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网络文学创作已是风生水起,但网络文学的理论批评仍显薄弱和沉寂。这时候,每当看到有网络文学研究新成果面世都会引起特别的关注。尤其是当我们看到富于开拓性、创新性研究成果时,更是感到特别珍惜和欣慰。近日读到陈定家的新作《比特之境:网络时代的文学生产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为作者所探寻的理论问题所吸引,更为其对网络文学研究的理论推进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陈定家研究网络文学与新媒体文化已经有年,是我国较早切入这一研究领域的学者,其研究成果甚多。不过《比特之境》较之于他前此的网络文学、网络超文本等系列成果,乃至与学界同一领域的相关成果相比,有着自己独到的特色与价值;并且,其理论突围的思维路径很好地彰显了这部论著的特色与价值。 细读《比特之境》,给人留下的第一个深刻印象是作者“选点持论”的眼光和以“散点”成就“焦点”的学术智慧。全书重点讨论了五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网络时代文学生产与消费的技术文化背景问题,包括网络时代的媒介变迁、通向智能社会的信息高速时代文学从市场化到信息化的演变过程、互联网与文学艺术的革新等问题。二是文学生产的网络化问题,重点讨论了文本与超文本、超文本的发展历程、超文本与互文性、超文本的局限与非线性的“迷路”等问题。三是博客写作的崛起与网络文学的问题,包括博客写作的特征、中国博客的发展与趋势、博客写作与博客文学、博客文学现象批判等,以博客写作与文学关系作为研究个案,考察了网络时代文学生产所发生的一些重要变化。四是探讨网络时代文学消费方式的变革,涉及文学的影视化、网版小说与文学的数字化阅读等问题,并以“手机小说”为例,对文学消费的新动向和发展趋势进行了深入研究。最后辨析了数字化语境中的文学经典问题,包括市场化背景下的文学经典、作为文化资源的文学经典、经典数字化与新媒介诗学等内容,还具体讨论了备受关注的网络“恶搞”、“百家讲坛”、“虚拟图书馆”等大众文化现象对文学的意义及其对文学生产与消费的影响。不难看出,这些问题都是网络文学理论必须关注和解答的课题,貌似随意的“散点透视”,实则为精心设计的“焦点运思”,全书选择的这几个“点”可谓“点”到了问题的要害,触摸到的是理论的“筋骨”。作者曾说:自己所要讨论的命题是“如此丰富多彩”,以至很难把诸多重要问题一股脑儿地“塞进同一本著作里”(前言),于是便采取“选点持论”的策略,巧妙地运用以“散点”凝聚“焦点”的学术智慧,把网络时代的文学生产问题立体性推进到学术的前沿。 贴近传媒实际,把脉这个时代文学生产与消费的变化,建构能够回应现实的理论,是《比特之境》的另一特色和价值。在信息科技高度发达的网络时代,人们追踪传媒技术的升级换代就像“欲以弓箭追火箭”般困难,从“原子帝国”进到“比特之城”,是这个时代所发生的最为根本性的变化,人们用“地震”来比喻这种变化给人类生存带来的影响和冲击。“无论是鸿雁往返的锦书相托,还是航空航海的邮件历险,不管是惊尘溅血的皇家马报,还是辐射全球的特快专递,所有关于信息传递及其相关媒介的故事与传说,似乎都难以与横空出世的现代数字化传媒产生的震撼与遐想相提并论。”(第20页)面对这个急遽变迁的文化背景,文学必将面对一系列改变与挑战,如何廓清这些改变,从观念与学理上回应这些挑战,正是《比特之境》持论的学术动因。我们看到,该著在厘清网络时代文学生产与消费的文化背景后,分别从“文学生产”和“文化消费”两个视角,选择人们最为关注的热门话题予以辨析。在文学生产方面,作者选择了“文学生产网络化”即超文本和“博客写作”问题;在文化消费方面则聚焦于新媒体带来的“文学影视化”、“读图转向”问题,数字化阅读和手机小说的品质与个性问题,市场与网络语境中文学经典的命运,以及新媒体制造的“恶搞现象”、“虚拟图书馆”、搜索引擎等的文化意义和媒介诗学问题等。不仅面向现实提出了这些问题,作者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和理论建构也是有独到见地的。譬如,在分析博客写作时,该著把博客的特点概括为“自发、自主、自为”、“随时、随地、随意”、“互补、互动、互娱”,然后分析道,博客写作一方面让“精英与大众之间的对立情势与紧张关系得到了有效地缓解”,另一方面又流于鲁迅所批评的“将一点琐屑的没有意思的事故,便填成一篇,以创作丰富自乐”,缺乏对现实生存的精神超越与人类境遇的整体把握,把写作变成渲染自我的日常琐事和个人唠叨,丧失了对生活的审视能力和文学所具有的精神追求。(第221页)这样的剖析切中肯綮又回应现实,体现了对网络时代文学生产与消费问题的热切关注和深度思考。 读罢《比特之境》,还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举重若轻的写法以及知识化的表意方式。理论著作有多种写法,该著与一些故作深沉或诘屈聱牙的八股笔法大为不同,作者结合网络传媒下文学生产与消费的种种变化与诸多实例,广泛运用中外文学艺术史、思想理论史的丰富知识,用一种轻松灵动的表意方式来完成逻辑框架下的理论运思。譬如:“网络对人类的影响,让人想起火的使用、轮子的发明、牛马的驯化、小麦和稻子的种植、新大陆的发现、印刷术的普及……在这样一个历史神话纷纷破灭,人造奇观层出不穷的时代,神奇的网络对自然、社会和人类心灵所造成的冲击和影响,足以使历史上任何伟大的变革黯然失色。”(第1页)再如,作者在分析超文本阅读的“迷路”问题时,从伽利略、牛顿关注非线性谈起,继而引述普里高津、哈肯、托姆的“三论”涉猎的非线性问题,然后分析罗兰·巴特的《S/Z》和福柯的《知识考古学》对文本开放性的阐述,最后又以小说《金碗》为例,说明传统的线性文本都有固定的开头和明显的结尾,“即便作者提笔时情思泉涌,搁笔时意犹未尽,但被钉死在封面与封底之间的纸质文本至少在形式上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世界”,但是,“就整个超文本世界而言,《金碗》只不过是撒哈拉的一堆沙子和太平洋上的几朵浪花。它们与别的尘埃组成沙漠,它们与另外的水珠组成海洋。”传统文本也许有“一千个读者会读出一千只《金碗》”的说法,超文本则可能是“同一个读者也可以读出一千只《金碗》”。(第121-122)这样的分析不仅形象生动,也准确到位。这样的著作读起来轻松解颐,琢磨时则了悟于心。正是凭着这样的表意笔力和学术智慧,这部新著在理论突围中一步步触摸到了如苏格拉底寓言中的那支“最饱满的麦穗”。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16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1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