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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在各种文学作品中的书写早已有了固定格式，那就是全民性的社会动员，一浪高过一浪的革命运动，声势浩大的群众集会等等。它主要以截然相反的两种形象让人莫衷一是，即压抑的或激情澎湃的形象。确实，这个创世纪式的年代，具有如此自相矛盾的双重性。但是，这两种形象都忽略某种更重要的社会特征，那就是人们的日常生活。50年代的或者关于50年代的文学作品，无疑有日常性的生活，但都是作为导向两条路线斗争的铺垫材料。我们看到的是为斗争的生活，个人的命运、个人的日常性难以从斗争的格局中挣脱出来。 《斑鸠》这部小说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个人的生活史和命运史倔强地从历史格局中突显出来，我们仿佛看到另样的50年代的人物，另类的50年代的生活情调。 这部小说以富有传奇性的手法写出一个人的传奇故事。这是一个关于身份变换的故事，是一个人如何丢失了自己，走在人生的歧路上却又无法回头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叫做李广举，因与嫂子有暧昧关系，为了回避从军后生死不明却又突然返家的胞兄，离家出走，流落在一个叫唐河的地方，在海边的一条破船上聊以度日。哥哥李广武找到李广举，兄弟手足之情，依然息息相通。哥哥穿走了李广举的衣服，却留下他的退伍军装和一级战斗英雄荣誉证书，李广举只好穿着哥哥的退伍军服，拿着英雄证书，到唐河找民政部门，结果被安置在县城边上的海边守护灯塔。在这里，李广举变成了李广武，并且认识了两位姑娘，经历过一段时间后，与其中一位姑娘、家底殷实的杨舸结婚，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李广举当年留下了把柄在阴险的道士华太乙手里，他面临被检举的危险，真相时刻有可能被老上级揭开。这个故事十分曲折，波澜跌宕，难以复述，足可见出作者构思的独特和讲述故事的出色才能。 从小说中可以看到，一个人在追寻着自己个体生命成长的同时，却被卷入了历史的皱褶。李广举少年时期，哥哥偶然去参军，留下正值青春年华、泼辣果敢的嫂嫂郭兰在家。随着他的成长，叔嫂之间发生了暧昧关系。这样的关系，虽然是个人欲望冲动和选择的结果，但根子里却是历史的机缘所造成的局面。不管是郭兰为革命热情所鼓动轻率以身相许参军的青年，还是哥哥李广武于战争年代多年杳无音信，个人的生命都是被大历史所决定的。后来李广举流落在外，冒用哥哥的英雄身份，那也是历史的机缘在起作用。个人无从选择，个人越是想从历史中逃脱出来，就越是陷入历史之网。这部作品在个人的生命选择与历史的宿命之间，建立起一种奇特的紧张关系。就在历史宿命之侧，主人公的形象一步步清晰，那是一个富有文化气息、带有感伤气质的乡村青年形象，其敏感和内秀远远超出了中国文学中惯常的农村青年形象。他甚至有些诗意气质，有着五四青年的某些禀赋，那是未能投身革命而误入歧途的乡村知识青年。 李广举的生命选择如此充满了错位，这会让人想起司汤达笔下的于连，尽管二者实现生命价值的动机、方式和目标都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有着一种个人与时代错位的相似遭遇。于连崇拜拿破仑，但波旁王朝复辟使他从军往上爬的梦想破灭，他只有成为一名家庭教师，在与女人的情爱中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最终却为此掉了脑袋。李广举生长于中国动荡的年代，他身上的乡村文人气息，如果在五四启蒙时代，他或许会走进大学，成就自己的人生。结果由于战争动乱，乡村的平静也被打破，哥哥偶然参军，也由此给他后来的人生埋下险峻的伏笔。他一生误入歧途，而且愈走愈远，无法回头。他显然也是陷入了爱情，所不同的是，他试图从爱情中找到逃避现实的途径，结果却是错上加错。时代的转折使个人的选择变成了错误的叠加，个人还是无法逃脱时代给定的命运。 小说最为动人之处，在于写出了50年代中国人真切的人生，写出了一种我们的文学中已经中断很久的浪漫情调，写出了李广举(武)、郭兰、罗维苏、杨舸、孙晋乃至于温丽新和小家伙程天佩这样一群人物。这些人物共同展示了非常不同的50年代初的中国现实生活，他们更接近日常性，也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的个人情感和内心生活。而所有这些，在50年代宏大的经典性的革命叙事中，基本上是被遮蔽的，因为那个时期的作品或者描写那个时期生活的作品，都是以工农兵为主角。虽然李广举也是“工农兵”，但是，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着些许书卷气的农村青年，热爱阅读是他的特点，这也使李广举变成李广武之后始终与众不同。罗维苏、杨舸等都散发着小资产阶级的文化气息，是中国三四十年代女性形象的延续。事实上，革命文学叙事与五四传统的断裂，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类女性形象的失踪。真实的50年代生活也应该是多样化的，革命与激情无疑也是其真实的现实，但另外有些文化情调的生活，有些个人内心的情感生活，也有可能是那个时期生活的侧面。 同时，这部小说擅长于心理描写。主人公身份改变、人生经验中隐藏着秘密，后来陷入复杂的心理斗争，这些都促使小说反复发掘人的内心世界，在心理描写方面具有细腻的层次感，从而使整部小说在叙述上显得优雅从容，在平和的表面之下，却不时地透示出危险和意外。小说的语言也很见特色，那是一种清峻洁净的语言，平实却不失明丽，精当而有韵致。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