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汤汤的采访好像是一场闲聊。这位2003年才开始创作，却已屡获国内儿童文学奖项的作家，声称自己“口头表达能力不好”；她虽然是一位小学语文老师，却坚持不允许记者称呼她为“汤老师”；而如果你读过她的书，你会发现她的声音如她的童话一般柔软。 在汤汤的“鬼精灵童话”问世之前，把鬼作为童话的主角是难以想象的。但在汤汤的笔下，“鬼”变成了充满童趣、充满感情的鲜活人物，他们是浪漫的、悲伤的、调皮的，很多鬼的心里，甚至比人更充满了丰富而浓郁的爱。这不禁让人好奇，想象出这些可怜、可爱、可恨的鬼的作者，莫非是听着鬼故事长大的？ 汤汤的童年在浙江武义城郊的小村里度过，她这样描述那段日子：“我们家屋后，有一大片竹林。那是我和弟弟最爱去的地方。我们在那儿打滚，翻跟斗，爬到竹子上捉迷藏。扯下好多的藤蔓，编织帽子戴在头上。那里边还有好多浆果，春天夏天都有，摘一个吃一个。秋天的时候，一堆一堆的稻草垛下，住着很多老鼠，在稻田里捉老鼠也很有意思，那些小田鼠有粉红色的皮肤，我常常踩着田鼠的尾巴，但是，一会儿就放了它。” 在汤汤的记忆里，她小时候只听过一个鬼故事，说的是一个鬼从水里钻出来，把岸上很多人吓死了。六岁那年听这个鬼故事的时候，她正坐在戏台前，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边就有一口池塘，几个孩子围着一位老人听着故事。突然间，戏台倒塌了，把她压在了下面，她很快爬了出来，没有人受伤。但后来，走夜路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后面有东西跟着。也许就是在那一刻，“鬼”这个字眼就在心里了。再后来，某一瞬间，她突然和“鬼”这个字眼相碰撞的时候，心动了，活泛了，痴迷了，好像有故事蠢蠢欲动地要蹦出来了。 这个“蠢蠢欲动”的瞬间，发生在2003年，蒋风先生的全国儿童文学讲习会来到汤汤的城市——浙江武义。汤汤说，如果不是这个讲习会，她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童话了，因为除了孩提时代，她从没关注过童话，那个时候的她，已经离童话很遥远很遥远，更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写童话。可是从那一天起，汤汤找到了与这个世界沟通、让这个世界聆听的方式，她开始写，越写，越知道有好多好多故事藏在某一个地方，等着她去把它们一一描绘。 汤汤的前两本书卖的都很好，但她依然幸福地生活在武义这座安静的小县城里。她住在江边，出门就能看到一座八百多年的古木廊桥，她爱坐在那里看着水发呆。说到发呆，这是汤汤非常擅长的一件事，她丈夫曾经写道：她“常常一个人走在路上，眉头微锁，表情木木呆呆”。汤汤自己也承认，生活中的某一句话、某一个细节甚至某一件东西，都会莫名其妙地突然让她心动，然后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进入“神游物外”的状态。某一天，儿子吵着要汤汤讲故事，她说天太冷了，不想讲。儿子马上说，妈妈，那我抱抱你吧。她随口说，还是不够暖，我要躲到你的心里去，心才是最温暖的地方。说完这句话，汤汤的脑子里突然一阵电光雷闪，心里奇妙地颤栗，她蜷在沙发上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了《到你心里躲一躲》的整个故事情节，这篇感人至深的童话成为她的短篇代表作。 汤汤作品的第一个读者常常是她的先生，她的每一个童话，先生都要逐字逐句的听过或者读过。她喜欢听他的表扬，但偏偏老公严格得很，提出的意见尖锐精准，有时会让汤汤作为作者的自尊心小小受创，比如他会说：“也许是我的境界太低了，我不知道这个童话好在哪里。”听了这话，汤汤会不高兴。不高兴半天后，脑子里就会反复想他的意见。最后，理智还是会让她心无旁骛地修改，但别扭还是少不了，“有的时候，要背着他改”。 汤汤说她从来都不是靠毅力和坚持在写作，她评判自己作品的标准就是要有饱满的叙述冲动。她说有些时候，在提笔之前认为会最棒的作品，写着写着，却发现叙述冲动淡去了，整个人都会被沮丧笼罩着，“很纠结”。但是，既然创作过程不能够吸引自己了，汤汤最终还是会放弃这个作品。 汤汤说，那些她一气呵成的作品，具有让她自己都印象深刻的创作激情的作品，都被证明是她最好的童话，如《守着18个鸡蛋等你》、《到你心里躲一躲》和《天子是条鱼》。汤汤清楚地记得，当她把这些童话读给先生听的时候，他眼里闪烁着什么,然后忙不迭地说：“好，好，好。” 汤汤还喜欢把自己的童话念给学生们听，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刚刚送走一个毕业班，在毕业典礼上，给孩子们念了最后一个童话，是新作，叫《琶蕊黛鸶花》，孩子们听得一直在擦眼泪。在毕业册上，孩子们给她留言，最多的一句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天真的老师。”这不但是因为汤汤和孩子们分享她充沛的想象力，爱和孩子们玩，还因为她会做一些别的老师不会做的事。汤汤说，有时在批评孩子的时候，她会流泪，于是只好迅速转向黑板，擦去眼泪,再面对他们。一个孩子在毕业册上写道：“汤老师，其实每一次你偷偷地擦去眼泪，我都看到了，我知道你为我们着急，你的心太软了，太像个小孩子。其实你转向黑板的时候，我的心都会有点痛……” 汤汤与孩子们的眼泪，让人想起《到你心里躲一躲》。那个善良的、热爱孩子的鬼怎会想到，到他心中取暖的孩子，每一个都被大人逼迫，夺取了他最宝贵的东西。当他终于再也没有光芒与温暖，当他哆嗦着敲开寒夜里的木门，是童真的泪水，拯救了他，也拯救早已长大的那个孩子。也许，内心柔软的人才能写出这样触碰柔软深处的童话，汤汤说，她希望人们读了她的童话，至少会发出一点儿叹息，会善良些，干净些。 汤汤当小学老师已经15年了，她说15年前的孩子更像孩子，而现在社会的大环境，还有应试教育的种种，让孩子的心过早地出现了异化，更让汤汤难过的是，很多孩子的心变得坚硬和粗糙了。她说希望自己念给孩子们的童话，能够让他们的心晚一点变硬。所以她放弃了语文教学，向校长申请当阅读指导老师，从下个学年开始，汤汤要带着孩子们读更多的好书。 汤汤的新作《睡尘湖》和《流萤谷》刚刚出版，她说以后或许不会再写“鬼”了，这两本关于亲情、爱与勇敢的故事，或许将成为她“鬼精灵童话”的收山之作。（ 原载：《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7月06日 14 版） 原载：《中华读书报》（2011年07月06日14版）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