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牛余和以中篇小说《姚爷》赢得了文坛的关注,小说发表后很快被改编为电影《黑白往事》,引起了较大反响。其后,《羊兮羊兮》《油纸灯》《二嫂的天空》《黑雪》等也都受到文学界的称赞。长岭村系列小说《远山》是他的第二部小说集,集中小说充分显现了作家蓬勃的创作生机、过人的文学才华,是一部蕴藉着丰富的美学意象、深刻的生命记忆和独特的情感体验与审美思考的百年家族心灵史。奇崛诡异的审美品格、山野民间的风土人情、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性格饱满鲜活的传奇人物,使这些小说好看、耐读、扣人心弦。在作家笔下,“长岭村”是一个具有独特的政治、历史和文化风情的“小世界”,它既有着大时代的烙痕,又有着独特的性格,从这里诞生的众多人物无不散发出敢爱敢恨、至情至性的“长岭村”气息。 《油纸灯》是一部历史传奇、文化诗情相得益彰的小说。女主人公何苇杭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以革命的姿态无所顾忌地与自己的老师相爱,但当五四退潮之际,这份“革命之爱”却搁浅了。为情所伤回到老家的苇杭,遇到了在屋子里摆放粉魅之气的油纸灯、尊奉“风花雪月”白族姑娘为本主神的雨祺小和尚。同病相怜的他们渐渐产生了一种相依相吸的感情,乃至在雨祺决定回到云南为老百姓祈福祛灾的时候,何苇杭解下自己视为至宝的玉佩送给雨祺,让其换钱来为百姓治病。不幸的是,雨祺在为民众祛病采药过程中不幸罹难,何苇杭追寻到云南继续雨祺未竞的事业。油纸灯是贯穿小说的中心线索和核心意象,苇杭的玉佩借助阴间的力量失而复得的离奇故事更是惊心动魄,令人难以释怀。小说结尾以腊月小年放油纸灯纪念亡灵收束全文,给了苇杭和雨祺的悲戚故事一个意味深长的交待。 《蘸火》是一部具有很强地域性色彩的革命历史传奇小说,是“远山”百年家族史中冲突最为激烈、涉及历史最广阔、地域性最强、传奇性最浓郁的“壮怀悲烈”之作。山东章丘素有“铁匠之乡”的美誉,打铁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汉代,而抗战时期章丘铁匠则成了职业军工。《蘸火》一开篇就以强烈的传奇性紧抓读者的心灵。抗日英雄、侦察队长郭立刚英勇无比,手毙汉奸,但也不幸中枪,危急时刻被女英雄夏侯雪所救。在此基调上,小说引出了章丘地区三支抗日武装力量及其暗流涌动的复杂现状。救国军、游击队装备太差,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把军械所开动起来,用利器武装部队。号称章丘铁匠头牌掌钳的何一钳,掌握着枪械部件的蘸火诀窍,尤其是撞针和弹匣弹簧,不经他蘸火就不顶用。当救国军出现内奸、何一钳身份暴露的时候,何一钳为查清内奸依然继续回到铁匠铺,因而壮烈牺牲。而直到此时,作者才向我们揭开了何一钳与何苇杭为革命而隐瞒的夫妻关系。《油纸灯》中的那个何苇杭已经从个体离别愁恨的情感漩涡中走出来,追随“收则血气内敛,放则剑气纵横的男人”何一钳,成为坚贞的革命英雄。此外,“儒匪”梁铁峰和他“传奇侠女”般的妻子夏侯雪也描写得同样精彩。小说题目“蘸火”具有象征意义,既是指武器的煅造,又同时象征着革命者性格的成长与升华。小说将章丘的“铁匠”文化与抗日战争的英雄传奇故事有机融合一起,将人物内心深处的革命激情与儿女柔情和大时代的慷慨悲歌相结合,呈现出雄伟浑厚、慷慨激昂的崇高美学风格。 小说集《远山》有着贯穿性的灵魂。从第一篇回忆性、抒情性的散文化小说《远山》开始,作家就开始向我们讲述“远山”的故事。“远山”既是自然地理意义上的远山,又是人文精神血脉的远山;既是故事叙述者个人的精神“远山”,也是历史长河中家族性精神谱系的群峰。何如山的形象就是贯穿整部小说集的一座“远山”。小说中的“我”以回忆口吻,讲述父亲何如山早年闹学潮、抽大烟、拉武装的孟浪和笔墨会友、诗酒酬唱的风雅,中年亡妻丧子的多舛运命,以及老年得知戴“帽”原是一桩“光头案”后却一笑置之的洒脱。从《天明时分》《二嫂的天空》《黑雪》等小说中,我们都可以隐约看到一位聪慧、风流、文雅、正直、坚贞、倔强、慈爱与威严的如大山般屹立的父亲形象。《天明时分》在浓重的紫藤香气中,何如山抗拒军阀对儿媳妇茜茹的求婚,在“像灯光与花气的边缘一样模糊起来”的“夜晚的意蕴”里,深明大义的何如山暗中支持茜茹跟心爱的游击队长离开何家,寻找自己的幸福。《二嫂的天空》和《黑雪》中展现的则是“文革”中何如山一家人的命运。经历了从巅峰到谷底、从“光荣军属”到“地主分子”的戏剧性变化,为了不让命苦的“二嫂”遭受穆神算的侮辱和强迫性劳动,何如山无奈拿出了父亲留下来的玉件。一向常说“除死无大祸,要饭无二穷”的何如山,大凡涉及到孩子就没有了硬气。小说从多个方面展现了坚毅如山的父亲在“文革”这一时期复杂而痛苦的灵魂。《钓鳖》则从“何如山”的精神背景中走出来,讲述了一个当代文化语境中的“远山”之魂——党支书尚柱岭及其与石料厂长梁丰收围绕村领导选举博弈的故事。在“远山”的人文精神血脉谱系中,尚柱岭是长岭村的另一位灵魂性人物。面对梁丰收从城里请地痞和烧大门的行为,不屑地说:“哼!狼心兔子胆的东西。要叫我干,就浇上桶汽油,来他个火烧连营,那才叫汉子做的活。这算啥,烧香拜佛似的。真叫我瞧不起。”但是,在选举前,尚柱岭坚定的目光却发现一些眼睛闪闪躲躲的,让他的威严失去了着落。果然,贿选的梁丰收正式成了村委会候选人。这让尚柱岭疑惑不解。好在这位“定海神针”有自己的坚定理念和主张,小说没有告诉我们这场博弈的结果,而是采取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但是,这场博弈的艰难已经显现了出来。而到了《羊兮羊兮》中作家展示的就已是“远山”崩溃的景象了。小说结合金羊岭的传说和章丘开采铜矿的历史,塑造了新时期利欲熏心、不惜破坏环境、欺骗政府、贿赂官员的黑心矿主梁科亮的形象。正是他对财富疯狂的掠夺、对人的生命的漠视,最终导致了长岭山脉主峰金羊岭的坍塌以及工人们的死亡。金羊岭的坍塌有着强烈的精神隐喻的意义,它意味着“远山”所代表的一种精神历史的危机与终结。在当代伦理文化渐趋崩溃、新的伦理规范又无法建立的时期,“远山”和她的灵魂人物尚柱岭等人的命运,体现的正是牛余和对当代历史文化和时代精神状况的深切忧虑与思考。 小说集《远山》有着独特的美学意蕴与审美风格。小说的语言老辣且富有地域文化内蕴,写景抒情更是意境深远、耐人寻味。“夕阳将晚秋的群山晕染成一幅泼彩水墨,花青铺衬的山峰谷底到处流淌着大块大块的橘红杏黄,教人直担心不小心一伸手就会蹭一片湿漉漉的墨彩。”《远山》的开篇就散发出传统艺术气质和浓郁的诗意,映现出叙述者对斑斓的历史往事和亲人的深情怀念。这远山既是叙述者眼前具有物理意义的自然山脉,又是从自然地理之气氤氲而成的精神高山,“峰岭沟壑”隐喻的正是“起伏跌宕”人生历程中不可捉摸的命运之山。作家对于何氏家族百年命运历史的书写,就是在这样一种“泼彩水墨”的美学意境中被营造、勾画与编织的。在作家精心描绘的“泼彩水墨”中,有“满树梨花白中间绿,既肥且瘦,素雅出一派宋元小令的况味”,以花为诗“下酒”畅饮之欢乐;有“粉红色的油纸罩在紫色的竹筋上,偏又在油纸上点缀了一杆碧绿的翠竹,水红的灯光刚一透出,就罩上一层浅绿又似淡蓝的光晕,幽幽地弥漫了不大的房间”的悒郁寡欢;有“瘢痕累累的老荆树枝疏叶茂,一群黄褐色的蜜蜂树上树下地忙碌着,透明的翅翼在暖烘烘的阳光中嗡嗡嘤嘤地震颤”的生命斑驳与明丽。可以说,在《远山》中,作家所营造的色彩、气味、意象与作家所叙述的历史、人物、情感、命运是和谐自然地交织在一起的,二者彼此“互文”、辉映成趣。《蘸火》借助于自然景物的色彩摹写、意象的流动、气味的感觉来呈现英雄牺牲之后人们无比悲痛的内心体验,还借助于对声音的突显性书写来进一步营造悲痛的情境和氛围,“一串高亢沉郁的哭声从每个人的心里拔出,冲得一天澄澈的秋阳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一百支唢呐同时吹响,哀婉的哽咽一波压着一波,海浪般扑向峭壁,又被撞了回来,山坳里回荡着宏阔的悲泣”。正是在自然景物意象所建构的悲凉美学意境基础上,后面抗日民众“海浪般”的一波波恸哭之音才营构出了小说的叙事高潮和人物情感体验的高峰。 可以说,小说集《远山》呈现的是一种复合而动态的美学,从静态事物的描绘到动态美的呈现,各种色彩、气味、声音组成了一个多向度的、立体的“泼墨水彩”般的美学意境。 原载:《文艺报》2011年02月28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2月2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