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每当听见《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这雄壮的歌声,我就想起歌词作者、诗人、学者、教育家公木先生。今年6月,是公木先生百年诞辰。我在吉林大学读书时,他是中文系主任、我的授课老师。因为爱好诗歌创作,常向先生求教;毕业后因撰写《公木评传》对其有较多了解,深感先生在现代诗歌创作、学术研究、教育实践等方面贡献卓著,但因划为“右派”后被长期流放贬居东北等原因,先生的贡献在诗界、学界、教育界没得到应有的评价,殊为遗憾。 公木先生名张松如,公木是他常用的笔名。1930年1月他加入共青团,从此走上革命道路。1939年7、8月间,在延安和郑律成合作创作《八路军大合唱》一举成名,荣任胡耀邦直接领导下的军委直属政治部文艺室主任。1942年作为惟一的部队文艺工作者代表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受到毛泽东接见。1953年在鞍钢搞职工教育颇有成效,受到毛泽东的肯定和赞扬。1954年10月,周扬出面调公木到北京,接替丁玲任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所长。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冤案平反,任吉林大学副校长、吉林省作协主席等职。1998年10月89岁时在北国长春去世。公木先生一生挫折大于平顺,人生经历极为坎坷、命运多舛,饱尝了常人少有的磨难和辛酸,也经历了人生极不寻常的考验。 1930年8月1日,刚加入革命队伍不久的公木,响应北平地下党号召参加“暴动”和“飞行集会”,暴动失败后被敌人逮捕。半年后因参加抗日救亡集会,他再次被捕。抗战爆发后,几经周折来到西安,忍痛把惟一的女儿寄存在不知姓名的老乡家里;在山西打一段游击,受组织委派护送女同志来到延安。刚过两年舒心的日子,事业也正在起步,妻子移情别恋,闹起了婚变。这对公木无疑是一重击。抗战胜利后,他奉派前往东北,为创办新中国的高等教育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领导和参与创建东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等高校。在任东北师大教务长期间,因主张正规办学和重视重用知识分子,和校主要领导产生意见分歧,被认为犯了政治错误、组织错误,受到留党察看一年、撤销党内一切职务并被调离工作岗位的处分。任文学讲习所所长期间,他雄心勃勃地要把文讲所办成文学院,方要大展宏图,却遇到了“反右”。1958年夏,公木以中国作家协会代表的身份,赴匈牙利、罗马尼亚访问,宣传党的“双百”方针及文艺界“反右”斗争的情况,回国后自己却被划成了右派,开除党籍,降为行政15级,下放到吉林省图书馆劳动改造,开始了长达20年之久的坎坷人生之路。而在此前一年的1957年春,他已遭受了家庭不幸,刚到北京住在鼓楼大街103号文讲所宿舍的父母因邻居泄漏的煤气窒息而死。一夜之间二老双亡。面对家庭不幸和人生不幸的双重打击,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在被划为“右派”的20年里,他处处招人白眼,劳动改造受人监督,作品不能发表,偶有发表也不能署名,“文革”中又被关进“牛棚”屡遭批斗。这所有的不幸和挫折都没有、也不能压倒公木。他在荆棘中奋然前行。 人们提起公木,最先想到的是他写的气势磅礴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歌词。其实,他还创作了电影《英雄儿女》插曲《英雄赞歌》等优美和谐、传唱不衰的歌词。对家喻户晓的《东方红》歌词的修改定型,则是公木歌词创作的又一杰作。作为诗人,他还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如《我爱》《哈喽,胡子》《鸟枪的故事》等。从1927年创作第一首诗《脸儿红》开始,到1998年7月写下最后一首诗《读〈鹏城颂〉——致张朔》,他的创作生涯长达七十余年。出版过《人类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颂歌》《崩溃集》《黄花集》《棘之歌》《公木旧体诗抄》等十多部诗集。他的诗歌创作,在延安主编《部队文艺》和发起成立《鹰社》时达到第一个高峰,代表作《鸟枪的故事》发表于《部队文艺》第一期,在延安曾引起轰动。一年后,他应邀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更是燃烧起了旺盛的创作激情。在文学讲习所时,主要是指导学员写诗和进行其他创作。为了加强指导,他深入展开对新诗的研究,出版了《谈新诗创作》一书。公木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兼擅新诗旧诗创作,有丰富的创作实践,对诗词创作素有研究。1961年到吉林大学中文系任教后,开讲《毛泽东诗词解读》得心应手。不仅从政治视角,更从艺术视角,从诗词创作规律的角度进行解析,大胆深入,向人们展示了一个瑰丽独特的艺术世界。这部讲稿精心修改后,1994年由长春出版社出版,先后重印三十多个版次,发行六十多万册,创造了诗词鉴赏类图书畅销的奇迹,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公木的学术研究起步很早,到晚年老树著华,更是硕果累累,为繁荣发展社会科学一些领域的学术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1935年公木发表《屈原研究》一文(署名章涛),同年还由北平震中印书局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专著《中国文字学概论》。1954年他与杨公骥合写《中国原始文学》,并共同拟定《中国文学史纲目》。1958年与朱靖华合著的《先秦寓言选释》,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公木署名被去掉)。1979年1月,公木二十余年的冤案得以昭雪,被错划为右派的问题得到改正,恢复了党籍,进入人生新时期,学术研究也进入黄金阶段。他相继出版了《诗要用形象思维》《老子校读》《老子说解》《诗论》《商颂研究》《历代寓言选》等专著。还担任全国重点科研项目《中国诗歌史论》的学术带头人,主编《中国诗史》《中国诗歌史论》等多卷本专著。六卷《公木文集》,其中大部分是这一时期完成的。特别引起学界关注的,是他在晚年发表《第三自然界概说》,提出“第三自然界”的理论范畴。认为人类通过劳动从“第一自然界”中创造出“第二自然界”,人类本身便是这个“第二自然界”主体并生活于“第二自然界 ”。而所谓“第三自然界”,则是人类想象的产物,是以人类活动为核心的“第二自然界”的反映,是影子世界、精神世界,是浮现于人们大脑荧屏上的光辉灿烂的创造物,它不存在于意识以外,它是生命的火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它是由艺术或诗所建立的形象王国。对此展开了充分和精辟的论述,形成了独特的一家学说,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对《老子》等古代典籍的研究,将历史文献和出土文献相结合,开拓出学术研究的新境界,受到海内外学界的高度重视。 公木还是我国著名教育家,他的大半生是在学校的讲坛上度过的。从中学到大学,从国统区到解放区,从北京到长春,他呕心沥血教书育人,以自己丰富的知识和满腔的心血培养了一批批学子。他曾说,一生最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最看重“教师”这个称呼。 公木热心传道授业,辛勤栽培,可谓桃李满天下。他不仅培养了成千上万学生,也培育了一大批诗人。公木敢讲真话,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却依然不改。他说:真话不一定是真理,但真理一定是真话。说真话是求真理的前提。他对自己作诗、治学、为人的要求是“不拜神,不拜金;不崇古,不崇洋;不媚时,不媚俗;不唯书,不唯上”,敢于直言。公木1930年入团、1938年入党,自从选定了共产主义信仰,就没有改变过。坐过牢,被通缉过,甚至有被杀头的危险,都不能使他改变信仰。即使被党组织多次错误处分,直到被划为右派、开除党籍,蒙受那么大冤屈,遭受那么多苦难,也没有改变信仰,依然对党和人民肝胆相照。他说过:“你看那黄河,从发源地下来,曲曲折折,拐了多少弯,但它依然奔腾向前,终将流入大海。”公木为人忠厚朴实,朴实得像他家乡冀中平原的农民,普普通通,低调行事,不喜张扬。待人接物特别谦虚和善,不争名,不争利,与人友好相处。 斯人已去,风范永存。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2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2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