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屏《瓦砾》,《十月》2010年第2期 中国当代涉及灾难题材的小说或电影创作,多从励志的角度去描写人们如何与大自然抗争及其灾后重建家园等等问题,风格上也多以乐观积极为主,凝重而不沉重,悲惨而不悲观。这种叙述诚然不可或缺也十分必要,但对灾难给人们心理造成的深远影响以及人类在面对巨大自然灾害时的无助和震惊感却很少关注。从这个角度上看,天津作家雪屏的短篇小说《瓦砾》应该算是一个突破,是近年来地震题材小说中比较优秀的一篇,十分耐人咀嚼。 这篇小说不同于同类题材之作的地方就在于,其能把对特定历史的思考糅合进对自然灾难的表现中。小说描写的是发生于“文革”后期的一场大地震(唐山大地震),及其地震给“我”造成的长期而深远的影响。故事情节看似简单,但因出自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年“我”的视角和口吻,实则充满张力和矛盾。若从叙述的角度看,小说显然采取了欲擒故纵之法。小说开头,天崩地裂之后,“我”和另外两个伙伴,从废墟和瓦砾中走出。面对满目疮痍,家破人亡,“我们”以为是苏修或美帝投下的原子弹所为,一时竟热血沸腾,义愤填膺,而待知道来自天灾而非系人祸(苏修或美帝国主义)时,“我们”竟一个个情不自禁地充满了失望之情。小说就在这种背景下展开叙述。一面是惨不忍睹的现场,大人们忙于抗震救灾或者沉迷于悲伤之中,而“我”和同伴们则仍一如既往,玩笑打闹,好像灾难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反而更加自由自在无人管束。但随着身边的好友或熟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或惨死或失踪之后,“我”这才意识到白茫茫一片宇宙,竟只有“我”一个孤魂到处游荡时,一种彻底而透骨的孤单和寂寞才真正攫住了“我”:“我”原来是那么的无助。自此,小说才真正进入到主题:地震给“我”造成的心理创伤之巨,留下的阴影之深,直到十年之后的今天,每每观察到屋顶上的灯泡晃动就要跑到门外大喊“地震来了”。“我”完全被抛离出日常生活之外,沉浸在灾难留给“我”的记忆之中不能自拔。 若从表现风格上看,小说表面看似明朗乐观,实则透着悲凉和沉重。小说处处表现地震给人造成的心理创伤和人类面对自然灾害的孤寂无助,但在表面的叙述风格上却正好相反。“我们”互相打闹,嬉戏玩笑,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巨大的灾难带来的空虚和无聊;“我们”之间的使气斗嘴,互不相让,更加显示出“我们”之间的相依为命不可或缺。这也比较符合少年的心理。地震来得如此之迅疾,容不得半点思考和想象,更何况是从未经历过地震的少年。对于灾难中幸免于难的人们来说,天崩地裂所摧毁的,不仅仅是房屋或财产,更是对未来的希望。他们来不及思考,就被定格在瞬间,抛掷到过去。时间似乎已经停止,人们永远只能生活在由过去所积累起来的人生经验里。对少年“我”来说,更是如此。灾难震撼之大,影响之深也正在这方面表现出来。小说取自一个少年的视角叙述,显然与此有关,有限的人生经验、仅有的玩伴和嬉戏的人生态度,这是他们面对灾难时所惟一拥有的,而一旦这些一一离他们而去时,世界对他们而言也就一无所有了,小说之让人感到沉重的地方也就在这里。 而正是在这点上,小说表现出对特定历史的某种思考。少年“我”显然是一个没有时间感的人,他永远被定格在地震爆发的一瞬间,而只能靠回忆去组织对未来的想象,而过去在少年“我”的心中,无疑又是被多年来主导的“文革”话语所充塞。其结果是,小说显然存在某种分裂:一方面是地震造成的惨状,这是一个严酷的世界,绝望而让人窒息;而另一方面是“文革”话语所营造的世界,这一世界充满狂热而非理性,极富破坏潜能,又有某种创造精神;同时,这所有一切又都是出自一个少年的眼中所观察到的,虽然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废墟,但同时也有秩序和束缚解体后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解放感,这无疑又是少年“我们”所欢迎和追求的。从这个角度看,小说显然呈现出复调的色彩,其中多重话语之间充满了张力和相互间的较量,而也正是这种张力,使得小说尤其耐人寻味。小说表面上的风格明快、语言诙谐,和深层次上表现出的凝滞灰暗与冷峻绝望,显然因此而显形。同样,其内蕴的丰富复杂处也只有放在这种反讽式的结构中才能显示出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31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3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