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现状是值得忧虑的。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是文学事业的两翼,然而许多人并没有认识到。重视文学创作是对的,但如果说文学创作是“大树”,文学批评则并非只是“木耳”;因为没有优秀的文学批评,再好的文学作品要真正地走入大众生活与文学历史,也是存在很大问题的。在整个文学界并没有形成重视文学批评的风气,文学批评在文学界与意识形态领域没有很高的地位,当然关键还是在于我们批评家的不争气,总是表现得散漫无气、软弱无力:在作家面前节节退让、在学者面前回避观望,总是在权力地位面前低头、在金钱利益面前低头、在理论创新面前低头,因此社会各界对于当代中国的文学批评一直没有高度肯定的评价。如何改变当今文学批评如此不堪的现状,可以有多种多样的措施与办法,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于如何在批评家身上,恢复当年鲁迅所表现的“硬骨头”精神,敢于讲真话、讲实话、讲硬话的勇气,至少能够做到“好处说好、坏处说坏”。如果能够这样的话,批评家就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与他人展开争鸣,并以此活跃文学批评的整体气氛,从而让文学批评步入健康繁荣发展的轨道。 争鸣是活跃文学批评的必要途径。当今时代媒体发达,网络媒体在百姓的社会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公众对于新的作家与作品的关注度不可谓不高。一位作家有了新作品可以直接在网络平台发表,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文学杂志同时在网络运行,公众可以直接进行阅读与评论。正是如此,相关的文学评论也不是不多,今天的新媒体的多样化形态,让各种不同的声音产生交响成为可能。然而,文学批评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绝大多数文学批评都以唱赞歌为主,如果哪一部作品获得了什么大奖,唱好声铺天盖地,几乎听不到否定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挑剔的身影。许多作家作品研讨会,基本上成了“表扬会”与红包“发放会”,缺少真正的情感的交流与心灵的对话。如果说面对优秀的作品产生这样的现象情有可原,许多并不优秀甚至是有问题的作品发表之后,为何也少有人站出来进行理直气壮的批评呢?色情的、暴力的、黑色的、虚假的、专事人身攻击的所谓“文学作品”,如所谓对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传记”,所谓与许多有名有姓的女性扯在一起的“名人故事”,影射与讽刺自己身边同事的“传奇”,如此等等,为何也少有人站出来讲真话、讲真理呢?相反,对于新作的报道与评论倒是很多,大报小报一起上,是不是这种吹捧式的报道越多,就表明我们的文学批评越活跃呢?是不是由作协与相关部门主办的作品研讨会越多、出席者档次越高,就表明当代中国的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越繁荣呢?非也,甚至有可能与此相反。在文学批评来说,真正的活跃就是争鸣,真正的繁荣也在于争鸣。只有在对相同的现象产生不同的意见,甚至是针锋相对的时候,才算是有了不同的读者并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文学批评才可以真正地介入文学创作。一味说好的所谓的“批评”,并不符合文学批评的本义,“批评”作为一种文体自然包括了对所有文学现象发表意见的文字,甚至还包括关于作家作品的报道、作家访谈录、作家与他人的书信,作家自己的日记等;然而“批评”之本义,是要求批评家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发表不同于他人的意见,甚至是与他人相反的意见。 文学批评的基本对象就是作品,而不是作家及其他文学现象。在有的人那里,文学批评的概念过于宽泛,凡是对于文学的分析与研究都叫文学批评;然而,真正的文学批评应该是狭义的,那就是对于作品的直接评论,以及在此基础上对作家的创作个性与艺术风格等进行的评判。没有作品就没有作家,因为作家是靠作品说话的,每一位作家都是靠自己的作品树立起文坛地位。没有作品的所谓“作家”,可以按行政程序当文联主席、作协主席,然而不能进入真正的文学史。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批评就是对于作品的具体分析与评论。当今的文学批评不能确定作家的美学价值与文学史地位,作家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特别是对于作家的历史评判,不是靠今天的批评家就可完成,那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中外文学史上有许多特例:有的作家在当时地位高,而在文学史上没有任何影响;有的作家在当朝没有很高地位,而在文学史上却很受重视。文学批评的惟一对象就是作品,而不是作家,更不是什么文学思潮、文学运动、文学社团与文学流派,甚至也不是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本身,它们可以成为学者们进行学术研究的课题,却并不是文学批评关注的对象。那么,既然文学批评可以不针对作家,也可以不针对作为意识形态之重要组成部分的文学思潮与文学运动,那么直接针对作品展开争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对事不对人,作家本人不应该有什么意见;既然你敢于发表自己的作品,就不要怕别人批评,甚至是十分尖锐的批评。作品一经发表,就已经成为社会公众精神与文化形态,不再是私人财产了,作家要以宽阔的胸怀允许别人“品头论足”。 不过,争鸣要建立在批评家独立审美的前提之下。有所谓的文学批评家根本没有认真的阅读文本,就凭固有的印象与前人的几条材料,在那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不仅没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没有自己的感受与体验。批评家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最基本的任务,就是阅读作家所提供的文本,不论是长篇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报告文学,还是电影、电视与其他艺术作品,都需要花时间进行直接阅读、直接观看,有的时候看一遍似乎还不够,几遍之后还要有一段时间的思考。批评家阅读的过程就是艺术审美的过程,获得艺术真谛与艺术底蕴的过程。我们通过切身的、独立的审美投入,获得情感体验与审美愉悦,在此基础上有了审美发现与审美判断,只有达到了如此境界,才可以形诸笔墨,提笔为文。这样的文学批评才会具有见识,才可以让人分享阅读的喜悦与悲伤。如果批评家自己没有这样的阅读与审美过程,则没有可能与他人发生争论,也不敢与他人发生争论。所以,真正的文学批评一切争鸣都是建立在对于具体文本艺术审美基础之上的。如果每一位批评家都能够在文本细读上花工夫,展开自己的观点,那争鸣的发生是必然的,因为不同的读者对同一文本的阅读感受与审美发现肯定是不一样的,俗话所说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林妹妹”,为自己心中的“林妹妹”而与他人发生争论甚至是决斗,都是值得的。当然,意气之争是没有必要的:当今中国,媒体发达,如果利用网络在每一个提供的自由平台发表不负责的言论,也是有害自由本质的。车延高的诗作被恶意炒作,一个方面也许表明公众对于政府的信任发生问题,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一种仇官心态,与学术争鸣和百花齐放没有很大的关系。 在学术观点展开争鸣的基础上才可以产生文学批评学派。当代中国的文学创作形成了许多流派,如湖湘派、草原派、巴蜀派、南阳作家群、东北作家群等,然而在文学批评方面,似乎并没有形成什么有影响的学派,而这正好说明当代中国的文学批评缺少个性、缺少独立性与高远的学术追求。文学批评家如果能够做到在每一篇批评里真诚对话与开诚布公,一直强调自己的独立性与开创性,是可以形成学派的,并且也是应该产生学派的。世界比较文学史上,形成了法国、美国、俄苏三大学派,建设中的中国学派也初步成型;然而,文学批评一直没有明显的、有影响力的学派产生,是令人遗憾的一件事。原因也许多种多样,然而最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文学批评界没有形成争鸣的风气,批评家与批评家之间、作家与批评家之间没有争论,自己的学术观点就显示不出来,对于文学基本理念的不同以及使用批评方法的不同,也不可能让人们知道,其实他们自己就没有很高远的追求。近年来,文学地理学批评与文学伦理学批评作为中国学者自己提出的具有原创性的批评方法,在文学批评的学派建立方面发挥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就有关的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问题展开讨论,不同的意见在一起交汇,不同的观念在一起交锋,这本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大事,然而我们许多批评家并没有这样一种意识,也没有这样一种勇气,所以当代中国的文学批评才死气沉沉,众多文学批评学派的产生与发展才遥遥无期。 展开争鸣是活跃与繁荣文学批评的必要途径,也是最为重要的方式。战国时代伟大的思想家孔子说过:“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批评家与作家之间、批评家与批评家之间、批评家与读者之间就要做“君子”,不要做“小人”。“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利害冲突了,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呢?战国时代的人都可以做到百家争鸣、百花齐放,难道当今中国连两千多年以前的战国时代也不如吗?说得严重一点:文学批评的生命力就在于不同观念的交锋与不同意见的争鸣;没有争鸣,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批评,也就不会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批评家。如此众多的所谓“批评家”,不知做何感想?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19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1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