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的鲁冰曾是一个按部就班的公务员,无法抑制心中对文学的热爱,2000年他开始创作童话。从《哑孩子》到《月亮生病了》《小鸟快飞》《最亮的眼睛》……提起笔来,就一发不可收,童话世界的点点星光吸引着内心澄澈的鲁冰。他从大自然的万事万物中获得灵感,从生活的点滴中积累素材,受到安徒生、冰心等文学大家的濡染,他以简单之心面对自然、世界,也因此获得了对生活的独特体验,他笔下的童话也便像他一样,单纯、明朗、温暖、有趣。他的童话集《月亮生病了》曾被评为“2006年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图书”。评委的评价是:“作者用诗一般富有韵律的语言,充满奇思妙想的笔触,讲述了一个个质朴幽默的童话故事,充满童真童趣。”他还将自己的奖金、稿费等捐给沂蒙山区没钱读书的孩子,帮他们圆了上学梦。 郇恒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文学,是什么促使你下定决心写作? 鲁 冰:童年时,读着爸爸的藏书,我就萌生了作家梦。到了大学时,我读了许多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大学毕业以后,我考上了公务员,可是我的内心却在痛苦,因为那不是我想得到的,我惟一的梦想就是成为作家。 到了2000年,我看着自己写的诗歌、散文、小说等一大堆不太成熟的作品,忽然有了一种紧迫感——我觉得自己快满30岁了,应该有新的开始。我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四周的一切好似消失了,我慢慢地沉浸到那个世界中——在以往的写作中,我曾隐约感受到来自那个世界的一种旋律、一片灵光,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童话世界。于是,我将原来作品中那绚丽、浮华的东西全部沉淀下去,而将最单纯、最清澈的东西呈现出来——我写出了第一篇童话《哑孩子》。我感觉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体裁。 最初的两年,我只写了10多篇童话。到了2002年,生活中的挫折让我发誓:每个星期天必须写出一篇童话。于是,在《月亮生病了》出版前两年的一百多个星期天,我写出了一百多篇童话。此后,我全身心投入到一部以观察日记为素材的长篇小说《小鸟快飞》的创作中。就在我勾画完作品的轮廓,许多灵感潮水一般涌进脑海的时候,我生命中一个最美的童话成真了。 2004年,叶显林先生来信说:“有一个好消息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你,怕影响你的写作进程,所以我希望你能平静地接受这个消息:人民文学出版社已经通过了你的童话作品《月亮生病了》……”我在激动和惊喜中回信说:“春天的风会影响刚刚发芽的小草吗?小草难道不会因为春风而更加充满希望地成长吗……” 2005年1月10日,我收到了10 本从人文社寄来的《月亮生病了》──丑小鸭看到水中那白色的身影,是怎样的心情!我不由得这样感叹:“我写过许多童话,但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童话,是最美的一篇。” 郇恒赛:所以说你兜了一圈走到文学的路上是最终皈依了心底的文学情结,你个人觉得你写下的童话作品有哪些鲜明的个人印记? 鲁 冰:方卫平教授在《月亮生病了》的序中评价说:“鲁冰几乎毫不迟疑地就进入了童话创作的艺术腹地,把握住了童话美学的某些最核心的内容。” 我的童话,有许多写的是我自己,或者是我生活的感受。比如《小蝌蚪吞了一块天》,我觉得自己在最初写童话时,就像一只小小的蝌蚪,可是我怀着“天”一样高的理想,还有巨大的信心——将来,我也会像那些“大鲸鱼”一样。还有《风的泪珠》,我的成长也像窑娃那样,经过了一次次蜕变:每一次生活有了大的变故,总要病一次,病好后,觉得是又一次重生,或者说,像新月一样,又长大了一点。开始写作童话后,那些病忽然离我远去了──我相信自己经过成长、蜕变,破茧而出了。因此,我将第一本童话集取名为《月亮生病了》。 《月亮生病了》这个书名蕴涵着这样一句话,也就是这本书的题记——“新月走出地球的阴影,向太阳寻求圆满。”对于新月一般成长的孩子,对生命、对理想、对事业……这句话都适用。《最亮的眼睛》这本书就是要送给青少年朋友们一双最亮的眼睛,去寻找与发现这个世界的爱与美——事实上,这本书的题记正是:“爱与感动能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小鸟快飞》的题记是:“春天用雨点做成串串钥匙,为大地开启冰雪的巨锁。” 写完一篇童话,我常在后面加几句后记,以阐述作品的主题、记录写作缘由等。不过,在童话结集出版时,我将后记全都删去了——是的,这些童话本是一声声天籁,我只是将它们从大地、从天空中邀约而来献给读者,我有什么必要再去阐述它的主题呢?作者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燃烧的心灵,去采撷自然的天籁。至于这天籁所表现的一切,只能由读者自己去体会,去想象。 从事童话创作以来,我有一个很深的体会,那就是——因为我是单纯的,所以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是单纯的。对于所遇到的一切,我都以一颗单纯之心去面对,所以再复杂的世界,在我面前也变得单纯起来。不仅是儿童文学,在别的事情上,也是这样:一切丑恶都让我用单纯来化解了。 我对儿童文学这条路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少,可是,我这颗澄澈清静的心,让我遇到的一切都变得单纯起来。我只想说,如果你是单纯的,这个世界也是单纯的。他们得不到,是因为他们太复杂,所以这个世界也变得复杂起来。 所以,我只想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以一颗单纯之心去见证单纯。 郇恒赛:在你的作品里,你本人最喜欢的是哪些,这些故事的灵感从何处获得? 鲁 冰:我把自己的每一篇作品都看做是自己的孩子。如果非要挑一个最喜欢的,我只能说,我最喜欢的是《小鸟快飞》。这本书看似是一个童话,实际上,书中的大部分内容全都是真实发生的。2004年春天,我家门前暖气管道的保暖毡里住了一对戴胜鸟,我观察了好几个月,并拍摄了好些相片。写作童话之余,我写下了好几万字的观察日记——《戴胜鸟日记》。后来,我就以这本日记为素材,写了《小鸟快飞》这本书,并交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写这本书时,我的心中一直想着这样一句话:“当爱的暖流从我们的心灵深处溢出的时候,它也润泽了我们自己的生命。”如果冰心老人在天有灵,相信她也会同意我的这一看法。《小鸟快飞》能写出来,首先要感谢住在我家的那对戴胜鸟。还要感谢我的孩子晴晴,晴晴的思想和行为,几乎被我原封不动地安在了小樱桃的身上。 郇恒赛:创作至今,哪些作家对你影响比较大,你对自己今后的写作有什么样的期待? 鲁 冰:在我读书时,冰心的作品对我触动很大。她那清丽的文字,如同闪闪的繁星,照亮了我生命的旅程。当我提起笔,开始童话创作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冰心就在天空的繁星和大地的春水中,默默地祝福我。“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这些话,如同闪耀的灯盏,照亮了我的童话路。 我曾在信中对叶显林说:“美是绚烂复归自然。冰心晚年的语言就是这样——如同淡淡的水墨画,但美得有韵味。我会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的!”叶显林看过信后,这样勉励我:“鲁冰,我相信,你会达到的!” 我还要说一件有趣的事:我曾看到冰心的一篇文章,说她到了该扎耳朵眼的时候了,可是父亲不同意,说:“你们看她(指童年的冰心)左耳唇后面有一颗聪明痣。把这颗痣扎穿了,孩子就笨了。”所以冰心一直没扎耳朵眼。巧的是,我的左耳唇前面也有一颗痣,我总是想:这颗痣就是上苍为芸芸众生中的我留下的一个标志——一滴墨水珠吧! 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常常遥望天幕,那里有一颗美丽明亮的星星──我知道那就是冰心。还有无数颗星星,那是安徒生、鲁迅、老舍……是他们的作品哺育了我。在冰心老人,还有一位位文学大师光辉的照耀下,我将写出更多的童话。 也许我的作品只不过像那细小的露珠、柔嫩的草叶,但我还是希望,这些露珠能够反射几缕阳光,这些草叶能够为这个世界增添一点绿色。 郇恒赛:童话写作对你的日常生活有没有影响,让你与身边其他同龄人有什么不同? 鲁 冰:我感到自己是为童话而生的。写作童话,让我保持一颗昂起的头,向上的心;写作童话,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升华。我感到童话就存在于一个云雾弥漫的神奇角落,我吹开云雾,那些童话渐渐清晰起来。我觉得那个角落里的童话是写不尽的,如同一汪清泉,汲出后又涌出新的,若是不汲,反倒会变成一潭死水。每一次写作对我来说,就像一次燃烧。 如果说生命中有什么是最不可失去的,对我来说,那就是童话了。通过写作,我改变了自己的精神状态。30岁前,当我还没开始写童话时,我总是感到阵阵空虚,甚至有一种死亡的感觉,可是自写作童话以来,我感到许多生命在召唤我,我急切地想为每个生命都写一篇童话。 一位同龄人看到我家的10个橱子的书——两橱外国名著,两橱现当代小说,四橱儿童文学,还有一橱古典文学,一橱散文、哲学、美学、中药、动植物学之类的书,曾对我说:“我们现在已不再买那么多书了,因为我觉得生命过去了30多年,这辈子还能看多少书呢?”我就对这位同龄人说,在写作童话前,我也是有这种感觉,可是,自写作童话以来,我不觉得已经过了30岁,而是觉得生命才刚刚开始,甚至觉得拥有好几重生命。 一重生命用来欣赏自然,欣赏那万千种植物,尤其是各种鲜花。在《苍耳》这篇童话的后记中,我曾这样说:“我对各种植物全都怀有一种深深的爱──即使是那些长得不美的。我常常觉得不公平:造物主为什么那么偏爱一些植物,比如兰草、玫瑰,赋予它们美丽的花朵和诱人的清香,却忽视了另一些植物,比如苍耳——你要是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遇到它,准会吃一惊:这棵张牙舞爪的植物莫不是魔鬼变的吧!可我还是喜欢这些‘不美’的植物,我抑制不住对它们的爱。还是为这不被人爱的植物写一篇童话吧……” 一重生命用来享受那美味的蔬果。上苍赐予他的子民多少美味:春天,从红艳艳的草莓开始,然后是桃子、西瓜、香瓜吃一夏,秋天的葡萄、枣子,还有橘子、苹果,一直吃到来年春天草莓红。我觉得,这些水果天生就是为了被吃掉的──小猴小鸟衔走它们,吃下果肉,留下的种子就在各处生根发芽了。而动物长肉却不是让人吃的——想一想,它们被屠宰时,肌肉如何颤抖。那颤抖后又僵死的肌肉,怎能忍心下口呢? 一重生命属于那不能割舍的亲情。 一重生命用来读书…… 还有一重生命──那是最充实的一重──它是另外几重生命的升华,那就是把无尽的爱与美流泻到笔端,凝成一篇篇童话…… 每当提起写童话的笔,我总能感到安徒生就在天上默默地注视着我:当我写出一篇满意的童话时,他对我颔首微笑;当我虚度时光,甚至想放弃童话写作时,他对我摇头叹息。现在,我想告诉安徒生:我永远不会放下写童话的这支笔。说句极端的话:如果失去了童话,生命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原载:《文艺报》2012年08月17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8月1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