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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祝贺须一瓜长篇小说《太阳黑子》研讨会的召开。须一瓜从事小说创作有十余年，她在这十好几年的时间里，也还是给我们的中国文学，特别是中国当代文学增加了一些很有特点的新的因素。现在的中国当代文学，当代小说，我们大家普遍都觉得还是有一些短板，还是有一些不是很强的地方。比如我们的都市题材，我们的都市生活和都市书写，在这方面恐怕大家都认为我们还是缺乏经验。就我们现在来说，我也在编刊物，我也感觉我们的小说家们在处理当下生活的时候，实际上面对的困难也很大，特别是长篇小说，我们一年要出那么多的长篇小说，一年盘点下来，长篇小说成就有很大，我们总能够列举出五六部到七八部很优秀的长篇小说。但是在这五六部七八部很优秀的长篇小说中，我们可能会发现反映我们当下的生活、反映我们当下经验的长篇小说很少。我们算一算这几年的账，都是这个样子。所以我想，恐怕不仅仅是我们作家，在反映当代生活中是不是有积极性；这个恐怕一方面说明了我们的文学在反映当下生活的时候，可能是面临着一些特殊的困难，那么这些困难到底在哪里，如何去解决，我觉得在这方面须一瓜这么多年来的写作，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经验。在这个意义上说须一瓜的写作确实还是没有能够得到她应得的那一份广泛的注意，广泛的关注，也还没有得到我们评论界应得的那份关注和那份研究。我觉得须一瓜确实是一个标本，在这个标本上，我们不仅是在谈论这个作家本人的写作，也是在谈论当我们文学面对当下生活，面对我们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时代的时候，我们文学怎么去进入它，怎么去给它语言和形式，怎么写它，这个其实是我们大家都困惑的问题，是我们大家都焦虑的问题，也是我们大家都在探索而尚无解的问题。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我想我们今天开这个《太阳黑子》的研讨会，应该说是特别有价值的。我觉得我们可以非常从容地，深入地来谈这个问题。 我觉得刚才向阳谈到说，看《太阳黑子》想到《罪与罚》，说老实话，我还真没有想到《罪与罚》，我想到的是《悲惨世界》。《悲惨世界》里面我们看到了冉阿让，看到了警长沙威，这样的结构关系在《太阳黑子》里面都有对应，当然每个人的理解不一样，这个体会就不说了。但我在看的时候始终有一个感觉，像冉阿让这样的人，在法国背景下写他，包括冉阿让这种命运，恐怕也有争议，但是就小说来讲，我觉得如果写冉阿让的时候是如此充沛，如此的强大，如此有信心，如果真的是非常相信，非常确信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哪怕他是一个罪犯，在做下那些事之后，他是可以在灵魂上救自己的，通过受苦，通过行善……我看的时候我觉得这是对这个世间、对人的一种信任。那么须一瓜能否达到像雨果那样的程度？我不是很有把握。实际上这个小说里我始终有一个特别没有把握，或者感到疑惑的东西，就是说，这三个人犯下的不是一般的罪，是骇人听闻的大罪，灭门强奸。在犯下那样的罪之后，在过去和现在之间，须一瓜没有提供太强有力的这么一个论证桥梁，这个我觉得从小说的内部逻辑上来讲是有问题的。犯罪时候的心理状况我觉得好像写得也不是很到位，我明白须一瓜想写一种偶然的沉沦，或者在法律上讲叫激情犯罪，这种偶然的激情犯罪，如何在内心发生，然后又怎么自己安顿，这是个问题，解决不好，小说的根本说服力就受了影响。 如果我们对比一下《悲惨世界》和《太阳黑子》，我们就可以看到刚才向阳也谈到的问题，就是雨果他在这样处理的时候，占一个天大的便宜，他有宗教背景，他有宗教资源。这个背景不仅是雨果信的，法国人也信，它也能够让雨果和他的读者都信，说这个人是能够这样的。而我们没有这个背景，所以说，须一瓜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就是让我们信，提供一个证据让我们相信。这方面，我倒不是说这是小说家的缺失，而是小说家在他的背景和语境下面对的极其具体的困难。 所以我也很困惑，须一瓜肯定是对人性抱有希望的，这种希望常常在她的笔下用一种感伤的、浪漫的调子写出来，她很喜欢写天真的、有点“傻”的女孩子，不光这个小说里，其他小说里也有，她很多小说里那个代表人性之美的人，那个给我们希望的东西，常常要通过天真的女孩子，大女孩或者小女孩来表现。这确实很好，我们确实感到了温暖和希望，但是我们也常常感觉到悲凉。 从结构上来讲，我觉得须一瓜写长篇还是有点经验不足，她是正面强攻的，三个人，三个罪犯摆在这里，正面强攻，她面对的困难确实太大了，这个困难很大一部分不属于她，属于我们，属于我们所有的人，中国人究竟怎么看待罪，怎么看待罚，我们可以比照俄国人写一本《罪与罚》，我们肯定觉得非常假，因为中国人不这么想事，中国人不这么看待罪也不这么看待罚。那么怎么去写？我觉得我们作家空无依傍，如果正面强攻能够攻下来，那肯定是伟大之作了。但是我看难度太大了，所以我私下也跟须一瓜谈过，如果这个小说我来写，我重点不落在三个人身上，我落在老贺刚才所说的阴暗的好人身上，这三个人是人群中特殊的人，那个阴暗好人是广大的人群，在这个广大的人群里，有多少人窥探着他人，给他人做着判断，同时自己也不能够担负起起码的道德责任。我们的社会中很多这种人。这个东西如果能够把它写出来，把角度放在这上面，倒可能比正面强攻要好一些，在艺术上难度相应减少一些，同时，在这个角度上我们看到的东西也许更多。须一瓜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在她所有小说中都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说她对人性抱着非常宽阔的看法，对人性的多姿多彩有非常宽阔的感受力。我们的文学有一个大问题，就是道德想象力严重不足，我们大家都在谈道德，但道德是需要想象力的。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爱自己的孩子也要爱别人的孩子，这就想象力的问题。我想道德就是一个想象力问题，是一个感受他人的问题，我们现在很多时候，是去掉想象力再谈道德，包括我们很多作家在表现这个问题时，我觉得是没有想象力的。须一瓜是一个有道德想象力的作家，这是非常珍贵的品质，她写那么多的案件，在我们社会的各个角落，各个阴暗之处，在各种各样的境遇下，人的道德选择是多么艰难复杂，她在努力探索这个。道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么容易的事，人在各种境遇下都做一个好人，这是如此艰难的事，须一瓜在这方面有巨大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她比很多当代作家都要敏锐。我们很多作家道德想象力不足，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本能地应用现成的概念系统，罪与罚，良心，忏悔，公正，这些概念都很铿锵，作为知识分子用起来都很熟练，但是生活不是这样的，人的境遇不是这么简单，不是可以如此简单地裁判。所以，须一瓜在这个小说里多多少少离开了她的强项，我觉得有点可惜。但是总而言之，第一，我承认这确实是一部很好看的，很有叙事力量的小说，第二，在这部小说中，尽管我觉得她的角度如果放在阴暗的好人上更好，但是阴暗的好人和这三个所谓的坏人，或者就是坏人拼到一起，我们还是看到了我们的道德体验中的复杂性。这个小说我们在谈论它的时候，很容易就揪住这三个人谈，不要忘记在这个小说里面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特别好的设计，就是这三个人是被一个人窥探着，被一个人观看着，这一个小说是由一个观看的目光和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的，这个窥探和观看的目光特别有意思，让我们想起《圣经》上耶稣说你们谁觉得自己不是罪人，你们谁觉得自己没有罪，你们就向他扔石头。阴暗的好人其实他是有罪的，但是他真的乐于向别人扔石头，我觉得这是特别有意思的。 原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06月25日 原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06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