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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辩证地看贾政同宝玉的关系和矛盾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张兴德 参加讨论

    贾政同宝玉父子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冲突,在《红楼梦》前八十回( 即《石头记》)中,占有很重要的分量和位置。也是读者比较关注的一个问题。全面正确认识、准确理解二人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冲突的性质,既涉及到正确理解宝玉这个典型形象问题,也关系到准确地理解《红楼梦》的思想和艺术。长期以来,一些人把二人之间的矛盾看作是封建卫道者与封建叛逆者的矛盾。被选入各种古典文学作品教材的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至今还普遍被定位为“封建叛逆者和封建卫道者之间的激烈冲突”(1)。对此,笔者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提出与有关专家参考。
    

     一 “打” 、“骂”不能作为 封建卫道者的“标志”
    

    一些人在评论贾政同宝玉的矛盾冲突时,必谈的是贾政对宝玉的非打即骂的行为。如何正确的看这“打”和“骂”,是全面研究贾政同宝玉关系的基本前提和基础。
    父亲对子女非打即骂,用现在的观点来看显然是不对的。是家长制的教子方法。但在当时封建社会,几乎家家如此。“打是亲,骂是爱”、“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当时流行的俗谚,就是现在一些家庭也还奉此信条。因此,作为父亲的贾政,对宝玉的“打”“骂”要作具体分析。它不能证明双方矛盾的性质,也不能证明双方矛盾的大小。更不能证明父子之间有多大的仇恨和不可化解的矛盾。相反,打和骂有时甚至还是一种父爱的表现。宝玉经常挨打是事实,。但贾政也经常挨他爸爸的打;贾政的爸爸也经常挨贾政的爷爷的打。在第四十五回赖嬷嬷“教训”宝玉说:
    “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指贾政——笔者,下同)小时候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象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指贾赦),虽然淘气,也没象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象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倒三不着两的……” ( 第621页)
    这赖嬷嬷是为贾家服役了几代的老女朴,她讲的“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当是可信的。在第四十八回,平儿特意到宝钗处,向她要棒疮药,并偷着向她介绍,贾赦把贾琏狠狠地打了一通,“不知拿什麽混打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第 663页)不能出门,可见打的很重。贾琏都当家立业了,还挨他的爸爸贾赦的暴打,何况对于孩子。很显然,贾府这祖传的教子方法,被教之子,并不是因为有反封建的叛逆思想才被挨打的。也不能说明父子矛盾有多深。因此我们分析贾政同宝玉的关系,应该具体分析宝玉因何挨打,挨打的背后反映了什麽?而不能表面地看到打骂就认为矛盾很深云云。
    
     二 贾政同宝玉有矛盾,但更有“统一”和“一致”的方面
    

    许多人在评论贾政、宝玉二人关系时,多注意二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对二人之间的“统一”“一致”没有给予充分注意。其实,二人之间的关系具有两重性。既有矛盾方面,也有“一致”的方面。“一致”的方面大于矛盾冲突方面。
    前八十回直接间接描写二人关系的有第九回、第十七回、第二十三回、第三十三回、第七十七回、第七十八回等章节。我们不妨逐回作些简单的分析:第九回写的是宝玉同秦钟入家塾前贾政的训诫,贾政让宝玉把“四书”读熟读精,以便将来应试,说贾政这些话是封建卫道者的思想自然不错,但他们对此并没有什麽不同和斗争。因为宝玉这次上学并不是真的想去学什麽,而不过是想同秦钟到学堂去斯混,再说,宝玉也并不反对“四书”,他在小说一开始刚见黛玉时就说过历史上除了“四书”之外多是杜撰的话。这里贾政教子当数正常,也不见宝玉有何“进步”思想,倒是他同秦钟关系值得研究。( 详见后文)
    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写“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如何”(第226页)。“试”的整个过程贾政是满意的,父子关系和谐融洽。用书中后来补写的贾政的小厮向贾母汇报 的话说是“老爷”“喜欢”(第240页)宝玉。贾政先是“自己扶了宝玉”( 第226页)进入园中。对宝玉的题对联也比较满意。经常“笑道”“笑命他也就拟一个”“贾政拈髯点头不语”( 脂砚斋在此句下批:“六字是严父大露悦容也” (2)贾政甚至对宝玉侃侃而谈,批驳众清客的议论,也并不真的责怪,反允许他:“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后方许你作。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
    当然,他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严父,为照顾众清客的面子,有时也骂宝玉“畜生,畜生,可为管窥蠡测矣。”“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这些话不能作表面理解,认为他们之间有什麽了不起的矛盾。其实,“打是亲,骂是爱”,寓褒于贬,寓爱于骂,正话反说,这是封建社会中父亲教子的常见情形,不足为怪。一些人不了解当年这种“习俗”,以致错解了文意。曹雪芹的同时代人脂砚斋就比较了解作者的用意,他在前文引的“无知的业障”处,有这样几句眉批:
     爱之至,喜之至,故作此语。 作者至此,宁不笑杀。 (3)
    第二十三回,在贾政说宝玉“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之后,脂砚斋亦有夹批(王府本)道:
     严父慈母,其事虽异,其行则一。(4)
    
    同为清代人的《读红楼梦随笔》的作者对此也十分理解,对贾政的正话反说有这样一段精彩评论:
    贾政走出园门外,忽想起宝玉来了半日,恐老太太记念,因喝道你还不进去,难道还玩不足么?--分明好意放他回去,却用反言嗔他不去,摹写贾政入神。(5)
    
    类似这样的描写之处很多,例如在“蓬来仙境”,宝玉表现出“精神耗散”时,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贾政心中也怕贾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也罢,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饶。这是要紧一处,更要好生作来!”(重点为笔者所加)
    这“竟有不能之时”是典型的正话反说,是寓褒于贬,分明是赞宝玉以前之“能”。同时又将“这紧要一处”的题联交他“明日”对来-—赞赏、信任、爱惜之情溢于言表,一个严父教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对贾政父子的这种关系,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有段精彩的论述:
     清代旗家教子之严是一大特殊现象,其俗来自满族的伦理道德观念:对尊长父辈须绝对服从,不准抗议;而曹家世代为奴籍政治身份特低,急盼子弟有科名出身,方可 家门高跃……第十八回“试才”,可证贾政对宝玉的文才是从内心里赞赏喜爱的。(6)
    贾政对宝玉这种“从内心里赞赏喜爱的”感情,在第二十三回决定让众人般进大观园时,这样描写贾政看宝玉: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色飘逸,秀色夺人…
    
    在第七十七回和七十八回又有进一步的描写。在第七十七回,就在晴雯死的那天清晨,宝玉正同袭人议论梦中情景时--
    及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即时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今儿有人请老爷寻秋赏桂花,老爷因喜欢他前儿作得诗好,故此要带他们去……(重点是笔者所加)宝玉此时也无法,只忙忙的前来……贾政…向环兰二人道:“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勉强你们作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
    ……宝玉等人回来……王夫人忙问:“今日可有丢了丑?”宝玉笑道:“不但不丢丑,倒拐了许多东西来。”……宝玉说道:“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这是李员外送的,每人一份。”说着,又向怀中取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来,说:“这是庆国公单给我的。”王夫人又问在席何人,作何诗词等语毕,只将宝玉一份令人拿着,同宝玉兰环前来见贾母。贾母看了,喜欢不尽……(第1111—第1119页 )
    这是一幅家庭和谐的图画!其基础是贾政喜欢、欣赏宝玉的诗才,并以此向他的同僚们卖弄。而宝玉尽管有晴雯之死的忧伤,但并没有影响他跟随贾政到各达官显宦处卖弄诗才!并得到了贾政的同僚们的赏识。在紧接着的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嫿词》中又有进一步精彩描绘。当兰环二人作完诗后,宝玉又发了一通议论,认为对林四娘这样的“英雄事迹”应该写成“长篇歌行方合体”。书中写道:
    贾政听了,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谁许你大言不惭了!”(第1126页)
    儿子吟诗,老子竟主动甘愿为其执笔抄录誊写!我们看宝玉写《 姽嫿词》 的整个过程,就是一幅慈父爱子的图画!其间虽时而夹有贾政对宝玉的责骂和“申斥”,那不过是“骂是爱”“正话反说”“寓褒于贬”的不自觉行为而已!
    从宝玉角度分析,他见了贾政象老鼠见猫,躲着走,也不足证明他们之间存在深刻矛盾。这也是当时贾府这样家庭的常见情形。现在有一些家庭这类情况也还存在。他对贾政还是父子情深。在第二十八回,他向林黛玉表白:
    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 第401页)
    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这话的本意是宝玉向黛玉表心意,旨在说明黛玉在宝玉心中的位置。但它从另一面却恰恰证明了贾政在贾宝玉心中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对“林妹妹”的感情再深,也还是在贾政之后的。当然,贾政同宝玉这种亲密关系,不仅仅是因为父子的亲情关系,还因为他们有一定的共同思想基础。贾政喜欢宝玉“作得诗好”不会是无内容的。归根到底,是因为宝玉在诗歌中表达的思想感情合乎贾政的心意。否则,他决不会把宝玉等人带出去向同僚们显弄。例如,宝玉在“有凤来仪”等处的匾额题联中和在作《姽嫿词》时,明确的“颂圣”主张和歌颂皇权的思想,显然是同贾政的思想感情相通的。值得一提是,这种“一致”差不多到了八十回快结束的时候。有人说自三十三回宝玉挨打之后,“他的反封建的性格愈加成熟起来了”。这宝玉写《姽嫿词》时是在挨暴打之后很久的七十八回,他这里明显的歌颂皇权的思想,是不是也算“反封建性格”的成熟?可见,宝玉的反封建性格被一些人人为的夸大了。
    贾政同宝玉这种“一致”之处,是《红楼梦》本身告诉读者的。全面认识二人的关系,不能不注重这个问题。
     三 贾政同宝玉矛盾的两重性
    

    现在,让我们再分析一下贾政父子之间的矛盾。《红楼梦》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描写贾政父子二人的矛盾时,也不是简单地写谁对谁错,而是着眼于生活本身辩证法,写出其矛盾的两重性和复杂性。
    我们这里说的矛盾两重性,主要是指从总体看,双方矛盾的性质,既含有封建主义思想道德同萌芽中的民主自由思想的矛盾;也有教子成才,反对贵族纨绔子弟无所事事、腐化堕落倾向的矛盾。
    关于前一个矛盾论者甚多,本文不再重点论述。这里着重分析一下后面这个矛盾。
    清代八旗子弟到了康乾时代已经逐渐堕落腐化,丢掉了他们祖宗创业时的优良传统,开始声色犬马,不务正业。成为“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绔”(第1070页)特别恶劣的是玩戏子,玩男妓(娈童)或有男宠,成为一时之风气。(这种情况就是我们老一代革命家毛泽东、周恩来等人讲的八旗子弟问题,告诫共产党干部子女不要作八旗子弟。)这在当时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有反映,嘉庆道光年间的陈森所写的《品花宝鉴》写 的就是公子哥儿和唱旦角的伶人间同性恋的故事(7)。这些在《红楼梦》中也有多处描写和披露,例如在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中,讲的他们在赖尚荣家聚会时,薛蟠将柳湘莲“误作优伶一类”(第651页),对其轻薄调戏,惹怒了柳湘莲,欲教训他一顿,于是骗他说:
    “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了这话,喜的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我到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不用带,到了那里,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第653页)
    这里的“绝好的孩子”即是男妓,或称娈童。柳湘莲话的意思是邀薛蟠一同跟他玩男妓去。在第七十五回,尤氏和银蝶在中秋节前一天晚上从贾母处回来,“潜至窗外偷看”贾珍以“较射”为名搞的究竟是些什么玩艺。原来是贾珍同薛蟠、邢大舅等这些无行止的人正在聚赌:
    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都打扮的粉妆玉琢……薛蟠兴头了, 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吃酒,……(第 1071页)
    这里写的是贾珍等人聚众赌博玩男妓的场面。此外,第二十八回描写冯紫英家的聚会,不仅有妓女云儿作陪,他们的酒令小曲也多是黄色的。第九回“群顽闹学堂”中也有这方面的描写:薛蟠到学堂就是以读书为名玩娈童。
    宝玉长期同薛蟠、贾珍这些人在一起斯混,身上难免没有这种腐化堕落的不良之风。前文说的贾珍等人在居丧期间借“较射”之名而进行淫乐活动,宝玉也参加了。并且“成功”的欺瞒了贾母、贾政(见1074—1075页)。此外,他同秦钟、蒋玉函的关系都是同性恋的关系。在第九回,作者用“恋风流情友入家熟”为题已含蓄点明此事。并在书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
    ……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宝、秦二人一来,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绻缱羡慕,亦因知是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意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第138页)
    在第二十八回,作者写宝玉一见蒋玉函,就“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于是第一次见面就交换“汗巾”(即今之裤腰带),这也暗示他们之间并非正常的友谊。专好男风的薛蟠对宝玉、蒋玉函的行为明显表示出忌妒和吃醋就是明证。袭人所说的“我 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是含蓄地讲他们之间的非正常友谊关系。
    宝玉这“流荡优伶”等行径,无论从当时的观点还是用现在的观点看,都没有进步性,并非属于“封建叛逆”的思想和行为。相反,是正在堕落和垮掉了的“八旗子弟”们的一种丑恶行径。在这点上,他同薛蟠、贾珍等纨绔子弟辈并无本质不同。不过一个“文雅”,一个“粗俗”而已。在这方面,他同贾政之间显然也有矛盾。并且为此挨过贾政的打。在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暴打(对此事的分析见后文)之后,薛姨妈和宝钗责怪薛蟠向外界传播宝玉同琪官换汗巾的事儿。呆霸王薛蟠为自己辩解时,不觉中又透露出宝玉另一次挨打(书中并没有正面明写)的因由:
    ……那一回他不好,姨爹(指贾政)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第471页)
    那一回因何不好?贾珍又是怎么挑唆的?薛蟠没有明说,但这个信息是从薛蟠嘴里说出来的。而薛蟠、贾珍却经常在一起同“世家子弟及诸富贵亲友”厮混,不过是吃喝嫖赌,玩戏子,玩娈童而已。这无疑是在暗示,宝玉这次挨打,也不过和众纨绔子弟们此类行径有关。不过是争风吃醋之类。
    可见贾宝玉,这个封建社会末期出现的“怪胎”,他一方面具有某种程序的民主平等思想,对封建社会的某些意识形态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批判,例如他不喜读八股文,讨厌科举,骂贾雨村之流的善钻营而又有才干的贪官污吏为“国贼禄 蠹 ”,嘲讽“文死谏,武死战”的沽名钓誉的虚伪的封建道德,他对奴仆下人在多数情况下没有主子的架子,对弱者寄以一定的同情,等等,这是他的正面。同时,他实际上不过是靠在前辈的“基业”上而生存的“寄生虫”,是可以经日“寻愁觅恨”或时而发牢骚的“富贵闲人”“混世魔王”而已。他不仅整天在“内闱厮混”,吃人家女孩子嘴上的胭脂,而且还经常同薛蟠、贾珍之类的纨绔子弟为伍,“流荡优伶”“荒疏学业”。说白了,他不过是个有点文化的纨绔子弟而已。他们的这些行径就是用现在观点看,也是要不得的,是封建社会末期的“病毒传染”。这又是他的另一面。有人把宝玉这落后的一面说成是宝玉的“局限性”无非是想把宝玉作“新人”形象定位。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请读者看后面的《封建社会末期“盛世”的“怪胎”》一文。
    对贾政教子也要从两方面分析。贾政教子的目的和目标,自然是为了让宝玉能“立身举业,光宗耀祖”,成为统治阶级的合格接班人。因此,他强迫宝玉同他一起接待贾雨村这样善于钻营而又有才干的贪官污吏;强迫他读八股文、作课艺以应科举等等。他的具体作法缺乏民主作风(这样要求有点太高了),张口 就训,举手就打。这是贾政的一面。但贾政教子也有他的合理性和正当性。首先,从教育目的上看,他想把宝玉培养成对社会对家庭有用之人,原无可厚非。一是宝玉有这方面的素质和天资(他对贾环就没有这个要求),二是一个时代总要有一个时代的教子的价值取向和目标。读书作官是当时许多人的人生价值取向(包括当时的老百姓)。如果说贾政错了,那是时代和历史使然,而不在贾政。
    其次,从教育内容看,中国传统的儒家教育,其核心是“忠恕”“孝悌”“礼义廉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等。这也有两重性,一方面是用来压制和麻痹人民、为稳定和巩固封建统治阶级的统治服务,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也有抵制和消除社会丑恶现象,保证社会正常运转和确定统一、正常的人生价值等作用。这些,对宝玉来说,又不是完全不需要的。贾政的教育,明确地含有反荒废、反堕落的成分,代表了礼教文化中能够净化人性,指导人生的一些合理性因素。
    贾政同宝玉的矛盾的两重性,源于二人性格的两重性。简言之,贾政,严以教子,反对荒疏堕落;教育内容是封建主义正统思想,教育手段是封建家长制。宝玉,一定程度的叛逆思想;已染上封建社会末期“病毒”的纨绔子弟。他们各自以自己的正面与对方的反而相矛盾,两种矛盾的性质不同而又相互交叉,互相影响。这种矛盾体现了生活上本身具有的复杂性、深刻性和真实性。这正是《红楼梦》的伟大之处。
    四、宝玉挨贾政暴打的原因说明了什么?
    

    前面我们分析了贾政同宝玉之间关系和矛盾的两重性问题。认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但仅仅分析到此即算结束,也仅是把作者描写二人矛盾冲突的意义停留在表层的理解上。还未深解“其中味”。
    贾政同宝玉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就是前文提到的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消种种大承笞挞”中描写的宝玉挨打。这次挨打的直接原因,正如回目中已经表明的,也是一些红学家承认的,一是听信了贾环的“奸淫母婢”的诬告;二是听信了忠王府说的宝玉私藏琪官(蒋玉涵)。这两件事都不是事实。但贾政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立马大动肝火,把宝玉暴打一顿呢?
    先讲“奸淫母婢”。如果贾环诬告成立,那么宝玉被打是“火上浇油”,当在情理之中。虽然婢女奴隶地位低下,在贾府这样的贵族之家被奸淫算不得什么,如贾琏同“ 多 姑娘”等人的关系。但这“母婢”对贾府的晚辈人来说,却还是得尊重的。例如贾赦早就看上了“母婢”鸳鸯,但从来不敢对其非礼,只能通过“正常途径”、“正常手续”讨她作妾(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种“风俗”在第四十三回中,大家一次在贾母房中集会,有个明确的说明:
    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妈妈告个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第592页)
    原来,尊重不尊重“母婢”,实为尊不尊重长辈的表现(尽管这可能是贾府的一种虚伪风俗)。因此,这“奸淫母婢”实则是一种罪恶行径。问题的结症是,贾政为什么竟然轻信了贾环的诬告?“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刚刚送走忠顺王府长史,正在气头上。按人之常情,在气头上容易轻率地偏听偏信。二是联系全书分析,贾政对赵姨娘、贾环长期以来忌恨宝玉(还有凤姐)并图谋陷害的卑劣行径根本没有认识和察觉,甚至偏听偏信。在这点上,贾政连黛玉、湘云都不如,更不用说贾母了。
    例如赵姨娘到秋爽斋看女儿探春,每每绕道潇湘馆,名为看黛玉,实则刺探宝黛二人行踪,以便造谣生事。对此,黛玉心里了然,时时留神,处处提防。一次正赶上宝玉在屋,赵姨娘突然闯来,她就赶紧给宝玉使眼色,让宝玉从后门快走。还有一次,见宝玉脸上留块胭脂的痕迹,赶忙劝诫道:“你干这些事也罢了,却非要在脸上挂出幌子不可。让别人看到眼里,又当件事儿,吹到舅舅(贾政)耳里,又闹得大家不得安静。”黛玉作为大家闺秀,这言语虽然含蓄,但不难理解:“大家”者又都是谁?自然也含黛玉本人。“别人”者又是谁?当然主要指专门生事的赵姨娘!对赵姨娘专门坏人生事,连不常到贾府的史湘云都看到一清二楚,在宝琴刚到贾府不久,她这样向她介绍王夫人处:这里人坏。显然也是指赵姨娘。对赵姨娘耳边风在贾政同宝玉之间矛盾中起的作用,贾母看的最清。在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姐弟逢五鬼”写宝玉命在垂危之际,贾母痛斥赵姨娘:
    (赵姨娘)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麽好处.?你别做梦!素日都不都不是你们挑唆着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吓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挑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第356页)
    可见,这贾政糊涂,贾政不正。在贾政同宝玉的矛盾中,始终有嫡庶之间的矛盾插在其中,并左右其父子的矛盾。而这嫡庶之间的矛盾,宝玉乃是不知觉和被动者,是赵姨娘、贾环母子主动生事儿。其间的矛盾实质,是为了谋取贾府正宗地位和财产,丝毫不含有封建卫道者和叛逆者斗争的问题。
    再说宝玉挨打暴打的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有人认为“不肖种种”主要是指宝玉结交了“琪官”(蒋玉函)等下层人士的叛逆精神或民主思想。因此,贾政这里打宝玉就具有了“封建卫道者同封建叛逆者”斗争的意义等云云。
    这种认识其实是一种错觉。当忠顺王府长史官在贾政面前说出,甚合忠顺府王爷的心意而“断断少不得”的戏子琪官被宝玉长期占用时: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名唤宝玉来……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之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第453——454页)
    这段话是我们理解“宝玉挨打”的关键!贾政痛打宝玉,一不是因他不喜读书。他说:“你不读书也罢了”可见他对宝玉不读书是采取宽容的态度,而对宝玉的“杂学”,特别是宝玉的诗才还是赞赏有加的。前文我们已做了分析。二不是他“在外流荡优伶”。这里的真实原因和要害乃是因宝玉这个“草芥之人”,竟将忠顺王爷宠爱至极、一时也离不开的戏子,“无故引逗出来,长期占用,祸及于我”(第454页)贾政害怕了!原来,这“勾引”琪官的不是宝玉,而是北静王。书中前面交代,宝玉第一次同琪官见面交换“汗巾子”(即今之裤腰带),是北静王给琪官的。也只有北静王才有财力和势力为琪官在外置办房屋,使之长期逃离忠顺王府,不为忠顺王爷服务。忠顺王府深知底细,不敢惹北静王,只好捡软的捏,来到贾府要人。琪官逃亡事件实际是两个王爷之间的矛盾斗争,贾府夹在其间。在王爷面前,“草芥之人”不单是宝玉,而是整个贾府!况且,贾府“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这已暗示两家关系疏远,甚至交恶。这次忠顺府不到真的窝主北静王府要人,而来贾府,贾政自然也知道其中厉害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家之长的贾政,实乃是因宝玉无意间结交琪官而闯下了大祸。
    总之,宝玉挨打,是贾府内外错综复杂矛盾的反映。在内部是嫡庶矛盾,在外是两个王府之间的矛盾,贾府同忠顺王府的矛盾在“宝玉挨打”中的曲折地反映。它所体现的是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尖锐性和复杂性,而不能简单地说是两种阶级、两种制度、两种势力的矛盾斗争。《红楼梦》明写宝玉挨打,暗中却反映了当时社会更为广阔、更深刻的社会矛盾和冲突。这正是作品思想的深刻性所在,也是艺术上含蓄蕴藉的表现。精彩地体现了“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两牍”“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特点。而这一切,又恰恰说明了作品是生活的辩证法和艺术的辩证法高度和谐的统一。作品反映的生活辩证法使《红楼梦》深遂的思想内涵和完美艺术水乳交融的统一起来,达到了前无古人。令人仰止的高峰。
     注解: (1) 见《红楼梦学刊》2003年,第三辑 第157页
     (2)(3) (4) 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 第296页,第301页,第430页
    (5) 《读红楼梦随笔》 第124页 清 无名氏作 巴蜀书社出版
    (6) 周汝昌: 《红楼梦小讲》第267页 北京出版社
    (7) 转引《红楼》2001年第4期 第22页
    本文是拙作《红楼梦的第三种读法》一书的一篇,全书由沈阳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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