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红楼梦》的三境界
说《红楼梦》是“天下奇书”,一点也不为过。奇在哪里?可以与其他世界名著作一比较。读书,一般可分为读通、读深、读透三个程度,分别对应消遣、欣赏、研究三种境界。无论是三国、水浒、西游等中国名著,还是莎士比亚的戏剧与狄更斯、巴尔扎克、雨果、司汤达、托尔斯泰、普希金、马克吐温的小说等等外国名著,全书情节交代得清清楚楚,具有中等文化程度的人,一般认真读一遍两遍就完全读懂了,三个程度、三种境界没有明显的区隔,可“毕其功于一役”。《红楼梦》就不同了。它虽是在清朝乾隆年间写成的,但所应用的语言与今天的北京话、普通话没有什么差别了,看起来明白易懂。它写的又主要是饮食起居等日常生活琐事,具有中等文化程度的人就能阅读。然而它确实“暗藏玄机”,要完全读懂它,仅仅靠文字阅读能力是不够的,还要费很大脑筋,反复琢磨,三个程度、三种境界有着明显的差别。毛泽东主席曾说过:《红楼梦》至少要读五遍才有发言权。因此,哪怕你是专家、教授、“博导”、院士,都决不能读一、两遍就完全读懂《红楼梦》。一些所谓“著名学者”,压根儿一辈子就没有完全读懂。这就是它不同于其他世界名著的一大奇处。
读通——消遣 所谓“读通”,是指全书的文字(包括其中的诗词歌赋)都读通畅了;全书的故事情节都知道了;每个人物大致是什么性格也明白了;人物之间是什么关系,如谁是谁的儿子、谁跟谁是什么亲戚等等也弄清了;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钗》图册及判词和《红楼梦曲》所预示的各个人物的命运也看出来了,等等。总之,文字表面的意思都懂了,能通顺地阅读,没有多大障碍。但是文字表面的底下还隐藏着什么“玄机”,没有看出来;一些本来十分重要的细节被平常看待了,没有去仔细琢磨;每个情节看懂了,却没有把这些情节联系起来综合思考。总之,在读通阶段,作者曹雪芹隐藏在书里的玄机、隐含的重要情事、他的真意,从读者眼皮底下滑过去了。例如薛宝钗这个形象,第七回里说她的“病”又发了,要吃“冷香丸”。如果仅仅是“读通”,就不会想去弄清她得的是什么病,“冷香丸”又是怎么回事。殊不知她的“病”和“冷香丸”却大有讲究,隐藏着重要的思想艺术关节。正如吴组缃先生所说的,《红楼梦》好比一座冰山,露在水上的少,藏在水下的多。读通就是只看到了“露在水上”的部分,没有看到“藏在水下”的部分。 “读通”也算“读懂”《红楼梦》了,但只属于读懂的初级阶段,不必费多少脑筋,属于消遣的境界,读着玩,听故事,瞧热闹。“读通”也能感受到一些《红楼梦》的魅力,从中得到一些愉悦。但还不能说是“欣赏”,更谈不上是“研究”。甚至一些所谓“红学家”,其实也只达到这个程度。例如胡适,他在曹雪芹身世研究和《红楼梦》版本研究两大领域成就很大,堪称大家,但他在读懂《红楼梦》方面却还只到达“通读”这个初级阶段。他认为《红楼梦》只是一部描写一个大家庭“坐吃山空”“树倒猢狲散”的“平淡无奇的自然主义杰作”,书里隐蔽地写的重要情节和表达的深刻思想他都没有看出来。 读深——欣赏 《红楼梦》要读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读深”?简单来说,就是要看到《红楼梦》这座“冰山”藏在水下的部分,包括“脂砚斋”所说的“不写之写”“瞒过阅者”的东西,要参透作者所藏的玄机。要达到“读深”的程度,就很费脑筋了。再打个比方。《红楼梦》像一座“宝山”,不仅隐藏着绝美的山水林木之幽,还蕴藏着宝贵的矿藏。“读通”,就如在外面看它,固然也可看到它的雄伟、秀丽,但并未看到隐藏在它深山中的绝美之处,更未得其宝藏。“读深”就得花费披荆寻踪之劳和开掘冶炼之功,才能造其美境、得其珍异。这才能进到欣赏《红楼梦》的境界。下面举例来说。 以薛宝钗这个形象为例。读者“读通”所得的印象,她是个典型的封建豪门的淑女,礼教修养很深,是封建营垒里的人。她冷若冰霜,凛凛然不可稍犯,又极有心机,并不是个可爱的形象。然而,“读深”之后才会知道,上述印象是片面的,薛宝钗这个形象绝非这么简单。 全书集中写薛宝钗的篇幅最大的一段文字是在第七回,但写的却是她的病和吃的药——“冷香丸”。这藏有很大的玄机。她得的是什么病呢?“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就是说是先天的、与生俱来的,多少医生治了,怎么也治不好。这病是什么症状呢?薛宝钗自己说,发病时“也不觉着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这么说来又不是什么大病险症。如果是“读通”,也就到此为止了,不会想到去深究她到底是什么病和其中包含着什么玄机。如要“读深”,那就要弄清她的病和吃的冷香丸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是,她是什么病,第七回里始终没有说明,读遍全书也没有见明说。那么,曹雪芹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篇幅专门写薛宝钗的病呢?这绝非无目的、可有可无的“闲笔”,而是有深刻含义的。要弄清她的病和冷香丸是怎么回事,就费脑筋了,要前后联系起来综合思考,还要具有一些中医的知识。把第七回与第四十回、四十二回联系起来思考,就会知道,薛宝钗本来也是个活泼可爱甚至淘气的女孩子,不喜欢看“正经书”,而爱看描写男欢女爱的言情戏剧、小说,《西厢记》《牡丹亭》等等她早已读了。虽然经受了严格的封建礼教的灌输、熏陶,但少女的情怀、对爱情的追求这些“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是磨灭不了的。但她又必须保持大家闺秀的身份、冷若冰霜的高贵仪态,内心深处的冲突是很剧烈的,时时需要保持一种平衡。当感情冲动、尤其是遇到贾宝玉这样可爱的青年男性时,心里的热情就要高涨,就会“心火过旺”。心火旺则烁肺金,表征为气喘、咳嗽。这就是薛宝钗的“病”。怎么治?吃凉性药“冷香丸”来“清心火”,抑制内心的热情,使它冷却一下。很明显,她的“病”其实不是“病”,而是人的正常的天性。尤其是薛宝钗正值青春期,少女的情怀,对爱情的追求更是健康的迹象。她内心是很爱贾宝玉的,但她又必须压抑自己的感情。用甚么来压抑呢?无非是封建礼教。因此,所谓“冷香丸”就是礼教的象征,礼教的形象化。它不是良药,而是戕害人性的毒药。但“冷香丸”非但难以配制,而且“疗效”有限,只能稍微缓解一下,因此要不时服用。作者以此隐喻礼教也难以“灭人欲”,人天生的情怀、对爱情的追求,是礼教所不能阻挡、扼杀的。这一切作者没有发一句议论,完全是以形象演绎出来的。只有读深,我们才看到薛宝钗饱满的形象,才能觉察到曹雪芹深刻的思想、深沉的人道主义精神,领略到他高超的文学创造才能,感受到《红楼梦》的艺术魅力,它的妙处。这种魅力给人的美感、愉悦以至震撼,只有读深才能得到。这才说得上是欣赏《红楼梦》。 读透——研究 “读深”,能看明白《红楼梦》是怎么写的,它好在哪里。而“读透”则要在读深的基础上进一步弄清《红楼梦》为什么要这么写,为什么能写得这么好。这就是《红楼梦》研究了。说到《红楼梦》研究,广义来说包括《红楼梦》作者研究、《红楼梦》版本研究等领域。严格来讲,只有对《红楼梦》这部作品的思想开发和艺术创造的探究,才是真正的《红楼梦》研究。这涉及到作者对当时社会生活的观察与思考,他的创作目的,他的美学追求及总的创作手法,他的构思,等等。这一切又浑然一体,可以称之为《红楼梦》的“思想艺术逻辑”。研究《红楼梦》,就是弄清它的思想艺术逻辑以及它是怎么在书中演绎的。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曹雪芹在美学创造上留给后人的宝贵遗产究竟是什么,后人才可能有所借鉴和继承。因此,探究《红楼梦》的思想艺术逻辑是《红楼梦》研究的核心课题。要进入这个核心课题,就要“读透”《红楼梦》,把它读透彻。 《红楼梦》问世二百七八十年来,不断有人对它作研究,而且研究者越来越多,还形成了一门学问——所谓“红学”。这是研究别的文学作品所没有的现象。这也说明《红楼梦》还没有被研究透彻。综观迄今为止的研究,无论是批注派、索隐派还是考据派、文学批评派,基本上都属于《红楼梦》内容“导读”、“解读”的范围,其中很多还是误导、误解和曲解。研究《红楼梦》思想性、艺术性的文章倒是不少,然而大都比较浅,空泛的议论多,缺乏具体而真切的分析。因此,对于《红楼梦》的魅力究竟是什么、为何会有如此魅力等问题的解答,总是隔靴瘙痒,说不清楚。至于曹雪芹美学创造的遗产是什么、后人怎么借鉴继承等问题更是极少涉及。总之,还没有进入《红楼梦》思想艺术逻辑这个核心课题。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所依据的思想理论的错误与局限、研究方法不当、学识不够等等之外,直接原因是都没有把《红楼梦》读深、读透。 读深、读透《红楼梦》也确实不容易,既要有广泛的知识,还要非常的细心。举个例子。俞平伯可算是大“红学家”了,但他就没有读深、读透。他在《<红楼梦>随笔》一书中引了“程甲本”(按:“程乙本”也一样)第十回太医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时,对伺候秦氏的婆子们说的一段话:“那先生笑道,‘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时候就用药治起,只怕此时已全愈了’”俞平伯指出:“有正本”(按:即“戚序本”)、“脂庚本”(按:即“脂砚斋庚辰阅本”)作“可是那众位给耽搁了”,“众位”前面有个“那”字,这很要紧。有这个“那”字,“众位”就是指以前给秦氏看病的医生们。如果没有这个“那”,“众位”就是指伺候秦氏的婆子们了。俞平伯指出这一点固然是对的。然而,他引的这段话中最要紧的、藏有很大玄机的四个字,却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过去了,他竟没有看出问题来。这四个字就是“初次行经”。殊不知这“初次行经”四字是全书一大关键,一把开启很多“谜团”的钥匙。这四字不仅关乎秦可卿、贾宝玉的形象,更是牵动《红楼梦》思想艺术逻辑的一个“线头”。把这样重要的关键、“线头”放过了,《红楼梦》就读不深、读不透了,所谓“研究”也就不可能深入了。没有留意“初次行经”、没有看出所藏玄机的不只俞平伯一人。事实上二百多年来所有的研究者也都没有留意,也都没有看出来。直至笔者在2007年11月15日发表于人民网的《曹雪芹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真义》一文中,才第一次揭示了这“初次行经”四字所隐藏的玄机,拽住了这个“线头”,追索到秦可卿是与贾宝玉淫乱而怀孕的,因而破解了很多疑团,触及了《红楼梦》的思想艺术逻辑。 要说明怎么读透《红楼梦》,说清它的思想艺术逻辑及其在书中的演绎,是很复杂、烦难的事,要用很大的篇幅。本文只能举例来说说。 曹雪芹写《红楼梦》时,正是后世所称道的“乾隆盛世”,是清朝最繁荣强盛的时期。可是,他根据自己的深刻观察,认为当时的社会已是“末世”。这就见识高远,不同凡响。第一回就通过一僧一道之口,说“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造劫”就是遭逢“末世”。“金陵十二钗”中王熙凤的判词更明确说“凡鸟偏从末世来”。《红楼梦》就是描绘王朝末世的图景。“末世”的景况集中体现在人的身上,体现在人性中,体现在人的精神世界里,《红楼梦》里用一个“情”字来概括。作者深入揭示末世各色各样人物的“情”,即他们的精神世界,挖掘末世的人性,从而揭示他们的命运,也就揭示了封建王朝的命运。 “儿女之情”是人性的集中体现,是情中之情。因此,作者着力“发泄”各种人物的“儿女之真情”。从这个意义上说《红楼梦》是“言情小说”是可以的。末世豪门、权贵普遍的精神疾患是淫欲泛滥,道德沦丧,贾府就是代表。贾府那些“须眉”、纨绔子弟,皆为滥淫之辈,没有一个成器的。这样的豪门、权贵还会有前途吗?它们已是“昏惨惨似灯将尽”“忽啦啦似大厦顷”,败落、崩溃是必然的。而贾、王、薛、史等大家族正是朝廷权力的基础。基础将垮,整个皇权也必将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在这污浊的末世,却也有一股清流:“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其“行止见识”出于“须眉”之上,那就是林黛玉、薛宝钗、贾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史湘云、妙玉等女子。薛宝钗尽管礼教思想较重,且未脱尽追逐荣华之念,但总体来说也可算高洁之辈。迎春懦弱,且无见识,但很善良,也应列入。此外,如尤三姐、晴雯,虽然文化不高,其行止也是高洁的,且性情刚烈,为其他人所不及,也应列入。这些女子的“儿女真情”各不相同,都体现了人性之美,是作者精神慰籍之所寄托。但在末世,高洁之情却是“世难容”的,这些女子注定要遭劫难,都是悲剧命运。《红楼梦》说的就是各色人物“造劫历世”的故事,呈现的是一幅在繁华外表之下的末世图景。 这“末世图景”又是以极高妙的手法创造的形象体现出来的。《红楼梦》总的艺术原则体现在第一回和第五回中。第一回说“将真事隐去”,这有两重意思。一是全书所反映的“乾隆盛世”的社会生活,隐去“朝代年纪”,不说是当时社会的反映。这既是为避文字狱之灾,也扩大了读者的视野。二是将书中很多重要情节和作者的真意隐蔽起来,不明写,但不是不写,而是“暗写”,要读者自己去费脑筋体察出来。这样的例子很多。如薛宝钗的“病”和冷香丸,就隐含她暗恋贾宝玉。王熙凤主持家政、代理宁国府,意含“牝鸡司晨”,是将要败落的“不祥之兆”。至于贾宝玉,就连他的名字也含有深意:这个豪门权贵寄以极大希望的宝贝后继者,也是“假”的宝贝,只是“幻来污浊臭皮囊”,豪门权贵还能延续下去吗? 第五回里“太虚幻境”有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迄今的研究者们都没有正确破解这副对联。表面上看,这副对联落脚于“假”和“无”。于是很多研究者以此为据,说《红楼梦》宣扬佛家的一切皆“空”、一切皆“无”的思想。这种“破解”不符合《红楼梦》的思想艺术逻辑。其实,这副对联又是作者高妙的“障眼法”。“太虚幻境”不过是贾宝玉和甄士隐的梦境,当然是“假”、是“无”。但这“假”、“无”之中却包含“真”、“有”。“金陵十二钗”及其命运不仅是书中实有之事,也有当时社会现实生活的基础。贾宝玉梦中与秦可卿“有儿女之事”,表面上是“梦幻”,是“假”“无”,实际上确有其事,是“真”“有”,还让秦可卿怀了孕。在非梦境的生活中没有明写,是假“无”,而在梦境中明写了是真“有”。如此等等。因此,作者在这副对联中要传达的真实意思是:“真作假时假亦真,有为无处无还有”落脚是“真”“有”,是高妙地用“假无”来掩藏“真有”。这不仅避免了文字狱之灾,还产生了极大的艺术效果。这就是为什么《红楼梦》要真正读懂不容易、而越读则越有味的原因。难怪作者要感叹“谁解其中味?”了。怪不得毛主席要说《红楼梦》至少要读五遍才有发言权了。 然而,艺术上以“假无”掩藏“真有”是难度极高的手法,极易弄巧成拙,堕入故弄玄虚、晦涩难懂、让读者去猜谜的恶趣,不是极高的高手是玩不起的。而曹雪芹却深谙此道,运用得炉火纯青、天衣无缝。他塑造秦可卿这个形象就是最为精彩的例子。 “金陵十二钗”中,王熙凤与秦可卿都不是“清流”。秦可卿是贾氏家族长房长孙媳妇,是个贵妇人。她“性格风流”,“袅娜纤巧”,兼有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人之美,是《红楼梦》中容貌最美的女性。从表面的文字看,她给读者的印象是美丽、温柔、善良、可人。难怪一些研究者也把她看作“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对她百般怜惜,竭力为她辩解。可是,这显然不是作者真意之所在。“金陵十二钗”判词和“《红楼梦》曲”对她没有一个字的褒扬或怜惜,有的只是贬责。作者是把她作为豪门权贵道德崩溃、精神疾患已入膏肓的象征来创作的。给她起的名字就有深意。“情”本“可亲”,情欲是普遍的人性。可是,到了豪门权贵之家,尤其是在末世,情“可轻”了,情欲这普遍的人性就“腐变”成了淫欲,最终成了“淫丧”。 作者写秦可卿,是着力写她的“淫丧”。第五回她首次出现,即写她卧室的香艳、贾宝玉在她床上梦见与她“有儿女之事”,第十回写她奇怪的病,到十三回写她死后的豪华丧事,都是写她的“淫丧”。作者原来是写她与公公贾珍淫乱,淫情败露,她自缢身亡。这是明写“淫丧”。后来删去了这些情节,改写为她因病而死。从“淫丧”变为“病死”,这便是“真作假”。至于她是什么病,书里始终没明说。第十回里最后给她看病的太医张友士说是“忧虑伤脾,肝木特旺”为什么“忧虑”,又没有说。但张友士说她的病情时,作者悄悄地安排了一句话,就是本文前面说的从红学家俞平伯眼皮底下溜了过去的那句话:“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了”这“初次行经”四字可藏有极大的玄机:秦可卿怀过孕,生产过或流产过。否则无法解释这“初次行经”。但书里没有一字说她怀过孕。这又是“有还无”。这四字是个不起眼的“线头”。往上拽,可发现张友士给她开的是妇科药方,有治疗崩漏即子宫出血及产后诸症的药。可见是堕胎或流产所致的病。而这又是隐瞒着的,所以不是平常的流产,而是秘密堕胎。为什么要隐瞒她怀孕与堕胎?只能说明她怀孕是不正当的,怀的不是她丈夫贾蓉的孩子。那她怀的是谁的孩子?这个“线头”再往上拽,就拽到第五回,贾宝玉梦中与她在“太虚幻境”里有“儿女之情”,醒来发现遗精了。贾宝玉有嫌疑。但毕竟是梦中,不能确证。这个“线头”往下拽,拽到十三回,又牵出贾珍、贾宝玉和贾蓉来。秦可卿一死,贾珍哀毁过度,贾宝玉吐血,两人嫌疑都很大。而贾蓉却没事人一个,不见他有一丝悲伤。这么大的丧事,他作为“丧主”却连个影子也不见,似乎死的不是他妻子。这本很可疑,但正说明她妻子怀的不是他的孩子。剩下贾珍和贾宝玉,究竟是谁的呢?“线头”再往下拽,又牵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是秦可卿的丫鬟,一个叫“瑞珠”,一个叫“宝珠”。秦可卿一死,瑞珠立即“触柱而亡”这很奇怪。研究者们都说是因为她撞见了秦可卿与贾珍通奸,怕贾珍不会放过她,因此自杀的。我认为作者让瑞珠自杀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是知情人,但不一定是秦氏与贾珍通奸的知情人,很可能是秦氏跟贾宝玉私通以及怀孕和堕胎的知情人;二是作者要用她来烘托、突出宝珠。这是确定的。真正重要的人物是宝珠。秦氏死后,她“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作者为什么不写宝珠“触柱而亡”、瑞珠来做秦氏的义女,而要写瑞珠自杀、宝珠来做秦氏的义女?这决不是信手写来的无关紧要之笔,而是有深刻用意的。“珠”字拆开,便是“玉朱”。“宝珠”则是“宝玉朱(珠)”。而“珠”又常用来指腹中胎儿。如妇女受孕叫“暗结珠胎”,年纪大的妇女怀孕叫“老蚌怀珠”等等。因此“宝珠”分明隐含“宝玉之珠胎”。这种拆字法,《红楼梦》中多次用过。如“凡鸟”隐指王熙凤的“凤”,“两地逢孤木”隐指薛蟠之妻夏金桂的“桂”字,等等。这宝珠又是一例。我当然不是说宝珠这个丫鬟是秦氏跟宝玉的“私生女”,而是说作者以此暗写秦氏与贾宝玉“乱伦”并怀了孕,又秘密堕胎,因此得病而死。很多疑问最终有了答案。秦可卿表面上是因“忧虑”病死,以掩藏“淫丧”,实际上仍是“淫丧”。这叫做“真作假时假亦真”。 秦可卿出殡,读者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在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里,“义女”宝珠披麻带孝,捧着秦氏的灵位牌,在秦氏灵柩前头“摔丧驾灵”,慢慢向贾府的寄灵之所“铁槛寺”走去。如果是“读深”,看到的则是这样一幅图景:正是秦可卿与贾宝玉淫乱所怀的亲子(子或女)的亡灵,引导着秦可卿跨过阳间与阴间之间的“铁门槛”,进入阴间。作者把她的“淫丧”形象化到了极致。如果是“读透”,则更能体察到:豪门权贵及整个王朝作的种种罪孽,引导他们走向死亡。 《红楼梦》写秦可卿为什么着力写她的“淫丧”?前面说了,作者是把秦可卿作为豪门权贵道德崩溃、精神疾患不可救药的象征来塑造的,借此表达他对当时社会的深刻体察,对人性的深刻发掘(作者称之为“发泄”)。我们今天来看,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王朝,到清朝已是“末世”,要终结了。而“乾隆盛世”既是清朝的“盛世”,也是两千年封建统治的最后一个“盛世”。曹雪芹在“乾隆盛世”就看到了清王朝的末世,并从“情”即人性、人的精神世界这个核心入手,描绘出清王朝末世绝妙的图景。着力写秦可卿的“淫丧”,形象地突现了封建统治的基础——豪门、权贵的精神疾患已入膏肓,预示他们及整个王朝必然要“淫丧”。一部《红楼梦》就是演绎当时豪门权贵及整个王朝的“淫丧”。《红楼梦》《石头记》也可叫《淫丧记》。曹雪芹不会认识到清王朝的末世与覆亡,也是中国两千年封建统治的末世与覆亡。但他写《红楼梦》至少在客观上也预示了中国两千年封建统治的末世已到,必然要覆亡。而这一切又都是以生动真实的形象、图景展现的,没有发一句议论。《红楼梦》本不是什么“政治历史小说”,但是它的美学创造却以形象描绘了历史趋势的。曹雪芹死后不到一个半世纪,到慈禧太后“牝鸡司晨”,中国的封建制度便终结了。为说清楚这个历史趋势,历史学家们用了多少笔墨啊! 还是要说,“读深”、“读透”《红楼梦》不容易。笔者不是专门研究《红楼梦》的,本文只是做些粗浅的探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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