	无	李贽	12	全
张恒	2	全	李日华	1	全
马一龙	2	无	袁黄	36	全
邓元锡	2	无	袁中道	20	全
邢侗	1	无	姚希孟	1	全
尹民兴	2	无	董应举	8	全
孙矿	3	全	董传策	2	无
焦竑	26	全	董其昌	1	全
倪元璐	21	全	范景文	1	全
何乔新	5	浙查	艾南英	22	全
何乔远	44	全	萧士玮	1	全
何白	6	全	葛芝	3	全
何宗彦	1	无	薛应旂	2	外毁
熊人霖	1	全	薛甲	2	无
傅占衡	27	全	黄云师	2	全
伊俊卿	1	无	黄尊素	10	全
朱长春	13	全	黄道周	1	应缴
魏呈润	5	全	黄凤翔	9	全
邱光麟	1	无	黄辉	11	全
邹元标	22	全	赵维寰	1	全
解缙	1	有讳语	赵南星	37	全
黎遂球	15	全	赵时春	6	无
侯方域	11	全	赵用贤	1	全
徐应雷	1	无	赵贞吉	1	全
徐必达	3	全	蔡清	5	全
徐波	1	全	杨循吉	1	浙查
徐渭	1	抽	杨涟	2	全
徐奋鹏	1	全	杨嗣昌	1	全
徐芳	19	全	胡胤佳	1	全
徐世溥	13	全	费元禄	6	全
徐时进	5	全	曹学佺	2	全
官抚辰	5	全	吴伯与	1	无
宋楙澄	19	全	吴道南	5	全
沈一贯	12	全	吴国伦	1	无
沈守正	5	全	叶向高	10	全
沈寿民	1	全	叶灿	3	全
沈懋孝	64	全	瞿汝稷	2	抽
祝以豳	6	无	瞿九思	10	全
冯琦	2	全	顾彦夫	1	无
冯时可	2	全	顾大韶	12	全
李流芳	1	浙查	顾起元	27	全
李三才	1	无	陈于陛	1	抽
李世熊	32	全	陈宏绪	7	全
陈懿典	7	全	周应宾	1	全
陈仁锡	14	全	周宗建	1	全
陈继儒	17	全	欧大任	13	全
陈龙正	7	全	金幼孜	1	有讳语
陈九川	1	无	曾异撰	25	全
陆粲	1	无	钟惺	20	全
陆楫	1	无	钱谦益	71	全
屠中孚	1	有讳语	郑之玄	21	全
陶望龄	15	全	娄坚	32	全
周思兼	1	无

    (注：全：《军机处奏准全毁书目》 抽：《军机处奏准抽毁书目》
    浙查：《浙江省查办奏缴应毁书目》
    外缴：《外省移咨应毁各种书目》
    应缴：《应缴违碍书籍各种名目》
    以上见《清代禁毁书日》)
    分析被删原因大致有：
    一、以人废言。近百家文章是遭到了全删，占删人数三分之二以上，篇数更占据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些人的作品不论内容是否有违碍，只要上了《全毁书目》，勿论是否有讳，一律被毙。如此疯狂砍杀，已与《四库全书》收录之准则相乖，殊属抵牾可笑。刘宗周仅《刘念台奏疏》入《全毁书目》，而《四库全书》则将其《论语学案》等六种收录四库或入《存目》，尤其是《刘蕺山集》为收入之书，然《明文海》中其奏疏外文却遭全删。又如王宗沐《阅视三镇录》入《全毁》，而《存目》收其《敬所文集》等二种，《明文海》却全删其文。又张凤翼《处实堂集》为抽毁书，入《存目》，《明文海》却变成全删。诸如此类很多，例不胜举。这与乾隆多次“铲除务尽”严令重校重压下，编辑者战战兢兢采取宁严勿宽以避祸及身的态度不无关系。多少优秀篇章成了清廷文字狱的刀下之鬼。
    二、内容有讳。张居正《答王鉴川计贡市利害》述夷狄纳贡事，《与张心斋计东虏款贡》(卷一百八十一)言及“东虏”、“西虏”被禁。何乔新《跋闽人余应诗》中，因有“三百年来龙凤裔竞随之左衽”(卷二百六十六)句遭删。赵贞吉《一与赵浚谷中丞书》中有“即如我华夏国之北有一部鞑靼种，落日欲蹂我疆土，掳杀我人民也。公束发以来即思以长弓大矢灭此北界虏族”(卷二百八)语而致芟，于慎行《贺中承邱泽公征倭功成序》(卷二百八十四)内见“岛夷”、“华夷”字眼而受剔。明称女真“东夷”，故清朝对夷字讳莫如深，此文中夷指倭寇，也竟不免。方孝孺《题桐庐二先生墓文后》有“篡臣女主，夷狄也。”也遭全文封杀。
    三、因所言书禁。薛应旂《宋元通鉴序》、《宋元通鉴义例》因《宋元通鉴》一书是陈仁锡评本为禁本而遭删。邓元锡《函史序》因该书入禁书列而删。
    四、因所言人禁。夏树芳《王百谷先生诔》因工稚登书入《全毁》而删。
    五、因残缺而删。董传策《伶俐水记》、《石泷说》二篇浙图本缺文甚多，四库本删去。董传策余篇皆收。
    四库本多次遭审，删改至严，然却有该删而未删者。1)如李贽《五死篇》(卷一百四十六)同处两篇被删而此篇因阙名未删；袁黄《与汤海若》(卷一百九卜一)也因阙作者而存。李世熊《畸人传序》、《名士传序》、《忠义传序》均相同。2)黎遂球《陈耆仲近艺序》、《代耕编序》(卷三百九)因作者署姜周而保存。
    在四库本《明文海》的删篇中，我们发现尚有不少不见于《禁毁书目》，计约三十种，中多数并未有讳，如祝以豳、赵时春多篇全删，可证《禁毁书目》尚有大量禁书未有涵盖。
    今发现河南省图书馆藏有《明文海》文渊本撤出二册残卷，删换存五十四篇，涉及七卷内容。删况从中可见端倪。例：卷七十七，删有徐时进二篇，叶向高一篇，另赵南星一篇为后删。又卷二百二十八中陈仁锡两篇撤稿无，同为后删。此证明《明文海》是经过多次删改，而此撤本为早先删本。内容上的删有：卷七十四祝允明《孔子庙堂续议》中删扬雄语“在夷狄则进之，倚门墙则麾之”。马一龙《毁文庙塑像议》删三页。卷七十五顾清《服制私议》亦有删文。以上仅见一鳞半爪，全书删改尚又不知凡几。四库本较浙图本不但删篇巨大，已远去《明文海》原貌，更是删却黄宗羲评语，使此后本尽失此重大价值文献。对于四库本《明文海》，已无多少价值可言，只留下清廷专制制度对文化剿杀的罪证而已。
    国家图书馆藏本。此为涵芬楼原藏本。九行二十一字，四周双边，玄、胤、弘缺末笔，琰字不缺。著录四百八十卷，卷四百八十一、四百八十二著“原阙”，内容至《崖鸡》，与浙图本同，其中卷四百八十一所残四篇移入卷四百八十。卷一百八十四至一百八十七、四百六十一至四百六十四八卷缺，与四库本同系别卷移入。黄宗羲等评语无。从内容看，涵本也多处遭删削，以浙图本计，有四十四人，一百五十九篇。删削情况如下：所删内容皆四库本删削的，不过人数篇数远较之为少，除钱谦益、侯方域、李赞等全删外，黎遂球、黄尊素、艾南英、陈仁锡等多数篇章被保留，又邹元标、郭正域、刘宗周、袁黄、沈懋孝等四库本全删的竟未入删列。
    在浙图本、四库本、涵本异同的比较中，四库本与涵本多一致。浙图本桑悦《吊贾生赋》(卷十九)，四库本、涵本皆《吊贾太傅赋》。文征明《会稽双义祠碑》(卷六十九)，四库本、涵本均缺“义”字。俞大猷《议日本贡夷》(卷八十一)，四库本、涵本都删“夷”字。《施敬辨》(卷一百十七)著者赵统，四库本、涵本均作马统。李贽《五死篇》，四库本、涵本均题“阙名”等等。在篇目顺序的差异上，四库本、涵本一致。
    综上判断，涵本当抄白乾隆间，与四库本同出一源，很可能即抄自四库底本。两书为何删削有多有一少？因四库本是经过后重校时多次删改的，力度和幅度远较前甚。四库底本可能是“禁书运动”时抽毁的面貌。1987年中华书局据涵本印影出版，所缺篇章据浙图本进行了补配。止此，《明文海》历三百年风霜终于有印本显世，黄宗羲地下有知，当以掀髯称快矣。遗憾的是此版采用了涵本作底本，编排上已非原貌，仍缺略了极其珍贵的评语。
    上海图书馆藏抄本。系清后期抄，内容与四库本同，抄自四库本。勿作多研。
    此外湖南省图书馆藏有清顾氏艺海楼抄本残卷十七卷，内容未有补阙，略之。
    《明文海》是黄宗羲晚年完成费时最多并倾尽心血的一部编著，也是其对中国文化主要贡献之一。它是继《文选》、《唐文粹》、《宋文鉴》、《元文类》之后在历代文学总集史上的又一座丰碑。值得指出的，此是以布衣私家之力编成的巨帙，更显难能可贵。黄氏的文学思想和文学艺术观点于兹最多。在经历生前生后水火二灾，乾隆间禁书运动的厄运，终有抄本将其基本面貌保存下来。浙图藏本是最早最全有评之抄本，而四库全书本则已删得面目皆非，世人当慎。遗憾的是其中缺残九卷半之文于今未审下落，世间或有存其目录？抑已成广陵散？我们期待着……
    作者工作单位：浙江省图书馆
    原载：《文献季刊》2003年7月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