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阅读的意外与上海滩的“混乱” 读郭敬明的长篇小说《小时代1.0折纸时代》(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8年10月第一版),有一点意外,有一点混乱。意外于郭敬明的成长,青春偶像的背面于青涩中生出的几分成熟;混乱于作品所呈现的大上海,以及由此折射的令人目眩神迷一时难以把握的文化景观。郭敬明作为一名由川入沪、上海大学的毕业生,对大上海的成功进入,使他迅速获得两种身份:“观察者”与“新移民”。前者使他在小说中有意地保持了“他者”的距离,而后者则使他自觉地融入,在这个“巨型城市”的欲望海洋中颇为自得地“海阔凭鱼跃”——两种身份并存又奇妙地导致一种“混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混乱呢?对欲望沼泽地沉沦的挣扎与批判,还是对那株茂盛于沼泽地“恶之花”的欣赏与喜爱呢?本文试图于混乱中找到一点头绪。 《小时代》第一版从封面装帧到内页插图,定位在现代、西洋、国际化,封面封底洋文多过中文。封皮书名衬底的是一幅以东方明珠为标志的上海外滩建筑群,高耸入云,密集如林。翻开作品,扑眼而来的一幅极具日韩漫画风格的都市青年群像:男士西装笔挺领带新潮,女士坦肩露背晚礼服盛装,洋派的房间,洋派的面孔:鼻梁高挺,眼型欧式,配以硕长的身材和纤细的手指。日韩风与欧美情调混杂的气息洋溢书间。郭敬明的用意除了市场营销需求外,似乎以此寻找作品描写时空氛围的一个开场铺垫,一个原本就是“十里洋场”,如今更是国际大都市的历史联系。 就此,郭敬明的“新移民”身份使我油然而生一个想法,应该分析一下80后作家的出生地以及成长的文化背景,这里恐怕会有一把打开80后文学奥秘的金钥匙。就拿几位代表作家来说,春树长于京,北漂一族的地下摇滚、另类朋克、边缘诗歌,加上“皇城根”的文化,是她创作的资源;张悦然生于古城济南,属中原系统,虽然留学域外,却回归京城;李傻傻长于西北,网络上得一美名“少年沈从文”,多少带有边地色彩,但他成名后,选择了广州安生,岭南文化可以对接西部吗?最有趣的是韩寒与郭敬明,两位从上海崛起的80后作家,上海本土的《萌芽》杂志是两位成名的起点。在上海长大的韩寒一副叛逆派头,对原有的政治话语体系(恐怕主要源于北方)始终批判,没有多少沪味;反而是由川入沪的郭敬明,不但坚持明星路线,引领时尚与都市消费的气味如影随形充溢他的所有作品。如果说,韩寒的目光放眼于上海之外,笔尖锋芒常常指向以中原为主的主流意识形态的话,那么,外来户的郭敬明则是全副精力对付大上海,2007年的《悲伤逆流成河》,2008年的《小时代》,以及延续至今的小说作品,无不呈现出明显的趋势。可以说,上述每一位作家的文化渊源与承继,肯定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异同之中大有探究的空间与问题,新奇且充满魅力。问题不小,暂且搁置,把话题拉回《小时代》。 二、中国版图中的“另类城市” 上海的崛起,与鸦片战争、世界列强大炮轰开中国大门、开港口开租界直接有关,所谓一千年看西安,三百年看北京,一百年看上海,二十年看深圳就是这个道理。上海的前生今世,又都与一个“洋”字分不开,“十里洋场”、“东方巴黎”、“东方纽约”、“香港前世”,都是不同写照下的共同概括。一部20世纪文学史,此类写照络绎不绝。从主流文学史认可的主流作家茅盾《子夜》、鲁迅杂文,到非主流的“鸳鸯蝴蝶派”、张恨水的言情、苏青的女性文学、张爱玲的“沦陷区小说”,再往后,有叶辛的知青文学,时代风云中挥之不去的“老上海”情结,有王安忆由浅入深的“上海叙事”,从《本次列车终点》到《长恨歌》,点缀其间的还有以卫慧为首的一群被命名为“上海美女作家”的70后的“上海宝贝”。到了80后这一茬,周嘉宁、苏德、韩寒等相继出场,加上后来居上的郭敬明,“上海叙事”一条线索清晰可见,构成堪可抗衡北方的文学“海派”。作家辈出,力作不少,归咎其因,多在于上海这座城市的特殊性,换言之,也是一种中国文化中的“另类性”,值得注意的是,无论从时间到空间,此种“另类性”与日俱增。 郭敬明在他的《小时代》又是如何展示这种“另类性”呢?作品开篇就试图找到一个注解—— 这是一个以光速往前发展的城市。 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错综复杂。 这是一个匕首般锋利的冷漠时代。 在人的心脏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洞,然后埋进滴答滴答的炸弹。财富两极的迅速分化,活生生把人的灵魂撕成了两半。 我们躺在小小的被窝里,我们微茫的几乎什么都不是。[1] 作者显然在时间、空间、时代特点、城市特征、生存状态,个体与时代、个体与社会等多个方面,为自己的长篇小说找到一个合理而妥贴的定位。这是“当下的”上海,80后成长与生活的上海,是作者想象的起点与空间。“当下性”是郭敬明反复强调的一个概念,在他看来,这座“中国巨大版图上最最耀眼的城市”,虽有多种渠道接近,但你根本无法彻底了解,因为“当你刚刚站稳脚跟,它已经‘轰’的一声像一艘航母一样飞速地驶向远方”,上海成了一个瞬间万变的“谜”,似乎只有可见的“新地标”、迪拜Jumeirah、陆家嘴、金茂、环球,等等,才是我们视线可以抓住的具象。引起我的兴趣的是郭敬明并存的两种态度与立场:中国传统作家人文情怀的某种延续——对城市文化的一贯批判;对上海都市时尚生活不无矫情不无自炫的投入。两种态度相映成趣,“趣”在作者看似对立矛盾,却又相互纠缠的人生态度与审美情调—— 上海像是“一个巨大洞穴”、“黑暗深渊”,疯狂的“黑色荆棘”、尖刺的“黑色丛林”包裹和吞噬着,恰是“芬芳花瓣下的腐烂化脓的伤口”。同时,她又是宣告一个时代终结改变历史的希望之地,巨大的跨越,迎来“刚刚称雄上海的环球金融中心时代”,这是亚洲新的天际线高度。 无需更多的阐述,郭敬明“青春写作”时尚风格与上海大都市的某种亲和性,恰恰与他作为中国作家一分子的传统性构成一种奇妙的反差与混搭,也许,郭敬明式的“混搭”又是对当下上海的一种特殊的解读,由此也可见出80后的另类经验。 三、新文化景观中的“另类人群 《小时代》的视野并不开阔,社会生活空间也仅限于大学校园以及大学生的青春生活,人物也不多,主要写了四位女大学生,除宫洺外,几个男性多为配角,为衬托各种女性类型而存在,典型的“绿叶扶红花”。换言之,郭敬明的这部长篇,试图通过四位女大学生的青春生活书写,展现“小时代”中小人物的生命状态,进而勾勒出上海大都市的特殊生存空间的整体轮廓。“女性四人组”就是作品的核心,让我们集中讨论—— 顾里——美丽而冷酷的富家子女。虽挥金如土,但精于算计;看重金钱,追逐财富。确认一生遵循趋利避害原则,崇尚丛林法则。 南湘——与顾里恰好相反,重情且要纵情,爱恨情仇,惟愿壮烈。不在乎金钱与物质,合乎女性为情而生的普遍原理。 林箫——在两位好友顾里与南湘。重钱与重情之间摇摆,既要宝马香车,又要精神滋润。 唐宛如——好身体低智商,有热情无情商,犹如“快乐的猪”,是衬托前三位优秀女性的丑角形象。 四个女人一台戏,彼此纠缠,相互冲突。 友情的牵挂,恋爱的背叛,誓言的践踏,信任与怀疑,真情与冷酷,坚守与动摇,在缺乏中心冲突事件的前提下,郭敬明通过多种情感纠葛,展示了当下青年学生的生命状态,其艺术手法延续从前《左手年华,右手倒影》、《悲伤逆流成河》的小说路数。然此篇最有新意的,却是对上海滩这一特殊时空中“当代英雄”的确认,这也可以看作是80后文学新景观中的新人物,另类经验中的“另类人物”。他们又以作品落墨最多、也是作者最偏爱的顾里为代表。 我注意到作者在顾里身上注入的热情,几乎是认可了这个人物的价值观,以欣赏的目光去追随这位上海小姐“出格”与另类,甚至有将其作为新上海滩“欲望都市”化身的潜在意向。还是上高三时,顾里就养成了类似于美国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和作息时间,随时都在工作,天天计算效益。讲求对于一切的“控制力”,人生词典里没有情感的词语,点燃激情的仅仅是“精确的数字。她偶有儿女情长,处事冷静,为人冷酷,自觉按“美国化”塑造自己。郭敬明甚至不惜用“人群中间的巅峰”来表示他的赞美。计算机的本性,彻头彻尾追求利润的商人顾里,俨然成为上海滩新一代的主人。 值得注意的还有另一个人物形象——宫洺。他可以作为顾里的一个男性翻版,换言之,这两个人物的相映生辉共同构成上海滩“当代英雄”的形象,是另类吗?还是当下的现实?是郭敬明笔下理想的青年吗?还是——也许,判断的结论并不重要,作为评论家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当代小说中另类经验的另类人物;当代文学中新文化景观中的新人形象—— 我们永远都在崇拜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人。 我们永远觉得他们像是神祗一样的存在。 他们用强大而无可抗拒的魅力和力量征服着世界。[2] 结语:折纸时代只是一个序幕? 屡屡创造中国大陆图书销售奇迹的郭敬明,深谙现代营销与传播的秘诀,他的推销本领媲美他笔下的顾里和宫洺,在他出版《小时代1.0折纸时代》的同时,《小时代1.5青木时代》、《小时代2.0青铜时代》的广告语已经赫然在目:折纸时代的青年战士们,还将驰骋在下一幕的舞台上,神秘面纱,剧情颠覆;临界深渊,逆流重回。 我们真的无法猜想新上海滩小英雄的结局,就像我们无法判断这座浮夸之城的命运一般。但另类的网络时代、另类的青年形象、另类的生存空间,却为我们提供了另类的文学阅读经验,我们可以批评郭敬明的浅尝辄止、类型化的情景设置、日韩剧的模式影子,但不可忽视的正是他的“另类”,属于80后的“另类”。这个另类城市的另类经验将吸引我走进“小时代”,去欲望一把,去另类一把!这既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时代,也是一个“快鱼吃慢鱼”的时代,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在变化,当我们的学者用“液体和气体”来描述时代,“轻灵与流动”便成为一种常态。在我们阅读郭敬明《小时代》的此刻,其实也就开始理解“流动的现代性”理论概括的意义所在了。 [3] 注释: [1][2]引自郭敬明《小时代1.0折纸时代》第5页,第87页,(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8年10月第一版) [3]参见【英】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第3页,第35页,欧阳景根译,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出版 (江冰:广东商学院。) 原载:《小说评论》2009年第4期 原载:《小说评论》2009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