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画师都不敢去敦煌,说那里是一个最初的梦,生怕自己未曾戒斋的身心把梦轻易地敲碎,醒来后忘了点睛。好比一个难以形状的贾宝玉,和曹衣出水、吴带当风都无关,亦难说他终究从佛经中来还是尘世中去,曹雪芹不过画了一个中国文人的精神核心,而后来者才赋予人物,庭榭的点线墨。成书至今添笔的人大约都在追摹着精神深处的熨帖,一如《三希堂》《芥子园》让人常习而畅。 一首《好了歌》成就了潘亦孚。他竟不是以传统的年考、笔法、墨法、印泥、落款来解读国画,而是从气息、精神来仔细品咂国画内中的精髓,这让人震撼于他的浪漫,他的朋友余秋雨说他是个国画边缘人只因为他是生意人出身,捎笔过来的还有潘亦孚内心空空后的淡定,这足够让余秋雨羡慕不已的。一部《红楼梦》成就了贾宝玉。他实在是让人争议,他的生活方式精神方式早就跨过了好多的时间和空间,如同那块被遗弃的石头再也没有补天的郎心似铁,却以一种荒诞神驰的形状存在着,寄居在《庄子》的某个天性纯真的虚拟人物中……而高鄂续貂的贾宝玉则让人失望,他把贾宝玉清朝化了,如同把《诗经》里的花朵当做眼前的花朵那般自欺欺人。 《红楼梦》是没有结局的。纵使专家再大,名声再博,对于原著只能算个清扫僧院的小沙弥。好比一桢传世的国宝级的画,它的被审美使命在路过第一知己时早就完成了,余下的热烬只是文化生命的一脉相承,满目的印章提款对于画面本身而言只是破坏,所谓的价值连城弥足珍贵不过是一双双热情的手薪火传接。而《红楼梦》传接有如一场情节曲折的戏,装桢,裱褙与残缺竟是一路坎坷过来的,任何一个评论都细致到情之独钟的专注,甚至某些片面构成了足够让人顿悟的奇特审美,读着让人心动。 山水说到底是胸中的山水,而仕女往往是飘之玄远的古典情绪。如此,做与审通常对立,看的人近山水远仕女,而做的人时常寻仕女淡山水,林姑娘的眉眼难住曹雪芹倒不如民间的老百姓随口飘出 “天上掉下的”那样形容的有滋有味。形象在中国人眼里是写意的,好象石鲁,齐白石笔下任意的瓜虫鱼鸟,顾长康任意地写着洛神。国画的精神走向从工致到极尽内心潇洒,而那些内心潇洒的人又常常痴心于工致的最初,这大约就是敦煌意象的本源。 周汝昌一直用绛红来点染着他的红楼梦,林风眠则用藤黄写得了内心的孤清,两种颜色竟是佛家的根本。贾宝玉的服饰从来就没有真实过早就不再重要,有色及空,那些盛装转眼变成袈裟,这个归宿让人先疼痛后清凉。一些猎猎大纛总是如此简单又有着使人眩晕的色彩,魏紫熙涂满了画板而江宏会酒后醉言:“你们没有文化啊”!也难怪江宏有那样的呐喊,他的父亲江辛眉活脱脱的是个唐宋人。这让人别扭,这种别扭和贾宝玉的别扭如出一辙,有种错坠时空的星子般浣洗无水,无可奈何啊! 而红楼梦和国画都具备了诗意,这些年来一直日夜思索着到底是诗歌还是书法才是中国人的精神本质?后来终于明白了要成为真正的书法必须带着诗意写,只有这样,那墨,那纸才是活的,而红楼梦,那些家俗长短、谩语碎词,综合在一起看则有了万家灯火的诗意。如同那些画不完的高士,只一张琴,一棵松,他们的面貌再如何扭曲都将浑然天成。而红楼的读法,譬如挑灯,譬如印月都能带来着天然、了无法度的清香,而不再去追求那个圆满的结局。 近人里,如果丰子恺能站在你面前会让你有所幻觉,到如今,我都没有确定他是否真实地存在过,而看他一弯冷月的人也许会是贾宝玉,他是否也曾真实地存在过,我不敢给自己答案,因为流星横渡的时候,我恰是一名尘世的过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