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是潘向黎新近的长篇小说《穿心莲》重新提出的。我知道,在相对主义盛行的当下重提这个问题,答案肯定与我们这个年代一样纷乱;你可以去破解这个难题,但必须得放弃任何企图说服别人的虚妄想法。即便如此,小说叙述者(也是小说主人公)申兰还是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发现,“对于一般人来说,知道自己要什么最重要,不然永远与幸福无缘”,而且,“许多女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给自己和世界制造了许多麻烦”。 对于这个问题,应该说申兰本人最有回答的权利和破解的能力。一方面她原本就是个清醒的都市知识女性。作为一名专业作家,她可以隐居都市,沉醉于自己的艺术世界,不仅在想象与现实的冲撞中创造出动人的作品,还兼为生活杂志写专栏,替陷入情感困境的女性读者传道解惑。对于现实世界,她是入乎其中又超乎其外。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她有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失败的体验,每次从爱网中挣扎出来,“整个人已经生生被蜕了一层皮,要疼上很久很久”,因而在内心业已铸就一条纯银的“警惕男人”的标语,时常在它黯淡之际,“翻出意念的砂皮,沾上以前的血泪,把它擦亮”。 没错,申兰明确提出了自己的回答:爱和自由。她坚定地说,“没有自由的爱,没有爱的自由,我都不要”。她的这个回答,比起12世纪骑士文学中亚瑟王从女巫那里得来的真谛——“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主宰自己的命运”,似乎更加具体和合理,因为它祛除了中世纪骑士文学的浪漫气息,契合现代社会的生活理念。 显然,申兰作为现代都市的知识女性,真正想要的是情感生活,而且把爱情提升为切己的生命要义。从一般意义上讲,现代女性把生命的激情投向情感世界,或者说把情感生活作为生命意义的替代物,原本就是现代社会信仰危机的表征之一。人作为有目的存在,生存意义的缺席必然形成失衡甚至空虚的生命状态。对于现代人,尤其是缺乏神学文化背景的现代中国人来说,曾经的信仰业已失去权威性,与其把生命的激情投向辽远、缥缈和虚妄的星空,不如转向切己的爱情,以此填补生命的空寂和获取人生的意义。与此同时,相对传统的乡村宗法社会而言,现代都市是一个充满陌生面孔与疯狂追逐功利的欲望世界,正如《共产党宣言》所说,“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心理安全感和社会参与感,主观性和内在性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丰富和发达。在个体更加孤独和身不由己的情景中,男女之间的情感世界得以突现。 然而问题在于,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满足,获得幸福吗?申兰作为一个都市知识女性,与以往时代的女性相比,幸运的是她拥有爱的自由权利,而不幸的则是她在现实生活世界难以寻觅爱的对象。从青涩的初恋到成熟的爱恋,申兰付出的是弥足珍贵的生命花季;在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遇上自己的白马王子,但这个完美的男人最终不过是人生沙漠中的一个海市蜃楼。这个世界的男人只有在所谓的事业中,才能找到他们最好的人生感觉和获得最大的价值实现,“除了极少极少的异类,没有男人把爱情、女人放在第一位”。由此看来,女人真想要的爱情和男人真想要的事业,构成了他们人生坐标上的双曲线焦点。当然,如果只是看到申兰对男人失望的一面,那么很容易将她归为激进的女权主义一类。其实,她还有善解人意的一面,她也理解,男人往往不是不肯爱,而是不能爱;尤其是时空错置的真情,一旦陷入,生活很可能“就像钟摆一样在幸福和灾难之间来回摆动”。 由此看来,在女人真正想要的情感生活屡遭重创的悲情背后,凸现出现代女性所必须面对与思索的人生问题:应该怎样去界定爱情的本质,从而获取生命存在的意义?其实,这个关乎女性存在意义的情感世界,在范畴上原本就不同于具体的物质世界,因而不能采用知识论“是什么”的思维方式探求,否则,我们将会得到多种多样的相对性答案,注定是一种徒劳。 小说围绕着女性情感命运及其存在意义的话题,以一种自由随意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娓娓道来。在渴求、失望和切肤之痛的情感生活叙述中,不仅有生命的悸动,还有睿智而锋利的思索。尤其是丝丝入扣的言语,显示出潘向黎令人惊叹的才智。坦率地说,我更愿意把小说中的喃喃絮语,当作洗涤灵魂尘垢和生命疲惫的涓涓细流;就愉悦程度而言,这种主体与文本的感性交流过程,肯定是胜于破解“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人生之谜。 《穿心莲》 潘向黎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05月24日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05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