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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燃烧的男孩》与其说提供了一个“仿佛用血液和泪水轮番书写的故事”，还不如说它是一扇窗户，让我们得以窥视在少年人眼里，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显然，李枫在这部小说里，着力为我们塑造的，是“三灵寺”这样一个小镇，这个“世界”甚至超越了主人公木灵江和他的伙伴们，牢牢地占据着我们的视野。 小城镇向来是中国文学表现的着力点。比如，鲁迅先生就以绍兴古镇为原型构造出一个“鲁镇”的空间形象，无论是祥林嫂还是孔乙己，他们的人生命运与鲁镇这样一个沉重灰暗的空间具有一定的同构性。不仅如此，萧红的呼兰河城、师陀的果园城、沈从文的边城都在我们的文学记忆里栩栩如生。就是在当下，也不乏各种表现小城镇的作品。“80后”作家颜歌的《五月女王》，就陷入了对平乐镇的漫长回忆中。李枫的“三灵寺”，同样不例外。 在小说中，“三灵寺”是雨坛镇的一个地方，一座有古寺的灵山。在这里，人被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围墙外面的”，也就是“雨坛镇当地人”，一类是“围墙里面的”，是地质队和地质队的家属、后代。人和人之间正是由这样一道有形和无形的“围墙”分隔开。少年木灵江的人生遭际就是在这误解、隔膜、敌意中缓缓展开。 在少年木灵江眼里，“三灵寺”就是一个验证“他人即地狱”的最佳场所。在这里，他永远是孤独的一个人。“三灵寺的男孩从来都不和我玩”；“从很小的时候，他们三五成群，远远看到我就躲着，直到现在，除了疏远我，还开始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从不融洽渐渐到敌视。”李枫细致刻画出三灵寺的少年欺凌主人公的过程。小说几乎悉数道尽了人性深处的恶，而且因为是绽放在少年身上，显得分外触目。譬如，欺软怕硬。和“围墙外面的”男孩相比，三灵寺的男孩显得太温顺纯良，总是斗不赢“围墙外面的”，后来渐渐不敢斗。但是，对于木灵江，这帮男孩却一再挑衅，把对岳达的不满依次转移到他身上。再譬如，恃众凌寡。当木灵江独自一人时，“身后的石子只会越加汹涌地飞来”。这样赤裸裸的、肆无忌惮的“恶”有时候真让人怀疑这并非人间。少年人的“恶”以暴力的形式表现出来，成年人的“恶”则复杂得多。没有人去同情一个孩子不幸的遭遇，反而会在闲言碎语中将其推向更黑暗的深渊。其心理根源就在于，“三灵寺的人和别的地方的人不一样，这里面的人彼此都认识，都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各家都知道各家的底细，在一起了就互相攀比谁家过得好，谁家过得不好，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但其实都是想看热闹，都希望这个人惨一点儿”。木灵江所感知到的“阴暗的成分”，正是这种“恶”带给人的直接感受，“漆黑的，见不到底的，潮湿的，散发着腐臭的”。 生活的环境如此，身边的亲人又如何呢？李枫没有如愿以偿地让我们看到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相反，在他的笔下，即使亲人之间，也有许多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小说一开篇，就用极其夸张的手法写到了“我妈”对中彩票的执著，和对“我”的朋友岳达、小轩的敌视。父亲呢？半年多没见，回来的第一天却是呵斥。当“我”陷入无尽的孤独，只剩下一只兔子为伴时，他毫不留情地锤杀了那只可怜的兔子。在小说中，作者还大量运用漫画化的手法描绘了表姐冬霜，她的胖，她的能吃，她的神经质，或许是为了增添小说的搞笑成分，却让这个人物夸张变形，至少是不可爱了。有这样的亲人，如何去抵御身边那个黑暗的令人绝望的世界呢？ 好在，还有岳达。岳达是整本小说中惟一的光亮。他干净、仗义、视朋友如生命。可是，这一点光亮，也在生活加诸给木灵江的种种苦难中消失殆尽。怀疑如毒药，让好朋友之间的理解与信任分崩离析。“燃烧的男孩”的寓意终于在此呼之欲出，“我的身体里只有熊熊的火，我感到燥热难耐，我感到撕痛，它们要燃烧出来，狠狠地燃烧，它们要把眼前的世界烧成灰烬。”至此，我的问题从先前的“少年人眼中的世界什么样”变成了“这样的世界会造就什么样的少年人”。当世界给予他的只有无穷无尽、深深浅浅的“恶”的时候，他拿什么回报给世界？ 由此，我断定，“三灵寺”在李枫的世界里举足轻重。这一空间是他情感的重要来源，也是他建立与世界联系的枢纽。在他不断梳理自己与“三灵寺”的关系的同时，他也在时时调整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由此不断地修正对自我的认识、期望与评价。 我对李枫的担心正是建立在这个判断的基础上。显然，这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他感知到了生活的某种困境，并勇敢地用自己的故事表达出来。他在尝试用自己的叙述方式，并由于澎湃的感情而具有了某种力量。这都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将这样一个极度渲染悲伤的故事用“孤独”这个绳扣起来，不免显得单薄和刻意。我期望被“真诚地感动”，可是，我更担心的是，这个面前还有长长道路要走的少年，看到的世界已经太过灰暗。内心的自我倘若不能与外在的世界达成某种妥协，倘若他不能从广阔的社会生活中，从成长的经历里汲取某种更温暖、更光明也更强大的力量，自我经验的耗尽将成为作品生命力持续的障碍。或许，这些，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链 接 李枫 1988年生，从第一届“文学之新”选拔赛中脱颖而出，2008年开始在《最小说》发表作品。《燃烧的男孩》是其第一部长篇小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故事讲述了五个不幸的孩子相互陪伴、彼此支撑以及面临时间、空间的剧烈变动，最终分崩离析的故事。故事主人公木灵江，自小被谣言缠绕，一直生活在极度的孤独之中，而他惟一的朋友岳达，也是一个同样处境艰难，遭到三灵寺人蔑视的“围墙外面”的男孩。木灵江的表姐冬霜，拥有乐观开朗、甚至大大咧咧的性格，成了他们生活中可贵的开心果。冬霜的邻居鹿威，一个假小子般的姑娘，生性仗义；再加上岳达的亲弟弟小轩，这个爱撒娇的小可爱男孩，一场与整个世俗抗争的残酷战役在这五个年轻人的命运中上演。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7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