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盏灯引领另一盏灯前进的故事。丹增中篇小说《江贡》(《十月》2010年第2期)中的大活佛达普,以洞悉神迹的超群智慧,发现了十一世江贡活佛的转世灵童——牧羊少年阿措,把他带上了学佛修行、慈悲为怀的庄严圣途。 丹增在藏文化和藏传佛教的理论方面业有专攻,研究透彻,对藏地佛寺里的生活,也有长期的细致考察。不过,他的小说《江贡》中涉及到的藏文化和藏传佛教知识的细致精准,虽让我大开眼界,却并不让我感到惊奇,我的目光被小说纸墨间透出的写作者纯正的态度深深吸引。我认为,这部小说最核心的叙述内容,不是相关文化知识,而是对小说中的人——大活佛达普的慈悲之心丝丝入扣的刻画,以及在达普的引领和言传身教下,江贡活佛的十一世转世灵童阿措由牧羊少年成长为活佛的苦修历程。 这是一棵树在寂静中缓慢长高并结出累累果实的漫长历程,是凡俗之心坚韧顽强地洗除杂念,变成一盏明净清澈的灯,照亮雪域草原的神奇传说。作家丹增在小说文本心气平和的铺设中,不慌不忙地俯身向下,贴近永恒的大地,贴近与俗世众生血肉牵连的苍茫荒原,贴近春天欢乐的青草和羊群;又仰面向上,用崇敬的双眼,目送神鹰飞翔,赞美云间洒下的甘露,充分展示出柔软、宁静、温暖而宽阔的叙述力量。 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贯穿了大量细密画知识,其意却在叙写人类对心灵、历史、民族和信仰不可思议的顽强与忠诚,以及欧亚文化永恒的冲突与困惑。同样的道理,丹增的《江贡》借文本中涉及到的藏文化和藏传佛教知识所要传达的精神,是作家对人类生命的深切同情与关怀,是文学的菩萨心肠。 文学的菩萨心肠,是作家写作的真正价值所在。文学作品要正视人类生活的艰难,正视社会历史的错误,作家却不该怨天忧人,无所适从。一方面,文学要能洞悉社会历史的错误,温暖人世并照亮大地;另一方面,作家要以诚挚之心,在饱含希望的坚定叙述中,身体力行地与小说中的人共渡生命难关。只有像《江贡》中的大活佛达普一样,面对贫穷、贪欲、恶行和偷窃,坚信慈悲善良和智慧能使人清醒,才会有刀枪变成鲜花的欢喜时刻。 一盏灯引领另一盏灯前进,整个世界才会被照亮,人类的美好理想才能薪火相传并生生不灭。美国作家福克纳曾经说过,即使听到末日丧钟敲响,也要对生命心怀敬意并保持尊重,永远坚守希望。这是文学的非同寻常之处,也是文学写作最考验人的艰难沟坎。中国当代文学写作的一个重要迷失,就是相当一部分作家不知道文学应该体现什么立场,不知道为什么写作。幼稚而廉价地歌颂生活,连最“正经”的作家也有些不好意思;揭露阴暗,怒气冲冲地骂街,写来写去,作家自己又感到灰心丧气,打不起精神。 这种迷失,与20世纪以来世界范围内的人类理想破灭和精神迷失的事实密切相关,也与近两百年来中国历史翻云覆雨、左右突围而屡屡碰壁的艰难时世有所牵连。不过,如果生命本是一场欢宴,作家挑灯夜战,只是为了再现众所周知的宴席盛况,文学的价值何在?如果人生是一出悲剧,作家只是把这出注定要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悲剧唠唠叨叨地做出复述,还要文学干什么?因此,我认为,为什么写作,是比写什么或怎么写更为重要的文学写作命题。 如果文学不能体现菩萨心肠,作家的目光不能穿越喧嚣纷乱的迷雾,看到人类坚韧不拔的信心和勇气;如果文学不能悲天悯地,用宽阔的胸怀拥抱因干旱而一时龟裂的土地,用温暖的手掌抚去丧夫失子的妇人脸上的泪水,用温柔的吟唱鼓舞人心和呼唤黎明;如果作家的写作只是个人焦虑的发泄和书桌上的词语之欢,文学就会无足轻重和可有可无,写作就可能前景堪忧。 丹增对此了然于胸。他用小说《江贡》的文本,借藏区佛寺生活,在饱满有力而转承自如的叙述中,完成了一个用智慧点亮人生、用悲悯之心为人承担苦痛并指引希望的故事,借此印证了文学生生不息的原因,重现了文学“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经典品质。大活佛达普引领十一世转世灵童阿措修行的历程,可看作文学对人心满怀诚意、对生命饱含真情的转经之路。达普的善行善举和律己苦修,也可视为一个合格作家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小活佛的修炼和醒悟,恰似作家在写作中成长并走向成熟的文学正途。这种成长和觉悟,当然不只是作家应该具备的品质,事实上,小说《江贡》所透出的精神,更是对世间生命的殷切期冀。如果普天之下,人人怀有博大的悲悯之心,都有善解人意的智慧,都能为他人承担苦痛和分担困难,人类良知就会永远不泯,广阔的人类生活就有了绵延不绝的可靠保证。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2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