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今年第五期刊出的小说头条是铁凝的短篇新作《1956年的债务》,小说讲述万宝山代病故的父亲偿还53年前五元钱一笔借债的故事。与传统文学中“父债子还”的模式截然不同,这五元钱的债务既没有纠结的情感往事,亦不见跌宕起伏的风云历史,且父亲在临终前已按利息将其累计为五十八元装在“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里,他只需要儿子代他将其交给“债主”、半个多世纪前的邻居李玉泽。牛皮纸信封成为父亲故去后两个父辈之间唯一的船票。 小说选择插叙方式不断跳回过去讲述父亲的“吝啬”故事,父辈历史与子辈现场交相呈现,这一叙述方式的对比意图是明显的。将插叙部分连缀起来,一个生活在20世纪50年代、计较两个小茄子比一个大茄子多一个茄盖儿、米面煤球都要上锁的父亲便赫然浮现在眼前。小说完全粉碎了惯常的“父亲形象”,当人们将父亲把火烧晾晒在窗台上、不顾其发霉依然带回家中的事情作为笑话戏谑时,父亲甚至会补充他如何用招待所扫床的小笤帚扫去火烧上发霉的绿毛这样的细节。在这里,吝啬的父亲在情感上被完全地遗弃了。然而,在万宝山的童年记忆里,父亲的形象第一次与往日不同,却恰是这次“火烧事件”,父亲进门后忙着给孩子们拿火烧,忘记了摘掉母亲用手绢拼起来缝制的假领子:“这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幼儿园里带着布围嘴的孩子,至少也是一个正在扮演孩子的大人。万宝山冲着带假领子的父亲笑了。” 1956年在中国的当代历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作品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用小说的形式重现那个年代,更重要的在于它没有将小说的内容囿于简陋单薄的政治标签,而是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反思立场、一种更切近于生活本身的思考姿态。时代是拖在每一代人身后的影子,我们常犯的错误是漠视影子,抑或死死盯住影子纠缠不休,而事实上,日光照射的角度和身体站立的姿势共同参与了影子的呈现。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万宝山捏着父亲的牛皮纸信封来到债主李玉泽的别墅时,他“看见一大片落地窗和一个从落地窗探出的白色大阳台,几位老人正闲坐在那里,晒着秋日里干爽的阳光。在他们当中,应该有一位是李玉泽吧。” 金钱在时间面前的苍白与虚妄让万宝山感到“滑稽”。小说结尾以虚笔策略终究让万宝山渡过了父亲的河流,他“不好意思地奓了一下他的胳膊”,对父亲的灵魂给予呼应。面对厚重宽广的生活,面对时间的流逝和延展,“债”与“偿”又怎能是一个牛皮纸信封能了结的:五十年前因为父亲借钱不还的信誉危机导致年幼的万宝山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赊到一个冰棍,而当父亲与历史一同逝去后,万宝山为节省手机漫游费,“谎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借用副校长的手机,按照父亲厂里老同事提供的号码给李玉泽打了电话”,这一笔糊涂账又该如何偿还、由谁来偿还呢? 原载:《文学报》2010-08-12 原载:《文学报》2010-08-1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