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马季的《读屏时代的写作——网络文学10年史》,首先便很感佩马季的勇气和胆识。网络文学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虽然它像一个时髦的外衣,人人都愿意穿上它风光一把,但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它似乎还处在混沌状态,它到底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还是一个旧物件的变种,人们众说纷纭。对于网络文学的研究也可以说是这些年来一个相当热门的学术新视点。不过就我所阅读的情景看,研究者主要是把精力放在对网络文学的界定上,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必须首先解决它的混沌状态,廓清它的内涵和性质,才能够准确把握它的成长发展规律。可喜的是,这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丰硕的成果,如《网络文学论纲》《网络文学本体论》以及“网络文学新视野丛书”这些理论专著逐渐剥除了网络文学的混沌外衣。这是一种理论性的研究,先把理论的框架搭起来后,才有可能显现出网络文学的历史脉络来。因此关于网络文学的史的研究就会滞后一步。更重要的是,网络文学的兴起才有短短十来年的光景,在治史的学者眼里,十年仿佛就是近在眼前,难以看清它的真相。著名的学者唐弢先生曾经就有过“当代文学不宜写史”的观点,其依据就是当代文学距离我们太近。虽然我们早已突破了这一观点,并建立起成熟的当代文学史学科,但网络文学还是需要我们慎重对待的,这不仅因为它离我们太近,而且还因为它完全是一个新的事物。所以慎重的学者们多半是从廓清它的混沌状态开始的。然而终究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从史的角度进入到网络文学的研究,尽管不敢说马季是惟一的一位“吃螃蟹”者,但他写出了这部网络文学十年来的发展史,完全可以说是开创者之一,并且他的研究成果令我们欣喜。 当然,这并不是说马季不过是凭着一股勇气就写出了这部网络文学史。他完全具备了做第一个“吃螃蟹”者的条件。当网络文学这只“螃蟹”刚刚浮出水面时,马季就敏锐地发现了它,就一直在跟踪它、研究它,记录下它迈出的每一步。这一点在他的论著中充分体现出来了。因此从身份上说,我宁可将马季视为一名“史官”,而不是一名学者。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史官制度非常完备的社会,修史是历代王朝巩固其统治的必不可少的手段。因此中国养成了良好的历史文化传统。史官制度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即时记录当下的历史。自西汉撰汉著纪起,历朝都相当重视记录帝王及朝政活动,并由史官定期编集,形成起居注制度。史料记录成为史官最日常化的工作,为史学做了最扎实充分的蕴积和准备,从而汇集成中国古代浩瀚的历史长河,也形成了中国特有的史学传统。我以为,马季就是网络文学的“史官”,从网络文学初见端倪起,马季就开始了网络文学的史料记录工作,他身处现场,秉笔直书,因此他掌握了详实的材料,对网络文学的运行轨迹了然于心,写网络文学发展史对于马季来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也构成了这部网络文学史的一个鲜明特点:它从史实出发,以史料说话,以事实说话。其实这也是中国史学传统的精髓,这就是直书和实录的精神。历史上有不少史官为了坚持这一精神而牺牲了性命。也曾做过史官的韩愈就深感修史之难。他在《答刘有才论史书》一文中,列举了司马迁、班固、崔浩等史官所遭厄难后感叹道:“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所谓天刑,这是古人对天道的敬畏,我们姑妄听之,但人祸确实时时笼罩在古代史官的头上,不少史官因为坚持秉笔直书而被皇帝砍掉了脑袋。今天的马季当然不会面临皇权的威胁,但他却要面对另一种权威。这个权威就是理论话语的权威。理论话语的权威仿佛已经规定了文学史的写作模式,不是人物论,就是作品论,不是文学内在形式的演变,就是社会思潮的反映。虽然理论话语权威并没有凭借武力或者行政手段强制人们服从,但人们追随着社会舆论,潜意识中就会臣服于既定的理论话语,否则就担心被理论话语集团所拒绝。马季的秉笔直书,实际上也是要有悖于这种理论话语权威所设定的言说方式的,这恰是马季这部专著的可贵之处。我们看这部网络文学史的体例就发现它是一部与循规蹈矩大唱反调的历史叙述,叙述本身就充分体现出网络的开放性和叛逆性。马季并没有设想一个网络文学发展的按部就班的时间表:先是孕育诞生的适当条件,然后是成长期,成熟期,如此等等。这样虽然排列组合得非常清楚,但对于事实本身来说,就免不了被削足适履,任其剪裁。因此我想说,马季这部专著的体例是顺应秉笔直书而形成的体例,从历史叙述的角度看,它不构成纵向的路径,而是一种发散性的横向组合,但在横向组合中,马季的叙述有着强烈的时间意识和现场感,因而极大地达到了还原历史场景的效果。我以为,对于第一部比较近距离的关于网络文学的史的描述,马季选择的体例结构是合适的。因为当我们还没有对史实辨析得十分清楚时,过于执著于理论建构,有可能将史实屏障于理论背后。 坚持直书和实录,还只是完成了修史的第一部分,即史料的保存和整理工作。光有这一点的话,顶多是为我们提供了比较可信的史料。在史料的基础上建构起一个具有内在逻辑的历史大厦,才是历史学家最核心的工作。尽管马季并不像其他学者那样首先致力于建设一个网络文学的理论系统,但他仍有一个明确坚定的内在逻辑来统领他手头丰富的网络文学史料,这个内在逻辑就是文学的本质属性。我们今天谈网络文学,有人也对网络文学作出详细的定义,但事实上,网络文学并没有一个完整意义上的清晰的范本,它的边界是模糊的。比方说,网络在线的写作、匿名写作、灌水、接龙等极端网络化的文字是网络文学,而作家将自己的作品贴到网络上同样也可以被看成是网络文学。所以陈平原先生强调,“网络文学”和“网络时代的文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认为:“网络的出现在文学史上的意义,不是推出了一种全新的‘网络文学’,而是使得‘自由表达’以及‘业余写作’成为可能。”陈平原的观点有其合理性。马季显然也是基本认同这一观点,他并不想把网络文学当成一个全新的“天外来物”,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完全对立起来,放大网络文学中的某些新现象新因素,并由此宣布一个全新的文学时代的到来。马季将文学的本质属性作为其内在逻辑,也就是说,网络文学的本质是文学。文学的本质属性使得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沟通了起来,马季正是从这一内在逻辑入手梳理网络文学的发展脉络,那么这就决定了该书的基本叙述方式,即在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对话”与“互动”中来展示网络文学的特征和演变。一方面,网络这一新的载体以其自由、平等、传播迅捷等特点激活了文学的诸多元素,给文学带来新的想像。比如马季在其专著的“网络文学现场”这一章节里,就对这一互动的特点做了极其精准、生动的描述。他选取的四部通过网络运作而产生广泛影响的网络文学作品,就具有极强的代表性,如《悟空传》充分发挥戏谑和大话的效果,大大增强了阅读快感,因而能在网上获得数十万次的点击率。 网络是一门崭新的科学技术,从一定意义上说,网络文学是新科学技术对文学发动的一场革命。对于网络,我们大多数人恐怕还只能算是初小学生,尽管这并不妨碍我们阅读网络文学,谈论文学,但真正要了解网络文学的本质,真正了解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关系,我们都有进一步学习的必要。至少学习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我对这部书后所附的“互联网魔鬼词典”特别感兴趣,甚至我认为马季完全应该把一些知识性的内容做得更精细些。有人曾宣称,网络文学将是继口头文学、纸质文学之后文学发展的第三个历史阶段,大有网络文学将取代一切的意思。也许现在划分历史阶段还为时尚早,但毫无疑问,网络文学将成为文学大家庭中越来越重要的成员,尤其不可忽视的是,网络文学对于整个文学生态环境所产生的连锁影响。其实,马季的这部专著,立足于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互动与对话来讨论问题,就已经广泛涉及到了网络文学是如何影响整个文学生态环境的。因此,这部关于网络文学十年发展史的专著是面向未来的。 原载:《文艺报》2008-4-24 原载:《文艺报》2008-4-2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