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是出自李迪之手的一部名叫《<悲怆>的最后一个乐章》的中篇小说的简称。此小说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评奖时曾经遭遇过不公,理由是思想倾向上有问题。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当时所说的思想倾向无非是对以高级领导陆副部长为代表的一家的所有成员进行了毫不留情地嘲讽和揭露,指出他们在“文革”中受着非人的折磨,却能得到人道主义的援助、正义的支撑。可是他们在平反之后,却忘记了什么叫感恩,反而背弃良知、逃避责任、落井下石,甚至叛国离乡。他们一家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居心叵测,还定下攻守同盟,企图嫁祸于人,欲借用手中的特权将正直、善良、无辜的陈浩置于死地。如果没有刚正不阿的预审员小粱的反复调查取证,陈浩将因莫须有的罪名含冤离世。小粱在名利的诱惑面前,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在以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侦办此案时,他顶住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有时甚至违背上司的指令,最终还陈浩以清白。正义战胜邪恶,本是大快人心,成就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勇于担当、一直替陆洁夫背黑锅的、被无罪释放的陈浩在得知事实真相后,愤怒地向陆副部长的儿子陆洁夫举起了屠刀,倒成了真正的凶手,荒诞意味大增,读来异常“悲怆”。在柴可夫斯基B调第六交响曲《悲怆》中讲述孟娜痛苦的经历,不仅加大了作品“悲怆”的氛围,而且增强了隐喻意味,丰富了文学性。 “悲怆”属于非常典型的“伤痕文学”,关注的是文学的社会批判功能,对极“左”路线进行了毫不留情地痛斥。尽管此作距今近30年,但其生命力旺盛,常读常新,依然对现实中的公安工作具有借鉴、指导意义。她并没有像有些作品那样仅停留在对伤痕的展示和暴露,而是追问人性,拷问人的灵魂,大力呼唤人道主义。如今再解读,并不是准备“重写文学史”,或“重返80年代”,而是探究其文学性,分析她之所以耐读的原因。 爱伦·坡认为,文学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达到“一种效果”。此作品之所以打动人心,是其艺术效果使然。这种效果又是怎样制造出来的呢? 此小说与日本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的情节大致相似,开篇都是直面尸体,不同之处是前者围绕女尸做文章,后者围绕男尸展开故事。于是,各色人等面对神秘的尸体众说纷纭,真假难辨。读者就在各种不可靠叙述中感受文学性。 “悲怆”中的美女孟娜中毒而死,犯罪嫌疑人陈浩随之浮出水面。整篇小说就是围绕陈浩展开外围调查,看他是否有作案的时间、条件、动机等。关于陈浩的为人,水力电力研究所的牛主任说他不是个好东西,看淫秽录像,与外国女人有不正常的关系,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男青年说:“不瞒你们说,陈浩跟我是哥们儿,就算他挨你们的枪子,我也这么说!我知道牛主任打心眼里就恨他!早想整他了?”并列举了关于陈浩的一系列义举。至于陈浩是否有作案的动机,他的母亲说:“放了浩儿吧!他不会杀人,他是对错了门户,对错了门户啊!……”“我”问陆珊珊,陈浩是否有理由杀死孟娜。陆珊珊不假思索地说,“有”,而且陈述的理由足够充分,甚至连陈浩本人的陈述也是扑朔迷离的。 “布斯认为,在每一个戏剧化叙述中,不可靠问题都难以避免。那么如何认识这种不可靠?用经典叙事学的理论来看,不可靠叙述,是作家有意为之。”①孟娜之死其实非常简单,纯属自杀,为什么会有多种版本的说法呢?为什么会有多种不可靠叙述呢?同理,《竹林中》中的樵夫、行脚僧、衙吏和武士的岳母,都各自站在不同的立场为案情提供线索,每个人都能自圆其说,但是把七份供词对照一下,便发现漏洞百出。 一件并不复杂的案子,如果平铺直叙地说出,就缺少陌生化,不能增加感受的难度,不能激发读者的神秘、恐惧、哀伤等情绪。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什克洛夫斯基这样说:“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陌生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②所谓陌生化,就是将对象从其正常的感觉领域移出,通过施展创造性手段,重新构造对对象的感觉,从而扩大认知的难度和广度,不断给读者以新鲜感。孟娜中毒而死本是一起非常典型的自杀案,为何让我们读者思考、遐想半天,这就是文学性使然。 人们始终都需要文学性,无论哪种文体,哪种媒体,只要其中叙述出了别致独到的人生经验,语言优美,言外有意,话里有话,能够引发读者或观者激动和想象,即其中含有较高程度的文学性。③ 小说中的“又窄又直又长的走廊”象征着人生之路。在这条人生的路上,“我”作为一名预审员又与分别十年的老初一同学陈浩相遇了。当年“我”与陈浩上山下乡,各奔东西。“我”远走东北荒原,而陈浩身处云贵高原。“十年之后,当我们又重新走到一起来的时候,他被铐上手铐,成了一名蹲在墙角里候审的罪犯;而我呢,却成了挖空心思准备对付他的预审员。”可见,命运意识也蕴含在文本中了。 除此之外,“悲怆”借助填充闪回的艺术手法,大大地增加了故事的悲剧感。在文本中,叙述者最初有意省略了孟娜和陆洁夫的纠葛,以致读者对陈浩背弃孟娜的行为感到费解和气愤。直到临近结尾,预审员小粱读了孟娜生前留下的遗书,人们才知道孟娜自杀的真相,主要是陆洁夫对孟娜始乱终弃所致。最后的披露让读者为起初误解了陈浩而感到惭愧,同时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孟娜痛不欲生的缘由。这种填充闪回是侦探小说常用的一种格局,先陈述犯罪事实,再经过一番侦察、分析、判断,最后回过头来交待犯罪动机及作案过程。 李迪的讽刺技巧高超,大到主题意蕴的暗示,小到对人物隐秘心理及流程的发掘,对人情世态的精致入微的体察都堪称独步。这也是“悲怆”获得好评的原因之所在。(注:《<悲怆>的最后一个乐章》系李迪小说集《傍晚敲门的女人》中的一部中篇,于2001年9月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注释: ①刘俐俐:《文学<如何>:理论与方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4月版,第44页。 ②[俄]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方珊等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6页。这里的“反常化”是“陌生化”的另一种译法。 ③刘俐俐:《叙事探究与文学经典研究》,文艺报,2010-3-19。 附李迪小传:李迪,侦探、推理小说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50年生于北京。曾在云南生活十年,当过知青当过兵。1978年回京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法律出版社工作。现任《商品与质量》周刊总编。1969年发表处女作《后代》。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写作出版《遥远的槟榔寨》、《野蜂出没的山谷》、《这里是恐怖的森林》、《枪从背后打来》、《代号叫蜘蛛》、《黑林鼓声》、《豹子哈奇》、《吊在窗上的魂》、《预审员笔记》、《第三条毒蛇》、《红红的土地高高的山》、《在日本也哭也笑》、《傍晚敲门的女人》、《〈悲怆〉的最后一个乐章》、《千里走双骑》、《魂断贵妇兰》》等中长篇小说。多部作品拍摄成电影、电视剧。其推理小说《傍晚敲门的女人》发表后,相继在俄国、法国、韩国出版,开创了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的先河。目前正在连播的网站有:三百ABC有声小说网、新世纪平台网、爱播网、论群网、起点中文网、有声吧、大豆评书网、评书吧等。 作者张友文简介:张友文,男,湖北松滋市人,1992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96年获文学学士学位,2001年获文学硕士学位,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现任“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网站“文学评论”版主。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三级警督。出版全国首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和《聚焦公安文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