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胡子》是蒋一谈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从“胡子”的后记中得知,关于“短篇小说”,作家有大计划:“为我喜欢的人物各写一篇短篇小说是我写作内容的一部分,他们是:伊斯特伍德、鲁迅、赫本、乔布斯、苏菲·玛索、海明威、卡佛……还有孙悟空。”这个想法让我看见作家精神生活的一角,这真是格外稀罕格外美好的一角:爱自己喜欢的名人,并分别以他们的名字和名义为他们专门写一篇小说……当然,它同时也是作家野心的一角。 “胡子”中收入短篇小说11篇。头篇《Chinastory》的主角是一对艰于示爱苦于沟通的父子,二篇《随河漂流》的主角是一对冷战经年的已婚夫妇,三篇《夏末初秋》的主角是一对患难哀怨姐妹,四篇《国旗》的主角是一个在校生和一位胡同里的老者,五篇《保佑》的主角是两位萍水相逢的游客,六篇《窥》的主角是一位租房而居的单身白领,七篇《夜的叹息》的主角是一位夜奔探亲的女婿……好久没人用小说载体组合展示如许的芸芸众生,他们的集合,当是作家刻意为之,就像那些成功人士财富红人霸占眼球撑破头条是媒体刻意为之一样。 第八篇小说《一场小而激动的雨》从开篇到结束精简奇妙:某年轻画家接受某诡异画商订单后跃跃欲试欣喜莫名。订单要求根据诗人吕德安的四句诗创作一幅油画,三番五次,年轻画家作品被一再打回,时间紧迫,创意枯竭之际,画家表哥——一位的哥讲述的一件小事帮助青年画家重新找到灵感……这个故事的表象似乎是在佐证“卑贱者最聪明”那类老话,可仔细揣测,又会发现,其中画商订单与画家焦虑、车夫闲扯与画家倨傲、诗句抽象与画家具象之间确乎留下比好几个足球场大得多的空间——在那里,可供充填的现实经验无限丰饶:青年画家乃至他的女友热爱的不是诗人吕德安的诗句,而是画商的订单,照直说,就是订单上那可观的阿拉伯数字;而画商想购买的也不是一幅油画,而是一个来由蹊跷的被视觉化的私愿;画家表哥车夫的闲聊表面上意外帮助了画家表弟拓展灵感,完成订单,可对车夫本人而言,那不过是苦涩凡俗生活中一丝泛起的涟漪……在这番幻觉延展中,作家晦涩地还原出现实残酷、逼仄且毫无诗意的一面:订单上那串诱人的阿拉伯数字才真是这则故事中不出场的主角——是它左右人的私愿,是它制造微妙而寡淡的激动,也是它,在这个世界上的几乎所有故事里哪怕隐姓埋名也一定所向披靡。 看得出来,“胡子”中被用来命名其书的那缕“胡子”作家用心最巨。短篇《鲁迅的胡子》布局谋篇起承转诡异而夸张。当故事中的主角捏脚师傅贴上鲁迅的胡子招摇巷弄逶迤而行桥段出现后,欧·亨利式煞尾的预感随之扑面而来。故事的结局果真很欧·亨利,那由悲哀酿造的温暖,就像一场小雨,将整个故事浇淋出一团虚幻的暖色。我当然感动于作家蒋一谈不甘再次讴歌那位主宰一切心灵隐秘主角的拼死努力,可另一方面,我也因此陷入一种真实的绝望……那抹暖色的不确切,宛如所谓徒劳的语言勒索,且正是它再次强化了那位隐秘主角的超级无趣乃至无上魅力。 无论从阅读市场需求评估而言,还是从文学评价体系看,短篇小说写作从来都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如果说长篇是文学野心的最好载体的话,短篇小说则几被误解为一种文学杂耍。 不过,我兴奋地看见,蒋一谈正用他这把“胡子”冒犯那所谓需求的荒诞乃至于那所谓体系的荒唐,并将蓄谋已久的“文学野心”落实为一次次紧贴地面的飞翔…… 原载:《新京报》2010年6月12日 原载:《新京报》2010年6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