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静之夜,终于读完这部书的上下册,盍然掩卷,意犹未尽。尽管和第一卷的内容不同,但却拥有同样的大气磅礴,即使在细细品味之时,冷不丁地随手又翻起来,唯恐遗落了某个精彩的瞬间。 一幅猛士的画卷 《国命纵横》从商鞅车裂之后,尸体被樗里疾和商於族长们秘密运回封地安葬,止于秦惠王奇疾而终,苏秦遇刺身亡,张仪隐去。如果说第一部的主要线索是贯穿孝公时代商鞅变法的话,那么第二部则是惠王时代的合纵连横,张仪、苏秦无疑是这个大背景的主角,对于这两个人物,大部分人并不陌生,《战国策》有他们的身影,《史记》有他们的列传,《东周列国志》加上后世的演义戏曲等各种形式的传播,成为先秦风云时代知名度最高的人物。当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和历史事实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历史小说的第一要义是小说,其后是历史,所以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历史背景、生活细节都会有相当的虚构和艺术加工,以求达到审美的价值。张仪、苏秦就是这样小说中两个被成功塑造的典型,两个最辉煌的英雄,两团令人激情澎湃的火焰,或者借用鲁迅的话,两个直面惨淡人生的“猛士”。 赢驷即位以后,维护新法,任用商鞅举荐的两位能臣,在咸阳的北阪一举挫败了企图干涉秦国内政的牛头兵,借机铲除了以老甘龙为代表的旧贵族势力。这个时候的秦国走到了另外一个十字路口,国家的振兴苦于缺乏像商君一样的能人志士,因而也就有了犀首入咸阳献策并举荐鬼谷子的两个得意弟子张仪、苏秦。 苏秦是洛阳人,洛阳是东周的国都 ,意气风发的在父亲“母国为根,理根为先”的劝说下事周,但是像周显王一样垂垂老矣的东周根本无法提供给他施展才华之地,意外的是他得到了一辆青铜轺车的赏赐,在这座王宫还认识了终其一生朝思暮想的一个神奇女子。这辆轺车再给他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场飞来横祸。苏秦入秦未果,孑然一身狼狈地离开咸阳。与此相比之下,张仪入齐似乎更顺当些,他的十六字诀当场撼动了齐威王,然而当时齐国面临越国北进之忧,张仪自请调停,在成功地楚国与越国斡旋中,不但解齐一时之难,楚国借田忌之力昭关一战,灭了越国。自恃过人的张仪怎么也没想到秦国背后偷袭楚国,丢失房陵而身陷囹圄,导致重伤。张仪在兵法谋略上的种种不足,在以后的战争中或多或少地也暴露了出来。在这三年中,世事已是大变,苏秦也没有闲着,精心研习传世奇书《阴符经》,终于大悟。苏秦出山,一举而成为六国丞相。此时的张仪却是相当低落,逃回故乡时母亲已亡故,他守陵三载,再造自我。六国合纵,惊醒了秦国,在樗里疾的举荐下,张仪任秦国丞相,以一敌六,展开了秦与山东六国的较量,一场战国雄风扑面而来。可惜的是苏秦合纵攻秦失败,安定楚国最终也失败,在燕国又险些陷入野心家子之的阴谋政变,不得不而流落齐国做了个小小的客卿,正在被齐宣王重用欲东山再起真正实现变法大志的时候,却又遭齐国旧贵族势力暗杀。张仪则遇秦惠王千古奇症,新王赢荡登基,甘茂领权,张仪也算落得个全身而退。 虽然他们和商鞅一样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悲剧的结局,但这也是战国时代之所以伟大之处,这些英雄的悲剧牺牲,成就了一个时代的辉煌,奠定了一个文明之基。正像有人说的那样“只有能够不断涌现敢于走上历史祭坛牺牲的英雄猛士,这个时代才堪称惊心动魄的伟大时代! ”这个历史时代的铁血辉煌,风云突变给孙皓晖先生以极大的想象空间,苏张的纵横天下,四君子的礼贤下士、深明大义,奸佞小人的咄咄逼人,侠客的刀光剑影,甚至广袤的山川河流,美人的长袖轻舞无不一一浮现我们眼前,他融入了自己的激情和才华,挖掘出那个时代的特有的“大争”精神和“阳谋”风格,“邦国之道,唯利恒常”的外交义理。 一部雄辩的宝典 出色的辩才是整个《大秦帝国》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孙皓晖先生是法律系教授,律师出身,有意无意地将这种“法”、“雄辩”的风格带到了小说之中,“法”的风格突出的反映在第一部《黑色裂变》。能将优秀的口才带到小说中的作家是极少的,这令我想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场景,不过似乎是罗贯中这种才能的缺乏,辩论的场景也就这么一枝独秀了。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是一个思想自由的时代,它给后世留下了太多的宝贵遗产,“雄辩的宝典”不仅是给《大秦帝国》的,也是献给那个时代的。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张仪与孟子的两次巅峰对决。张仪入魏,在大梁邂逅孟子师生,朝堂之上一任布衣的张仪竟然公然揶揄名士孟子:“一个惶惶若丧家之犬的乞国老士子,谈何大道?分明是纵横家鹊起,乞国老士心头泛酸,原也不足为奇。”将孟子窘的脸色铁青,非但如此,竟骂孟子“娼妇处子”,众人大惊。大臣们纷纷惊诧这个年轻士子的嬉笑怒骂,也觉得过分苛损,大非敬老之道。第二次是在二十多年以后的齐王宫,此时的张仪已被称为“天下第一利口”,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这对生死冤家又见面了,张仪这一次骂孟子骂的声音激越,余音绕梁,他骂孟老夫子厚颜无耻,说:“儒家大伪,天下可证:在儒家眼里,人皆小人,惟我君子;术皆卑贱,惟我独尊;学皆邪途,惟我正宗。墨子兼爱,你孟子骂做无夫绝后。扬朱言立,你孟轲骂成禽兽之学。法家强国富民,你孟轲骂成猛虎苛政。老庄超脱,你孟轲骂成逃遁之说。兵农医工,你孟轲骂成末枝细学。纵横策士,你孟轲骂成妾妇之道。你张扬刻薄,出言不逊,损遍天下诸子百家……说到底,谁用儒家,谁家灭亡!方今大争之世,若得儒家治国理民,天下便是茹毛饮血!孟夫子啊,千百年之后,也许后辈子孙忽然不肖,忽然想万世不移,忽然想让国人泯灭雄心,儒家僵尸也许会被抬出来,孔孟二位,就可陪享社稷吃冷猪肉,成为大圣大贤。然则,那已经是千秋大梦了,绝非尔等生身时代的真相!儒家在这个大争之世,充其量,不过是一群毫无用处的蛀书虫而已!”条条有据,一针见血,深刻之极矣!他不但指出了儒家的软肋,连孟子陪祭他都预测到了,神哉!孟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一句话没说,愣是口吐鲜血、几近身亡。朝臣又是一片愣怔,稷下学宫的学士们纷纷围了过来,齐刷刷地向张仪肃然一躬。实际上,这个张仪也成了作者在小说中的一个“代言人”,孙皓晖先生一再强调他在作品中恢复了儒家的本来面貌,他欣赏的是儒家的治学态度与成果,却反对儒家的政治立场和哲学。这一点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用张仪的这番话作为阐释似乎足够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