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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当今异彩纷呈的文学园地里，微小型小说(或称小小说)正以其独特的魅力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已与长、中、短篇小说构成四足鼎立的局面”([美国] 1996年1月12日《侨报》)。这不仅是因为它篇幅短小，适应了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更因为它小得精巧玲珑，小得丰满圆润，小得耐人寻味。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的效果，这是与微型小说独特的构思方式分不开的。而在众多的构思方式之中，运用求异思维进行构思，便是微型小说最常用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所谓求异思维，是一种与常规的逻辑思路相异思维方式，它不按照顺向的逻辑演绎运行，而逆着惯常的轨道，反着既定的规范运行。它要求打破传统的思维定势的束缚，以不同的思路，从新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从而提出超乎寻常的见解。这是一种高级阶段的思维。它给人以全新感受，让人在山穷水尽之时突见柳暗花明，在且惊且疑之际顿觉豁然开朗，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全在情理之中。比如《意外的结局》( [罗马尼亚]杨·伯耶舒)叙述的是：纽约某区，一个名叫约翰的小偷在一天深夜里爬进一豪华住宅，正准备打开保险柜，房间里灯突然亮了。一个汉子拿着枪站在他面前。这下约翰完了，肯定会被送到警察局去，这是故事顺势发展以及读者期待的必然结果。但奇怪的是，汉子并没有把小偷抓起来，在听了小偷的央求之后却说是故意打开窗户等他来的，并要他走在前面打开另一条门，门一打开小偷惊呆了：里面的房间装饰得像过节一样。一个瘸腿、驼背、斜眼的丑姑娘穿着华丽的婚纱站在屋里，旁边一个男子身着晚礼服，佩带着饰有国旗图案的丝带。汉子要小偷站在丑姑娘旁边，然后要穿晚礼服的民事警察履行义务。在约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对汉子那黑洞洞的枪口，约翰被迫稀里糊涂和丑姑娘布伦比小姐履行了结婚手续。约翰刚一按了手印，汉子把枪放在一边，然后挑明了原委，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嫁出去。这个结局是小约翰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也是读者始料未及的。这种艺术效果的产生，就是作者运用求异思维的构思结果。 二 概括说来，微型小说中运用求异思维构思有以下好处。 其一 扩大容量 深化主题 微型小说的字数一般是在1500字以内，要在这么短的篇幅里表现一定份量的内容，不经过精心构思是不行的。而求异思维不依常规，寻求变通，往往产生出一种不同凡俗的新观念、新角度。这种新观念、新角度，想他人之未想，发他人之未发，因而具有一定的高度和深度。比如徐敬德的《救》(《微型小说选刊》96年第2期)，写的是：在一个寒夜里，老王头救上了一个落水的姑娘，连淹带冻，姑娘已昏迷了，老王头烧了一堆大火让姑娘烤，但姑娘穿着厚厚的湿透的衣服怎么烤？在这荒凉的地方，又找不到他人帮忙，为了救人，老王头背着姑娘，将她的衣服、裤子、乳罩一一烤干。姑娘得救了。按照常理，人们应该赞扬老王头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好有好报嘛，这是善良的读者期待的美好结局。但是，当这件事被人知道之后，没有人理解他的义举。人们在闲聊中说：“谁知他安的什么心？老牛还想吃嫩草呢”，“哪里是糟老头救姑娘，是那糟老头……姑娘才跳水的!”没过多久，人们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老王头的。那姑娘来了，伏在老王头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她边哭边诉：“你救了我，我害了你……”一会儿，她又哭诉：“你救了我，你也害了我……”人们说，这姑娘疯了。小说结局的违反常理，却又合乎情理，而且含蕴更丰富，揭示的主题更深刻。正像作者所说的，从水中救人是容易，可从封建思想残余的毒网中救人就难了，老王头能从水中救起姑娘，可是，谁来救起陷在封建思想残余的毒网中的老王头和姑娘呢？历史的时针已指向20世纪90年代，可是人们的思想观念还停留在什么时候？这篇小说如果不采用求异思维来构思，而采用常规结尾，写成好人有好报的故事，那就缺乏新意，远不能体现出这么重的主题份量了。 其二 情节跌宕 吸引读者 情节是小说的三要素之一，情节的跌宕曲折，引人入胜，是许多作者孜孜以求的。微型小说讲究“尺水兴波”，在有限的篇幅里设置精美的情节来吸引读者。这种精美情节的构思往往就是求异思维的结果。例如许行的《天职》，首先交代了海尔曼博士是位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性格倔强的大夫。接着写了三件事。一个小偷深夜在他家里行窃，不慎摔折了大腿，海尔曼和助手发现了，助手提出打电话让警察把小偷带走，这是合乎常理的，对小偷哪个不厌恶呢？可是海尔曼连夜做了接肢手术，并给他打上了石膏绷带，一直在诊所里把他彻底治好。助手不解，海尔曼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既然如此，海尔曼应该救人救到底，小偷伤好之后也乞求海尔曼将他放了，但海尔曼却又将他交给了警察。又有一天，一个女人护送一位车祸中受重伤的人来诊所，这个女人是海尔曼原来的爱妻，受伤的人是她的后夫。就是这个人将爱妻夺走的。海尔曼曾经受到他们的侮辱，情敌相逢，是可忍，孰不可忍？海尔曼应该以牙还牙，至少要侮辱情敌一番———这是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来推测的。可是面对前妻的请求，海尔曼只冷静地说了一句：“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便站了十个多小时，为情敌做了修补头颅骨的手术，最后晕倒在手术台旁。第三件事是，这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一个盖世太保头目被波兰地下战士一枪打中了胸部，随军医生没有人能够给他做这样开胸的大手术，便把他化了装送到海尔曼的诊所。海尔曼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凶残的德国军官。他穿好手术服走向手术台，“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根据前两次的处理办法，海尔曼会想方设法地为这个德寇动好手术，治好伤———读者一般是这么想的。可是海尔曼拿起最大的那把手术刀，一下子剖开了他的胸膛，没有去找子弹，而是把手术刀插在他的心脏上。在受审时，德国人说海尔曼忘记了医生的天职，海尔曼回答说此时此刻反法西斯就是最高的天职。情节发展的跌宕回环，层层反转，造成了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同时也使善良正直、无私无畏的海尔曼博士的形象跃然纸上，令人肃然起敬。由此可见运用求异思维构思微型小说，可以使情节跌岩，寓大于小，微中显著，玲珑有致，内涵丰富。 三 那么，运用求异思维来进行构思要注意哪些问题呢？ 其一 服从主题 主题是文章的统帅、灵魂，微型小说虽然篇幅小，但主题不小。运用求异思维来构思是在服从主题的前提下的求异，表层情节的发展要合乎内在主题的需要。《意外的结局》中头戴牛仔帽的老汉开门揖盗，用枪逼着小偷与自己那嫁不出去的丑女儿结婚，正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畸型的心态，揭露了资本家的卑鄙无耻。《救》中老王头自寻短见之后，姑娘伏尸痛哭：“你救了我，你害了我……”同样是围绕中心，深化主题，人们可以想象，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一定比老王头还多，还难听。老王头还有以死来逃避的“权利”，而她呢？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了，老王头是因为救她而死的，她再去死，对得起老王头么？然而不去死，又受不了流言蜚语的攻击，生也难，死也难，这不正是老王头“害”的么？而造成这一悲剧的根源就是封建思维的余毒。 运用求异思维构思的情节不管如何奇异，但万变不离其宗，离不开文章的主题，否则就成了赘笔或败笔。 其二 合乎情理 “文如看山不喜平”，求异思维正符合这一要求，它讲求情节的创造性，反常性，甚至荒诞性，但再奇异的情节也要合乎人情物理。白小易的获奖小说《客厅里的爆炸》的情节看似不合理“父女俩去做客，主人沏好茶之后匆匆去里屋拿东西，顺手把暖瓶搁在客厅里，因为地板不平没有放稳，暖瓶倒了，爆炸了，主人出来之后脱口说了声：“没关系”。本来不是客人弄倒的，客人似乎想做出什么表示，但说出的却是“太对不起了”，“我把它碰了。”从主人家出来之后，女儿问爸爸为何不说出真相。爸爸说：“还是说我碰的，说起来顺溜一些。有时候，你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说得越是真的，也越像假的，越让人不能相信。”做父亲的当着女儿的面违心地说假话，连起码的做人要诚实这一点也做不到，太违背常情了。但我们冷静想想，当你身处此境时，你好意思拉开脸皮去反驳人家吗？这样一分析，那么《客厅里的爆炸》的构思不但合乎情理，而且非常深刻。《天职》中海尔曼博士给小偷治伤，为情敌动手术，正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胸襟博大，而将手术刀插在德寇的心脏上，也是他嫉恶如仇、无私无畏的必然行为。当然，如果运用求异思维来构思，只求异，只求新，不合乎情理，经不起推敲，那么这样的构思就不能说是成功的。 其三 含蓄蕴藉 文章的含蓄蕴藉就是要求内蕴深厚，含而不露，这样能增强作品的负荷力，激发读者的想象和思考。唐代文论家刘知己说：“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史通·叙事》)刘知己的这种见解与美国海明威的“冰山原理”是一致的：“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威严雄壮，这是因为它露出水面只有八分之一。”(《外国名作家谈写作》)他们说的都是关于含蓄蕴藉的原理及功效。微型小说因其篇幅有限，构思中更应讲究以小见大，以少总多的艺术效果。比如郭忠信的《最后一张照片是莲花》就深得含蓄蕴藉之妙。一对大龄青年经人介绍，相约于公园，两人都很腼腆，互相给对方照相，但就是未表明心迹，当只剩下最后一张底片时，两人准备合拍一张，男的调好焦距，揿下自拍门，快步走向姑娘身边。突然，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孩挥着双手跑来，在距他们几步远的地方重重地跌倒了。像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驱使，他和她不约而同地跑了过去，把那女孩扶好，“咔嚓!”照相机忠实地执行了任务。”唉呀!拍了一张空白!”他失声说道，“不，不是空白……”她深情地看着了，喃喃地说。照片洗出来了，最后一张果然不是空白，而是一片洁白的莲花。这篇小说很像一首韵味独特的诗叙述了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爱情故事。 这一对恋人最终成了伉俪了吗？读者可以通过他们后面的心灵折光去充分发挥想象，来自双方同样的心灵“信息”的碰撞，一定会奏出动人的乐章，那圣洁的莲花不正是他们美好爱情的象征吗？如果作者在结尾把这对恋人如何结婚成家也全部抖露出来，那就风光尽泄，没有咀嚼的余地了。而在构思中作含蓄的处理，正符合艺术的审美规律，它体现了对读者的信任，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前面所举的《意外的结局》、《救》、《天职》、《客厅里的爆炸》，都具有这些特点，言简而意丰，语婉而旨深，追求象外之意，弦外之音。 总之，求异思维是一种充满创造活动的思维方式，运用这种思维来构思是一种被实践证明了行之有效的方法，像美国作家欧·亨利的《女巫的面包》，西班牙作家卡米洛·何塞塞拉的《求求你们，别开玩笑》，我国作家航鹰的《地毯》，高晓声的《吹泡咆》等成功的微型小说，都是采用了求异思维来构思的，至于在创作中运用水平的高低，那就取决于创作者的思想水平、艺术修养和操作的熟练程度了。 原载：《理论与创作》1999年第2期 原载：《理论与创作》1999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