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效文是儿童文学界的“多面手”之一。这样的作家精力充沛、情趣广泛、多思善变、标新立异,举凡文学范畴内的诸多体裁,童话、小说、诗歌、散文、纪实文学、戏剧……这些多面手们大都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这就时常让人不得不为他们文学兴味之广博、创作灵感之茂盛而惊佩,乃至叹服了。他们是写作领域的“游击队员”、“游牧民族”,不断迁徙于各种水草丰美的题材、体裁当中,对这些作家而言,考察其贯穿于儿童文学创作中的“变”与“不变”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先说“变”。朱效文是以童话创作起家的。写童话的间隙里,又写出了广受好评的短篇小说《风景》《月牙岛之夜》《静静的天池山》,以及长篇小说《青春的螺旋》。甚至就连他起步最晚的诗歌创作,也结出了丰硕的果子,竟然连续四年获得《少年文艺》由小读者自发投票评选出的“好作品奖”。 不过,相比起那些年少成名的作家,朱效文还是属于“大器晚成”者。发表于1985年的《与吹牛大王比吹牛》(原名《与敏豪生比吹牛》)是他最早引起广泛关注的童话作品,是年,他已经34岁,却刚大学毕业不久。正是因为这篇童话,以及其后的《敏豪生作客》《三分钟巨人和劫机案》等一系列“夸张、荒诞型”作品的出笼,他被当时的儿童文学评论界称为“热闹派”童话作家。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来重读这些童话,仍觉“热闹”依旧,并无丝毫“隔世”之感。实际上,朱效文童话创作多追求情节构思上的“热闹”、“激情”、“动感”、“变化”,所采取的也主要是夸张、变形、幽默、荒诞、讽刺等喜剧化甚至是闹剧化表达形式。这显示了作家所具备的一种极其重要的心理品格——创造性想象。而正是这种创造性想象,让他突破了习惯思维羁绊下的理性与逻辑心理状态,从幻想层面不断获得对世界感性而又前瞻的把握。而这恰恰又吻合了儿童幻想的内在审美机制。因此,作为“热闹派”童话的代表性作家之一,朱效文的诸多童话作品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游戏性”,很好体现了“热闹派”童话的“游戏美学”。 在童话创作赢得广泛赞誉的同时,朱效文也写出了不少优秀的少年小说作品。相比起童话的“热闹性”和“游戏性”,朱效文的小说创作体现出深刻的“现实感”与“问题意识”。他总是试图通过对少年生命中不期而遇的困境、危难体验,传达青春成长的迷离、深邃乃至残酷。而在故事的外层,作家又往往呈现出温情的力量,通过精神的召唤、引领,让少年们涉过沼泽、泥泞,踏上生命的坦途。从这一点上说,朱效文的小说创作显示了一种浓郁的理想主义情怀。这在《风景》中表现得尤为真切。风景依旧,人事已非,生活的残酷、缺憾留在少女心间的疤痕只能让时光去抚慰、去风化……小说的结局悲凉甚至悲壮,但是,少年人性的神采却也由此迸射出了光华。当然,这篇小说也并非毫无瑕疵。小说的情节运思中,有些地方还比较刻意,而结尾处,少年情感、命运的转折也尚显突兀。这固然表达了山村环境里生活的粗砺与非理性,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显露了小说艺术完满度上的些许不足。 大约是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朱效文将主要精力投入了中长篇小说的创作上,《青春的螺旋》是作家这一时期的重要收获。小说描绘了一幕社会转型期校园生活的悲喜剧。商品经济大潮滚滚而来,“金钱至上”观念一时间无孔不入,既涤荡着原有的家庭结构、校园文化,也给成长中的少男少女们带来了强烈的心理震荡。小说直面生活的斑驳、残酷,让少年置身于尴尬、迷乱的境遇中经受心灵的锻打。校园矛盾的尖锐和成长心灵的坚强都让人在阅读中深深震动,难以释怀。 除了上述写实意义上的小说,朱效文还写了《竹凤凰》《洪荒少年》《你知道我是林妖吗》等题材、风格各异的小说作品。这些思维跨度极大的作品既是作家丰富创作实践的例证,同时也是他多样艺术才能的充分体现。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朱效文写作的“变”是常态的。这种“变”不仅是题材上的不断迁徙,更是文学表达上的不断探索与文学价值观的不断丰富和延展。 如果说,朱效文的少年小说创作有什么缺失的话,我觉得主要是“思维”与“形象”融合上的不足。他的小说叙事惯常采取直面成长、直面人生的角度,这固然让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感”和“问题意识”,但是,这种“问题意识”一旦过于凸显和密集,也容易让小说的意蕴表达显得直白或生硬,缺少了形象深度与情节张力。比如,《青春的螺旋》中,凌霄的家庭经济状况几次变化,都无一例外地折射到了她的校园生活当中;而唐禹和斯云之间友情交往的系列情节,也都是以“金钱”作为线索和核心事件来结构展开,这就让小说在获得了“集中化”、“典型化”效果的同时,无形中也染上了“思维大于形象”和“理念化”的痕迹。类似的情况,在作家的一些短篇小说中也时有体现。 当然,通观朱效文的创作,他的“创作流变”、“文体嬗变”,还仅仅是他自身文学生态的一个方面,而他文学面貌的另一面则是他的“不变”。具体而言,就是执著于“儿童性”、“文学性”与“可读性”多元融合的儿童文学价值观与创作姿态。在这一点上,朱效文一直是一个不倦的探寻者和坚守者。 首先是探寻。和许多善于“求变”的作家一样,朱效文是一个生性“不安分”的人。他很在意生活环境与心理氛围的鲜活感与新奇性,也喜欢将自己置于“变动不居”的创作状态下。由是,他常常苦心孤诣寻求生活的新异感受与文学的多样体验。为此,生活中,他频频出行,单车羁旅,游走于边塞异域,足迹遍及名山大川;为此,写作上,他也不停横向移动、频繁转身,兴趣之杂,涉笔之广,作品之丰,让人啧啧称奇,惊羡不已。而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和写作在他身上也已经血脉相融、密不可分了:多样的生活经历丰富了他的文学表达,摇曳的文学实践又滋润了他的生活灵感……最终,生活的诗意和艺术的灵性都弥合成他笔下的文字,熔铸为他心灵的寄托,也让我们这些他文字之外、生命之外的读者得以循着他的故事和行踪走入他的世界,领略他内心的风景。 至于“坚守”,则是朱效文儿童文学探寻之路的精神之幡、信念之帜,是他儿童文学创作的价值准则。这里试以他的童话创作为例。在一篇题为《童话的智慧》的理论文章中,朱效文曾这样描述他心目中的童话创作:“幻想的智慧”、“慰藉心灵的智慧”、“语言与趣味的智慧”、“童话的大智慧”(人类智慧的转化)。这篇文章某种程度上正是朱效文儿童文学创作的美学表达。实际上,朱效文在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中一直孜孜以求着一种平衡,一种“儿童性”、“文学性”与“可读性”的三足鼎立。对他来说,“幻想的智慧”指向的其实就是“儿童性”;“语言与趣味的智慧”应和的则是“可读性”,而“慰藉心灵的智慧”无疑就是他景行景止之“文学性”的某种境界。也就是说,朱效文在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始终在追求一种立足于“儿童性”、“可读性”的“文学性”,三者一体三面、多元融合、缺一不可。三者之中,惟有“文学性”才是高标独逸的核心——一种人类智慧的转化、一种直抵心灵的力量。 也正因为秉持着这样一种“纯文学”的价值观,朱效文笔下的童话幻想常常呈现出“变”与“不变”和谐交织下的丰富面貌:既有《三分钟巨人和劫机案》的异想天开、惊险刺激,又有《冰雪摩天大楼》虚实纷争中的精神观照 ;既有《吹牛大王轶事》里狂野而又单纯的游戏化思维,又有《蓝烟飘来……》中荒诞背后的微言大义;既有《纸人国》两极世界里的阴霾与诗意,又有《“白鲸号”梦舟》异域探险的幽秘、神奇……千姿百态,风采各异。“变”是外在的和声,“不变”是内在的主调;“变”是营造故事的素材和手段,“不变”是文学求索的趣味与精神……这就是朱效文文学创造力的鲜明佐证。 所有这些,在笔者看来,不仅仅呈示了他儿童文学写作的智慧,更寄寓着朱效文对儿童文学经典原则深深的守望与眷恋。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29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2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