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当下香港中青年作家,董启章是绕不开的名字。作为“香港最重要的中生代作家”,因为有了他,“香港有了另类奇观,一切事物平添象征意义,变得不可思议起来。这是文学的力量。”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如此评价。他用文字建构的“自然史三部曲”最为人称道,这部卷帙浩繁的著作目前已完整出版了前两部:《天工开物·栩栩如真》《时间繁史·哑瓷之光》,第三部《源始物种·贝贝重生》的前篇《学习时代》在刚刚举行的香港书展上首发。 有人说,没看过董启章的小说,不会知晓他的写作“不顾虑市场”到何种地步。在一本比一本厚的小说里,他从不老老实实地讲故事,总是在叙述的过程中加进很多东西,或是书信,或是演说,让每个故事读起来总不那么容易。“写小说就是在建构一个世界,文字建立的世界会有很多意义,与生活世界形成一种对照,一部分的你可以住在文字世界里,但这不是逃避,文字世界里也有很多难题。”董启章说。在他构建的文字世界里,人与生活、现实世界的关系,呈现出无限的可能性。 “我们生活的时代是意义消解的时代,小说就是去思考、寻找生活的意义” 1994年,27岁的董启章以中篇小说《安卓珍妮:一个不存在的物种的进化史》获台湾“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从此逐渐被文坛熟悉。在这篇小说中,董启章展现了出色的多声部结构小说的能力:一个绝望于家庭生活的女人在香港深山里的行动与独白为一声部,该女子写作的关于“斑尾毛蜥”的隐喻性学术片断为另一声部,以此探讨女性的绝望。在已出版的“自然史三部曲”前两部中,第一部《天工开物·栩栩如真》采用双声部,第二部《时间繁史·哑瓷之光》采用了三声部,第三部《源始物种·贝贝重生》的正篇将会是更复杂的结构。 “双线这种结构不是从我开始的,以前很多人都写过,比如刘以鬯的《对倒》,这是很有香港特色的形式。我深受这种传统的影响,在构思小说时很自然地就会想到,慢慢地就喜欢用这种方式了。”从最开始的不自觉,到喜欢,再到成为自身写作的特色之一,董启章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慢慢发展出新的观念,他的结构不采用静态的“线”或“层面”,而是“声部”,每一部分都是一种动态的声音,不同声音、不同立场都在故事讲述的过程中得以呈现。刚刚出版的《学习年代》相对“简单”,整个小说就是一封长长的书信,一名女大学生向老师报告自己进入社会第一年期间的学习和生活。董启章把《学习时代》称为“自然史三部曲”第三部的前奏,“如果把整个三部曲看成交响乐,每部都是分声部的,中间插进《学习年代》,就像是变奏,然后再回到多声部。” 当很多作家在磨练讲故事的技艺时,董启章背道而驰,他也在努力讲故事,但总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加进别的内容,让整个故事读起来不那么容易。对于他小说中出现的众多演说内容,尤其是《学习年代》中对女主角参加的读书会现场的演说记录,有人曾质疑“说教意味过浓”,对此董启章有着自己的考虑:在希腊、荷马史诗中,言词与行动具有同样重要的作用,战场上的英雄也具有强大的言说能力。在现在这个时代,我们失去了发言的能力。在他看来,口才好与发言能力不是一个概念,大多人没有思考,不觉得意义重要,只注重效率。我们生活的时代是意义消解的时代,任何行动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不去思考其中的意义,时间久了,我们自己都成了工具,人生也会失去意义。“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怎么去思考、寻找生活的意义。” 这样的理念同样蕴含于董启章写作的其它特色中,比如,他总将对意义空间无限可能性的探寻,贴上科学史和博物学的标签,他的小说总是被冠以“一个不存在的物种的进化史”、“地图集”、“自然史三部曲”之类的冰冷名目。“我觉得科学、技术等跟我们认识这个世界有关系,都是意义建立的过程,科学会让我们对文学的意义产生不同的理解,两者是互为表里的。文学与科学有共同点,都会思考人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会这样生活?有怎样的思维?”人与物并不对立,“其实人也是一种动物,有很多条件限制。人最有趣的是人一方面受到自身条件限制,同时又有思想,有创造世界的多种可能性。” 对董启章来说,写小说就是在建构一个世界,想象出来的文字建立的世界会有很多意义,与生活世界形成一种对照。“一部分的你可以住在文字世界里,但这不是逃避,文字世界里也有很多难题,你在其中思考的问题,也要用来反观自己的生活。” “我不走中间路线,不会改变写法迎合、吸引读者” 在香港,董启章的写作被称为“严肃写作”,不与商业社会妥协,坚守文学的独特品质。1960年代出生的香港作家中,与董启章一样保持旺盛创作生命力,并坚持写作理想的人并不多。不少作家想在通俗和严肃中寻找一条折中路线,但结果都渐渐远离最初的方向。这样的动摇,董启章也曾有过:在1998年前后,我也考虑过中间路线,想在通俗和严肃中间找到一条路子,我尝试过写一些读者容易看懂又有艺术价值的文章,但是最后我发现这条路线是不存在的,你会发现自己慢慢地倾向于通俗,会不断地揣摩读者的口味,慢慢地就没有了自己的东西,自己就被改变了。 在一本比一本厚的小说里,董启章在尝试越来越有难度的写作,这也是对读者阅读、理解的巨大挑战。有人说,没看过他的小说,不会知晓他的写作“不顾虑市场”到何种地步。而他却说,“也许是由于长期生活在商业社会里,我们反而对金钱产生了免疫力。这样做是不是很艰苦呢?我已经不觉得了。能这样下去,是幸福。” 不过,在董启章那里,不顾市场与不顾读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市场里面没有读者,只有消费者,他们的行为是买东西,不包括阅读、理解。读者是另外不同的概念,我非常关心我的读者,我按照自己的标准去写,才对得起关注我、喜欢我,想从我的书里得到意义的读者。如果有一天我不这样写,他们就会觉得我变了,会离我而去。” 当内地很多作家为文学边缘化的地位忧心忡忡时,以董启章为代表的香港作家却把文学的边缘化看作“香港文学的一个好处”:文学在今天就是站在边缘发声的,我们从来都是边缘的,所以不会过多受到商业化的冲击,这并非顾影自怜,其实可以转化为正面的东西,站在边缘的角度,对商业主流进行抗争。 董启章用“乐观”一词表达对香港文学发展的看法:上一辈的作家已经基本完成他们的工作;像我这个年龄段的,能量有些下降;比我年龄小的一批作家反而越来越好,虽然他们暂时还没写出很多作品,但他们有能力,也有坚定的文学立场,“他们都不是要回归保守传统向内的纯文学,他们也不走中间路线,不认为文学与商业可以并存,他们坚守的文学面对人、世界、社会。我觉得他们会产生极大的能量”。 原载:《文学报》2010-08-05 原载:《文学报》2010-08-0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