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营,大家似乎重视不够,其实这个年轻作家不简单。她的新书《淡如肉色》显示出柔弱和强韧的性情,里面有才华,也有世界观,几乎属于她自己的世界观——请注意这个词,我以为,长篇创作有时真的需要成型的世界观,涉及了那么多人物或那么长的历史,没有精神上的总体观照,确难以结构。而目前中国长篇小说创作面临的一个瓶颈,正在于此。这样一看,就显出了柳营的所谓不简单。 这书写一名叫莫德的年轻女子,由于失恋,或许也由于对生父的憎恶,来到一个叫梨村的地方居住下来,回到自然怀抱,疗养精神创伤,但自然与质朴的生活并不能使她完全摆脱噩梦和无名的恐惧。梨村表面平静,一切如故,但常态下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她在这里遇到一些人和事,包括活得越久越害怕死亡的阿朱老人、相信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看得见的苦阿婆、在生命偷欢中发出一声长啸而命归黄泉的朱龙、平日最老实不过却成为杀人犯的朱根、始终在尘世里挣扎的周格等等,使人读起来有些眼花缭乱,仿佛处于现实与非现实复杂交错的迷宫中。应该说柳营的方式是颇为大胆的,一个人的故事尚未结束,又一个人的故事已经开始,走马灯般地变幻,人物们与莫德的生活无关,又时常干涉进莫德的心绪。好像没有主要的叙事线索,情绪的蔓延大于逻辑的递进。但读者很快又会发现,作品的结构是精密的,所有他人的生活状态、情态、命运、结局,与主人公的存在不无维系,或者干脆说,在主观视角上,村里接踵出现的人物不过是主人公内心的一次次外化。莫德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闻到那些与她生命暗合的气息,自己又化身为大千世界,终于开始以宽容、怜悯、平静和淡如肉色的心境看待世界,初步形成了属于莫德的世界观。这世界观受佛教的影响,却也是从生活的觉悟中演化而来。作者没有大谈教义和哲理,也没有让幻觉和潜意识肆意弥漫,她更多是淡定地描述、优美地刻画人们肉眼可及的世俗场面,然而正如苦阿婆所说,可以从中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梅特林克说:作家像一个化学家将几滴神秘的液体滴入一只看来只盛着清水的瓶子里,大量结晶体便马上浮到水面,给我们呈现出分解在瓶子里的东西,呈现出日常生活令人吃惊的一面,这些是我们不完备的眼睛一点儿看不到的。总之,《淡如肉色》是一本对于世界和人生有相对完整看法的书,超越了现实又反观和照亮了现实的书,使人读后绝不会无动于衷。能做到这一点是相当不容易的。我们知道,目前的长篇小说,很多是没什么想法、或想法无甚出色之书,特别是“史诗性”作品,常沦为社会进程表征的简单摹写,这与作者缺乏信仰有关。在呼唤大师的今天,一个作家若敢说他有信仰,他真可能成为大师。柳营绝非大师,但她倒可能真是有些信仰的,我看重的正是这一点。这个作家使我想到出家歌手李娜,李娜不再当红,而其感召力的延续时日可能远远超过目前当红的歌星,正由于她有精神的向度和深度。 柳营在感受力和语言的嗅觉上也是没有问题的,她可以从玉米糊的味道里尝出亲情,从厨房与火里闻出男人的阳气;她从不叙写一件事的全部过程,重在渲染那些足以令人产生感觉的细节;她文字里色泽丰富,流动感强,荡漾着可贵的温情;她文体上节节跳跃,但小心地利用一两个词语、一段情调实现过渡。没有这些,绝拉不住读者,也不可能完成《淡如肉色》的复杂内容。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28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2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