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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具特色的丫环婢女(下)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李锦文 参加讨论

    平儿——聪明能干的“二管家”
    说起平儿来,荣国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她虽说不过是凤姐的一个丫头,却有很多事情可以作主处理,因此那些媳妇老婆子们没有不畏惧不奉承她的。但平儿的性格却又很善良,她从不仗势欺人,很多时候为人排忧解难,因此深得下人敬重。
    平儿的聪明才干,在探春理家的时候得到了初步的表现。
    王熙凤病重时,王夫人安排李纨、探春和宝钗料理家务。但是由于李纨老实,宝钗稳重和平,怕得罪人,实际上这副担子是落在了探春肩上。探春理家一开始就碰到了不如意的事:一是管事的吴新登家的故意刁难;二是她的生母赵姨娘无理取闹。如果对这两个人制服不了,就会丧失威信,就会没有人畏惧,这副理家的担子就担当不了。探春虽然年幼,但是凭着她的胆识和才智,也凭着她办事的公道,制服了这些刁钻的媳妇们,也制服了赵姨娘。这个问题已在《贾探春》篇内论及,这里只将有关平儿的事情提出来讨论。见第五十五回:
    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听说,方把嘴止住。只见平儿走来,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进来,因问他:“来作什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又好好的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的’?不然,也是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怎么添!”
    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话,越发会意。见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一听到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就把嘴止住了,可见平儿的震慑力量了。平儿传达了凤姐的话,“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若按常规,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一则说出了常规,那么,探春原来说给二十两并没有错;二则由探春裁度着,说明了对探春的尊重,探春是有权处理的。探春的回答表明了自己要坚持原则不再添减,也批评了凤姐的讲话。此时平儿不仅不反驳探春,相反的表现出极其恭敬的态度:垂手默侍。试问,本来对媳妇们及赵姨娘等有如此震慑力的平儿,现在对探春却是这么毕恭毕敬的态度,那么,她们那些人还敢藐视探春吗?特别是平儿伏侍探春盥洗的情节,更能说明这个问题了:
    平儿见侍书不在这里,便忙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毛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到脸盆中盥沐。媳妇便回道:“奶奶,姑娘: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一年的公费。”平儿先道:“你忙什么?你睁着眼看见姑娘洗脸,你不出去侍候着,倒先说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样没眼色来着?姑娘虽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你们眼里都没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唬得那个媳妇忙陪笑说:“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一面匀脸,一面向平儿冷笑道:“你迟了一步,没见还有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他,他竟有脸说‘忘了’!我说他回二奶奶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着你主子未必有耐性儿等他去找!”平儿笑道:“他有这么一次,包管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姑娘别信他们。那是他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姑娘又是腼腆小姐,固然是托懒来混。”说着,又向门外说道:“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我们并不敢欺蔽主子。如今主子是娇客,若认真惹恼了,死无葬身之地!”
    平儿冷笑道:“你们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得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与太太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话未说完,宝钗李纨皆笑道:“好丫头,真怨不得凤丫头偏疼他!本来无可添减之事,如今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不辜负你这话。”
    平儿代替侍书伏侍探春盥洗 ,有个媳妇却来回话,被平儿训了一顿,“唬得那个媳妇忙陪笑说:‘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因为她们知道,在平儿的背后,有她们一贯畏惧的琏二奶奶。如果她们欺蔽主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平儿就是这样的聪明,一则用自己对探春毕恭毕敬伏的态度来给媳妇们做出榜样;二则又抬出凤姐来威慑她们,使这些媳妇们再也不敢小觑探春;三则又要探春按照自己的意见办事,该添该减就添就减,并且还说这对太太有益,也是对凤姐的情分。在这里,更看出了平儿的才干。她不单纯是讨好探春,实际上还表现了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而且她提出这种建议时,态度又是如此的诚恳,没有一点自作聪明的神气;同时也使人感到她既恭维了探春,又维护了凤姐。并不是凤姐办事不对,而是因为“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得这些?保不住不忽略。”因此平儿的讲话,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使得各方面都没有意见。难怪宝钗和李纨禁不住称赞她。
    到吃饭的时候,大观园的媳妇们捧了饭盒子来,平儿又帮着侍书素云等安排探春她们吃饭:
    探春因问:“宝姑娘的怎么不端来一处吃?”丫鬟们听说,忙出至檐外,命媳妇们去说:“宝姑娘如今在厅上一处吃,叫他们把饭送了这里来。”探春听说,便高声说道:“你别混支使人!那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们,你们支使他要饭要菜的?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平儿这里站着,叫他叫去!”
    探春也许是有意支使平儿,让这些“管家娘子们”看看平儿是怎样听话,怎样的服从她!好让她们见识见识:
    

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悄悄的拉住笑道:“那里用姑娘去叫?我们已有人叫去了。”一面说,一面用绢子掸台阶上的土,说:“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地里歇歇儿罢。”平儿便坐下。又有茶房里的两个婆子拿了坐褥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儿罢。”平儿点头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来,也悄悄笑说:“这不是我们常用的茶,原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且润一润罢。”平儿遂欠身接了,因指众媳妇悄悄说道:“你们太闹的不象了。他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这是他尊重,你们就藐视欺负他。果然招他动了大气,不过说他一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他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么。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他,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众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娘闹的!”平儿也悄悄的道:“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娘原有些颠倒,‘着三不着两’,有了事就都赖他。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不知道!二奶奶要是略差一点儿的,早叫你们这些奶奶们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说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的。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横看了他。二奶奶在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怕他五分儿。你们这会子倒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平儿这个聪明的女子,讲话还是有一套的,她看起来不动声色,却半是讲理,半是威吓,震唬得那些媳妇们连连辩解。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小觑探春呢?但是,作家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又写了宝玉的丫头秋纹来领月钱的事,又被平儿拦住了。一则显出了探春的威严和原则,不管你是怎样有脸面的,她都敢于驳回;二则显出了平儿对这些姐妹们的关照:
    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姑娘也且歇歇,里头摆饭呢。等撤下桌子来,再回话去罢。”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平儿忙叫:“快回来!”秋纹回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子的防护’?”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平儿悄问:“回什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钱,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平儿道:“这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凭有什么事,今日都别回。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什么?”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告诉他原故;又说:“正要找几处利害与有体面的人来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作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做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老太太、太太威势的就怕,不敢惹,只拿着软的做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得众人口声呢!”
    这就是平儿的聪明之处,她不但维护了探春的威信,也关照了丫头们的利益,自然平儿的威信也就越来越高了。
    但是真正充分地表现出平儿的才干的还是在处理茯苓霜和玫瑰露的案件上。
    首先说玫瑰露。宝玉的丫头芳官,因和厨役柳家的的女儿五儿很要好。这五儿又生得漂亮,“与平、袭、鸳、紫相类”。五儿很想到宝玉那里去伏侍,因此托芳官向宝玉进言。宝玉也依允了,只是近日病着,还没有说。在第六十回,芳官又向宝玉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去:
    

宝玉忙道:“有着呢,我又不大吃,你都给他吃去罢。”说着,命袭人取出来。见瓶中也不多了,遂连瓶子给了芳官。
    芳官便自携了瓶与他去。正值柳家的带进他女儿来散闷,在那边畸角子一带地方逛了一回,便回到厨房内,正吃茶歇着呢。见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着,里面有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两个忙说:“快拿旋子烫滚了水,你且坐下。”芳官笑道:“就剩了这些,连瓶子给你罢。”
    五儿听说,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又谢了芳官。
    ……
    五儿回来,和他娘深谢芳官之情。他娘因说:“再不承望得了这些东西!虽然是个尊贵物儿,却是吃多了也动热,竟把这个倒些送个人去,也是大情。”五儿问:“送谁?”他娘道:“送你姑舅哥哥一点儿,他那热病,也想这些东西吃。我倒半盏给他去。”五儿听了,半日没言语,随他妈倒了半盏去,将剩的连瓶便放在家伙厨内。
    五儿冷笑道:“依我说,竟不给他也罢了。倘或有人盘问起来,倒又是一场是非。”他娘道:“那里怕起这些来,还了得!我们辛辛苦苦的,里头赚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是作贼偷的不成?”说着,不听,一径去了,直至外边他哥哥家中。他侄儿正躺着。一见这个,他哥哥、嫂子、侄儿,无不欢喜。现从井上取了凉水,吃了一碗,心中爽快,头目清凉。剩的半盏,用纸盖着,放在桌上。
    这就是柳五儿家以及她舅舅家的玫瑰露的来历。五儿不同意送出去,原因是“倘或有人盘问起来,又是一场是非。”柳五儿的顾虑是对的,因为在贾府里,丫头奴仆的私相传递是禁止的。但柳家的却不听她的话,只说:“我们辛辛苦苦的,里头赚些东西,也是应该的。难道是作贼偷的不成?”柳家的认为不是作贼偷的,就不怕。殊不知,有些事情到时候是讲不清的,不是作贼的,也会被指为作贼的,到那时是有冤无处伸了。
    现在再说茯苓霜:
    柳家的见一群人来了……起身走了。他哥哥嫂子忙说:“姑妈怎么不喝茶就走?倒难为姑妈记挂着。”柳家的因笑道:“只怕里头传饭。再闲了,出来瞧侄儿罢。”他嫂子因向抽屉内取了一个纸包儿出来,拿在手内,送了柳家的出来,至墙角边,递与柳家的,又笑道:“这是你哥哥昨日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的班儿,一个外财没发,只有昨日有广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昨儿晚上,我打开看了看,怪俊,雪白的。说拿人奶和了,每日早起吃一锺,最补人的。——没人奶就用牛奶;再不得就是滚白水也好。我们想着正是外甥女儿吃得的,上半天原打发小丫头子送了家去,他说锁着门,连孙甥女儿也进去了。本来我要瞧瞧他去,给他带了去的,又想着主子们不在家,各处严紧,我又没什么差使,跑什么?况且这两日风闻着里头家反作乱的,倘或沾带了,倒值多了。姑妈来的正好,亲自带去。”
    由此看来,玫瑰露和茯苓霜的来历都是清白的。但是当五儿“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稀之时,自己花遮柳影的来找芳官”,送了这一半茯苓霜给芳官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出了问题。请看第六十一回:
    正走蓼溆一带,忽迎见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走来,五儿藏躲不及,只得上来问好。林家的问道:“我听见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五儿陪笑道:“因这两日好些,跟我妈进来散散闷。才因我妈使我到怡红院送家伙去。”林之孝家的说道:“这话岔了:方才我见你妈出去,我才关门。既是你妈使了你去,他如何不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呢?竟出去让我关门,什么意思?可是你撒谎。”五儿听了,没回答,只说:“原是我妈一早教我去取的,我忘了,挨到这时,我才想起来了。只怕我妈错认我先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
    林之孝家的听他词钝意虚,又因近日玉钏儿说那边正房内失落了东西,几个丫头对赖,没主儿: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蝉、莲花儿和几个媳妇子走来,见了这事,便说道:“林奶奶倒要审审他。这两日他往这里头跑的不象,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些什么事。”小蝉又道:“正是。昨日玉钏儿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琏二奶奶打发平姑娘和玉钏儿姐姐要些玫瑰露,谁知也少了一罐子:不是找还不知道呢!”莲花儿笑道:“这我没听见。今日我倒看见一个露瓶子。”林之孝家的正因这事没主儿,每日凤姐儿使平儿催逼他,一听此言,忙问:“在那里?”莲花儿便说:“在他们厨房里呢。”林之孝家的听了,忙命打了灯笼,带着众人来寻。五儿急的便说:“那原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现有赃证!我只呈报了,凭你主子前辩去!”一面说,一面进入厨房,莲花儿带着,取出露瓶。恐还偷有别物,又细细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并拿了,带了五儿来回李纨与探春。
    五儿本没有偷,可是却被林之孝家的当作偷儿,押了起来去回李纨探春。因李纨有病,不理事务。探春已经回房,侍书回进去,探春叫他去找平儿回凤姐。前面讲过,平儿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不会擅作威福,更不会随随便便冤枉一个好人:
    五儿吓得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他舅舅送的一节说出来。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了,拿你来顶缸的。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将他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日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出来,交给上夜的媳妇们看守着,自己便去了。
    平儿是打定主意,要把问题调查清楚。于是到怡红院来访袭人:
    袭人便说:“露却是给了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了一跳,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了,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只叫他也说是芳官给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霜,正没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
    平儿笑道:“谁不知这个原故?这会子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他,他要应了,玉钏儿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谁好意揽这事呢?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两个‘窝里炮’,先吵的合府都知道了,我们怎么装没事人呢?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原是我要吓他们玩,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就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一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了,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也倒是小事。如今就打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不必管,只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
    平儿知道太太屋里的玫瑰露是彩云偷去给了贾环,但是彩云又不承认,又没有赃证,又不好说她。也不是平儿真的没有办法找到赃证,她说:“如今就打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平儿没有明讲这个好人是谁?但是她把三个指头一伸,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三姑娘探春。正因为是这个原故,平儿就不愿意彻底破了这个案。读者从这里也可以知道,平儿、袭人、宝玉等人都知道柳五儿是受了冤枉,为了解除他的贼名儿,只有宝玉应起来。袭人说,这倒是一件阴骘事;平儿也说,她不肯去赵姨娘家起赃,免得“打老鼠伤了玉瓶儿”。但是平儿又认为必须把玉钏儿彩云找来,要把问题讲清楚,免得今后彩云更大胆地偷,而玉钏儿也不敢管了:
    平儿便命一个人叫了他两个来,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那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呢,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白,知道不是他了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他认一半。我要说出来呢,但只是这做贼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个姐妹,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了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么样;要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呢,就求宝二爷应了;要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人。”
    平儿这一招真灵,“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于是承认了是自己拿的,并要求平儿带她去回二奶奶。后经宝玉、袭人、平儿说服她,还是不去回凤姐了,只要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行了,一切由宝玉应了算了。就是这样,平儿既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使偷的人有了感悟,没有偷的人不平白受了冤枉,保全了名誉;又不把事情扩大化,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同时也顾全了探春的体面。因为赵姨娘毕竟是探春的生母,如果到赵姨娘家里去起赃,虽说探春早就不认她这个亲生母亲,但到底别人看起来没有意思。因此这第六十一回所写的“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充分表现了平儿的办事才干以及实事求是的作风和善良的性格:
    于是大家商议妥贴,平儿带了他两个并芳官来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儿,将茯苓霜一节也悄悄地教他说系芳官给的,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他们来至自己这边,已见林之孝家的带领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的等候多时了。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日一早押了他来,怕园里没有人伺候早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们的饭呢。”
    林之孝家的因为对柳家的有意见,就另派了人来顶替她的差事,但是平儿并不同意:
    (平儿)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连前日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日过来和这两个孽障不知要什么来着,偏这两个孽障怄他玩,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瞅着他们不提防,自己进去拿了些个什么出来。这两个孽障不知道,就吓慌了。如今宝玉听见带累了别人,方细细的告诉了我,拿出东西来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也是宝玉外头得了的,也曾赏过许多人。——不独园内人有,连妈妈子们讨了出去给亲戚们吃,又转送人。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一流的人。他们私情,各自来往,也是常事。前日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就混赖起人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
    就这样,平儿终于平反了冤案,而且也教育了好些人,贾府里从此又得到暂时的太平。
    平儿性格善良,总想息事宁人。就是贾琏和凤姐之间的事,她也不向哪一方言三语四。平儿是凤姐的丫头,也是贾琏的侍妾,平儿在这两个身边周旋,真是不容易的。正如宝玉所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也就薄命的很了!”贾宝玉所谓平儿“今儿还遭荼毒”,是指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的故事:
    


    

凤姐来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这么着,又怎么样呢?”那个又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凤姐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又听他们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怨言了。那酒越发涌上来了,也并不忖夺,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子。一脚踢开了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就撕打,又怕贾琏走了,堵着门站着骂道:“好娼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说着,又把平儿打了几下。打的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说着,也把鲍二家的撕打起来。
    贾琏也因吃多了酒,进来高兴,不曾做的机密,一见凤姐来了,早没了主意。又见平儿也闹起来,把酒也气上来了。凤姐儿打鲍二家的,他已又气又愧,只不好说的;今见平儿也打,便上来踢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平儿气怯,忙住了手,哭道:“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我呢?”凤姐见平儿怕贾琏,越发气了,又赶上来打着平儿,偏叫打鲍二家的。平儿急了,便跑出找刀子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
    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叫道:“他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倒都唬起我来!你来勒死我罢!”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正闹的不可开交,只见尤氏等一群人来了,说:“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就闹起来。”贾琏见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故意要杀凤姐儿。凤姐儿见人来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泼了,撂下众人,便哭着往贾母那边跑。
    贾琏干坏事,凤姐吃醋,吃亏的却是平儿。幸而李纨早就把平儿拉到大观园去了,李纨宝钗劝她。贾母又打发琥珀来说了,明儿叫她主子向她赔礼,平儿也觉得有了光辉。后来宝玉又让平儿到怡红院来,袭人忙接着,又是一番劝解。宝玉又叫小丫头:“舀洗脸水,烧熨斗来。”叫平儿从新梳洗妆饰起来:
    

平儿素昔只闻人说宝玉专能和女孩们接交;宝玉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儿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厮近,因不能尽心,也常为恨事。平儿如今见他这般,心中也暗暗的敁敠:“果然话不虚传,色色想的周到。”又见袭人特特的开了箱子,拿出两件不大穿的衣裳。忙来洗了脸;宝玉一旁笑劝道:“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不然,倒象是和凤姐姐赌气的似的。况且又是他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了人来安慰你。”
    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到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说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
    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以润泽,不象别的粉涩滞。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一张,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
    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宝玉又将盒内开的一支并蒂秋蕙用竹剪刀铰下来,替他簪在鬓上。
    由于宝玉的尽心安排,平儿又妆饰得花枝招展了。次日,贾母又命凤姐安慰平儿,平儿忙走上来给凤姐磕头。“凤姐儿正自愧悔昨日酒吃多了,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来,听了旁人的话,无故给平儿没脸,今见他如此,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起来,落下泪来。”至此,平儿和凤姐的关系又恢复了正常。从这里也可以见出平儿的宽宏大量,不念旧恶。正如兴儿所说:“这平姑娘原是他自幼的丫头。陪过来一共四个,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这个心爱的,收在房里。一则显他贤良,二则又拴爷的心,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会挑三窝四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所以才容下了。”对于平儿,李纨也曾有过评价:“我成日家和人说: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着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又说:“凤丫头就是个楚霸王,也得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他就得这么周到了?”当然,平儿也有自己的难言之苦,只要听她对李纨的回答就可以想像了:“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来,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儿了。”难怪宝玉叹道:“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也就薄命的很了!”《红楼梦》判词虽然没有讲到平儿,但也可以想像,平儿虽不像晴雯、鸳鸯、司棋和金钏儿等人那样被活活地逼死,但也一定是“薄命司”的人物。试想在凤姐面前,平儿又哪一天不是百般的迁就于她呢!
    虽然平儿跟贾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而且贾琏这个浪荡公子也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他只知道眠花宿柳,偷鸡摸狗,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但是平儿对贾琏的那种浪荡行为,并不像凤姐那样吃醋。如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写到因巧姐儿出痘疹,凤姐要供奉娘娘,于是将贾琏逐出房间。贾琏在外书房住了十几天,其间却和多浑虫的女人多姑娘儿鬼混。送了痘疹娘娘以后,贾琏仍复搬进卧室: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里去后,平儿收拾外边拿进来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藏在袖内,便走到这边房里,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东西?”贾琏一见,连忙上来要抢,平儿就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从手中来夺。平儿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你倒赌利害!等我回来告诉了,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你赏我罢!我再不敢利害了。”
    一语未了,忽听凤姐声音,贾琏此时松了不是,抢又不是,只叫:“好人,别叫他知道!”平儿才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叫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前日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没有?”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说:“少什么不少?”平儿道:“细细查了,没少一件儿。”凤姐又道:“可多什么?”平儿笑道:“不少就罢了,那里还有多出来的分儿?”凤姐又笑道:“这十几天,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好的丢下什么戒指儿、汗巾儿,也未可定?”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在凤姐身背后,只望着平儿“杀鸡儿抹脖子”的使眼色儿,求他遮盖。平儿只装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样!我就怕有原故,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都没有。奶奶不信,亲自搜搜。”凤姐笑道:“傻丫头!他就有这些东西,肯叫咱们搜着?”说着,拿了样子出去了。
    平儿为什么要替贾琏遮掩?因为她知道凤姐的利害,如果这一绺青丝让凤姐看到了,是会闹个天翻地覆的。果然在后来的一次,贾琏和鲍二家的被凤姐抓获,在本篇前面已经论及。现在需要补充的是,鲍二家的在羞愧之下一索子吊死了。由此看来,平儿不声张出去,是为了顾全女方的面子和性命!
    平儿的善良还表现在对尤二姐的关照和对巧姐的抚养上。
    先说尤二姐。
    贾琏偷娶了尤二姐做二房以后,凤姐用尽了种种阴谋手段,将尤二姐置于死地,本书在《王熙凤》篇里已经论及,这里只说平儿对尤二姐的同情和关照。请看第六十九回:
    (凤姐)自从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己拿钱出来弄菜给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逛逛,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给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只有秋桐碰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会拿耗子,我的猫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就远着了,又暗恨秋桐。
    平儿暗地里关照尤二姐,却被秋桐告密,凤姐咒骂,因此也就不敢再和二姐接近。因为凭着平儿的地位,怎敢和凤姐硬碰?但是平儿的心里却总是向着尤二姐的。当秋桐在贾母面前诬告尤二姐以后,贾母也骂尤二姐是贱骨头,尤二姐的处境就更难堪了:
    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上践踏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与他排解。
    平儿同情尤二姐,又害怕凤姐,特别是在秋桐告密以后,凤姐骂她,贾母骂尤二姐以后,众人又践踏起来。这一切,平儿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又不敢大胆地去与尤二姐接近,只能是“背着凤姐与他排解”。由此可见平儿的心地是何等的善良。
    尤二姐实在受不了那种冤气,终于吞生金自杀了:
    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妇们见他不叫人,乐得自己梳洗。凤姐秋桐都上去了。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他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平儿进去瞧见,不禁大哭。
    平儿对尤二姐同情关照之心,随时可见。她骂丫头们的话:“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许这是她的下意识的流露。“没人心的”,丫头们一听难道不会联想到王熙凤吗?平儿是凤姐的心腹,当然了解凤姐的本质,但是平儿平常绝对不敢讲出这句话来,这一次可能是气急了,自然而然地讲出了这么一句。但是,我认为这正是平儿内心的话,是蕴埋在她心里已久的真实的话,由此看来,平儿虽是凤姐的心腹,但两个人的心思去有着天壤之别。
    再说平儿对巧姐的抚养。
    王熙凤重病时,对平儿说:“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了,你抚养大了巧姐儿,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的情!”真想不到王熙凤这个大胆泼辣,阴险狠毒的管家奶奶,在重病危急的时候,也讲出这么服软的话来。平儿听了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同时心里也牢牢地记住了凤姐的嘱托。王熙凤死后,巧姐的舅舅王仁伙同贾环、贾芸将巧姐卖给了一个外藩做粗使丫头。请看第一百十八回:
    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贾芸便去回邢王二夫人,说得锦上添花。王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邢夫人听得邢大舅知道,心里愿意,便打发人找了邢大舅来问他。那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不是正配,管保一过门,姐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邢夫人本是没主意的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
    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说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他祖母作主,亲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贾芸便送信与邢夫人,并回了王夫人。那李纨宝钗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装丽服。邢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那来人本知是个诰命,也不敢怠慢。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妈过来。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巧姐,便浑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拉着巧姐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巧姐看得羞臊,回到房中纳闷;想来没有这门亲戚,便问平儿。
    平儿先看见来头,却也猜着八九:“必是相亲的。但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象是本支王府,好象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平儿心下留神打听。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使过的,平儿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平儿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说,便赶着去告诉了李纨宝钗,求他二人告诉王夫人。
    王夫人知道这事不好,便和邢夫人说知。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并王仁的话,反疑心王夫人不是好意,便说:“孙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况且他亲舅爷爷和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我横竖是愿意的。倘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抱怨不着别人。”
    邢夫人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因此他听信了邢大舅和王仁的假话,硬作主张,要将巧姐许配那郡王府,对此王夫人也没办法。正在王夫人感到为难之时,平儿来了,向王夫人跪下来求王夫人作主,但王夫人也越不过邢夫人去。
    后来平儿又打听到,王府过三天就要来娶亲。平儿只得和巧姐说明,巧姐哭了一夜。当王夫人知道是贾环贾芸的主意时,赶紧要追问他们,却回说都出去了。正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巧姐的救星——刘老老来了。于是平儿求王夫人让他带着巧姐跟刘老老出去躲避去了:
    王夫人想了半天不妥当。平儿道:“只好这样!为的是太太,才敢说明。太太就装不知道,回来倒问大太太。我们那里就有人去了,想二爷回来也快。”王夫人不言语,叹了一口气,巧姐儿听见,便和王夫人道:“求太太救我!横竖父亲回来,只有感激的!”平儿道:“不用说了,太太回去罢。只要太太派人看屋子。”王夫人道:“掩密些!你们两个的衣服铺盖是要的啊。”平儿道:“要快走才中用呢!若是他们定了回来,就有饥荒了!”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便道:“是了,你们快办去罢!有我呢!”于是王夫人回去,倒过去找邢夫人说闲话儿,把邢夫人先绊住了。
    平儿决心从危难之中救出巧姐。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平儿不仅心地善良,在人急难之中,敢于冲破阻力,抢救幼女,同时也可以看出她的聪明和机智。她一见到刘老老,就想到叫刘老老想个什么法子。刘老老到底是一个久经世故的人,一下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策来:
    刘老老道:“这有什么难的呢: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了事了。”平儿道:“你可是混说了!我们这样人家的人,走到那里去?”刘老老道:“只怕你们不走,你们要走,就到我屯里去。我就把姑娘藏起来,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亲笔写个字儿,赶到姑爷那里,少不得他就来了,可不好么?”
    刘老老的主意确实不错,平儿也很聪明,于是她将巧姐扮作青儿的样子,叫人雇一辆车送刘老老带“青儿”回去,她自己又买嘱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来,假装送刘老老,“眼错不见,也跨上车去了。”就这样,平儿终于把巧姐救了出来。
    总之,平儿虽是凤姐的心腹,贾琏的爱妾,在贾府里也可算得上半个主子,号称“二管家”,许多事情可以作主处理,但她从不仗势欺人,更不擅作威福。并且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为弱者排解。怪不得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平儿,因为她是为样的聪明能干,又是这样的心地善良。她在这些丫鬟们中也确实要算是一个超群拔萃的人了。
    香菱——受尽折磨的薄命女
    香菱,是甄士隐的女儿,乳名英莲,在元宵节的晚上,由家人霍启带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霍启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霍启寻了半夜,寻不着也不敢回家,就逃走了。几年以后,甄士隐资助去京城应考的贾雨村升了应天府府尹,碰到一件人命官司,却是两家为争买一婢,薛家倚势逞强,打死了冯家公子。当时在雨村手下做门子的葫芦庙里的沙弥,向雨村介绍了“护官符”的情况,告诉雨村这打死人的薛公子薛蟠,正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这被拐子拐卖的丫头,就是贾雨村的恩人甄士隐的女儿英莲。贾雨村原来因为贪赃枉法被朝廷革职处分,后来由于贾府王府之力,才得复职并升官。现在他为了感谢贾府王府,又一次徇私枉法,胡乱判断了这个案子,使薛蟠逍遥法外。薛蟠抢了英莲,同着母亲和妹妹一家人来到贾府,从此英莲由宝钗取名为香菱。先作薛姨妈的使女,后来作为薛蟠的侍妾收在屋里。
    这香菱虽然命薄,从小被拐子打怕了,连自己的身家姓氏都不知道,但是她人却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伶俐。到了贾府之后,只要薛蟠出去了,和宝钗在一起,也还比较自由。在大观园里和一些丫头们也玩得比较痛快。如第六十二回: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四五个人,满园玩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豆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豆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个剪儿一个花儿叫做‘兰’,一个剪儿几个花儿叫做‘蕙’,上下结花的为‘兄弟蕙’,并头结花的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夫妻蕙’?”豆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要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若是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他了,便拉扯着蕙上也有夫妻了,好不害臊!”
    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口里放屁胡说!”豆官见他要站起来,怎肯容他,就连忙伏身将他压住,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来帮着我拧他这张嘴!”两个人滚在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弄了他的新裙子。”豆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条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手跑了。
    在这里,作家所描写的香菱、豆官等人的活泼顽皮的形象真是栩栩如生。但是作家认为还不够,于是又写了贾宝玉,通过宝玉与香菱的对话以及宝玉的心理活动的描写,更加突出了香菱的形象: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见那裙子上犹滴滴点点流下污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遭塌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着,手里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便低头一瞧,“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拉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禁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塌这么一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姑娘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弄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的嘴碎,饶这么着,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塌东西,不知惜福。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个不清!”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因笑道:“就是这话。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合这一样;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膝裤、鞋面都要弄上泥水了。我有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何如?”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倘或他们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不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咧。”香菱想了一想有理,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低头心下暗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性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给这个霸王!”
    宝玉的天性就是喜爱和女孩子玩。但是香菱自从收在薛蟠屋里以后,就很少有出来玩的机会了,宝玉正以为是件憾事。现在因为薛蟠出外去了,香菱才能到大观园来玩,她们玩得也确实痛快。见香菱有“夫妻蕙”,贾宝玉就赶紧找来了“并蒂菱”。正在他感到得意之时,香菱的裙子却被一汪积水弄脏了。正在香菱为难之时,贾宝玉想起袭人正有这样一条裙子,一模一样的,于是赶紧回怡红院去向袭人说明原故,叫袭人将自己的裙子送给香菱,并在心里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性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给这个霸王!”从贾宝玉心里的想法,也可以想见香菱不但命薄,被人拐出去;更不幸的是卖给了薛蟠这样一个“霸王”。说他是个“霸王”,一点不错,成天价只知道胡作非为,不学无术,哪里有一点文雅的气味!香菱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子竟然作了薛蟠的侍妾,岂不是鲜花栽在牛粪上!
    香菱虽说不过是个丫头,但到底出身在书香之家,她见宝钗黛玉她们结社吟诗,因此羡慕得很。但她虽曾要求宝钗教她做诗,宝钗却并不答应。于是把希望寄托在黛玉身上。见第四十八回:
    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空儿,好歹教给我做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学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的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林黛玉确实也以教人为乐,见香菱要学诗,就把自己学诗的经验告诉香菱,要她先学王维的,然后再学杜甫、李白的,以后才学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诗,并立即叫紫鹃将王维的五言律诗拿来,递与香菱。香菱读了以后也确实有自己的心得体会:
    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内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要说再 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的尽;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似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合‘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挽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青碧连云。谁知我昨儿晚上看了这两句,倒象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黛玉笑道:“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给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赏,笑道:“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
    香菱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点就破,不仅对古人的诗句有自己的看法,而且自己苦心构思,做出诗来,兴兴头头地拿去向黛玉请教。黛玉看了她做的诗,告诉她说:“意思虽有,只是措词不雅。”原因是香菱读的诗还太少,因此叫她另做:
    香菱听了,默默的回来,越发连房也不进去,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地,来往的人都咤异。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得此言,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着他笑。只见他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宝钗笑道:“这个人定是疯了!……”
    香菱在那里苦想,终于又做了一首,“兴兴头头的,又往黛玉那边来了。”宝钗、探春等人也过黛玉这边来,看了她的诗,但是还不能算是一首好诗:
    香菱自为这首诗妙绝,听如此说,自己又扫了兴,不肯丢开手,便要思索起来。因见他姐妹们说笑,便自己走至阶下竹前,挖心搜胆的,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一时探春隔窗笑说道:“菱姑娘,你闲闲罢。”香菱怔怔的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错了韵了。”众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
    香菱一时没有做好,但她并不灰心:
    

香菱满心中正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躺下,两眼睁睁直到五更,方才蒙胧睡着了。
    一时天亮,宝钗醒了,听了一听,他安稳睡了,心下想:“他翻腾了一夜,不知可做成了?这会子乏了,且别叫他。”正想着,只见香菱从梦中笑道:“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吗?”宝钗听了,又是可叹,又是可笑。连忙叫醒了他,问他:“得了什么?你这诚心,都通了仙了。——学不成诗,弄出病来呢!”……
    原来香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不能做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
    在这里,通过香菱梦中做诗的描写,使香菱那种苦心学诗,精诚所至的性格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但是,香菱这样的岁月并不长久,等到薛蟠娶了夏金桂为妻以后,香菱的日子就真的不好过了。夏金桂为了制服薛蟠,首先就找香菱开端。不料薛蟠这个“呆霸王”,在金桂面前却失去了他平常的霸性,甚至连一点男子汉的刚性都没有了,竟然听信了金桂的诬陷,说是香菱做了个纸人写上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枝针钉在心窝并肋肢骨缝等处。人们只要对香菱稍微有点了解,就不会相信金桂的鬼话,竟会干出这种缺德的事情。因此这个纸人究竟系何人所作,应该弄个明白。可薛蟠这个“呆霸王”却不问青红皂白,“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对准香菱,“便劈头劈脸浑身打起来。”香菱受金桂诬陷,受薛蟠毒打,真是受尽了委屈,受尽了折磨。后来,由于金桂越闹越凶,连薛蟠在家里也安不了身,就只好逃出去了。但是薛蟠本性不改,在外面又杀了人,又遭了官司,亏得薛蝌周旋应付。此时金桂却一心想勾引薛蝌,又怕香菱坏了她的“好事”,因此又施毒计要药死香菱。不料鬼使神差,没有害死香菱,反而毒死了自己。于是香菱又遭了冤枉。此时金桂的丫头宝蟾一方面受了金桂母亲的威逼,一方面也可能受了良心的谴责,讲出了事情的真相,香菱才洗刷了罪名。这些情节,充分表现了香菱的性格:由于她本性善良,逆来顺受,反而招来了无尽的侮辱和折磨,甚至还遭到了金桂的暗算,几乎丧失了性命;只是由于金桂坏事做绝,到了她自食其果的时候了,才鬼使神差,让她自己喝下了自己的毒药。
    香菱虽然洗刷了罪名,但她所受的折磨,却是怵目惊心的;她的苦难的命运,实在是令人深切同情的。从《红楼梦》的判词看,曹雪芹的原意是,香菱将被金桂害死。但高鹗的续书,可能出于不忍,竟让香菱苟活下来。直至全书的最后一回,甄士隐对贾雨村的讲话,香菱“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这种结局也同“贾家延世译”一样,违反了曹雪芹的本意。这正是高鹗反封建思想不彻底的表现,因而削弱了香菱这个悲剧形象的意义和价值。
    小红——攀上高枝的俏丫头
    小红是宝玉屋里的丫头,但很少有机会到宝玉身边去伏侍,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件憾事。有一次一个偶然的机会到了,小红为宝玉倒了碗茶,但是很快就遭到秋纹等人的谩骂。事情的经过,请看第二十四回:
    (宝玉)从北静王府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结子去了;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病了,接出去了;麝月现在家中病着;还有几个做粗活听使唤的丫头,料是叫不着他,都出去寻伙觅伴的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屋内,偏偏的宝玉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婆子走进来。宝玉见了,连忙摇手说:“罢,罢!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看烫了手,等我倒罢。”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接了碗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来着?忽然来了,唬了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道:“我在后院里,才从里间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有听见脚步响么?”
    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瓒儿,容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宝玉便笑问道:“你也是我屋里的人么?”那丫头笑应道:“是。”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呢!岂止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水拿东西,眼面前儿的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
    在那等级森严的荣国府里,丫头们也是分了等级的。在怡红院里,尽管小红是一个伶俐的女孩子,但在宝玉身边也插不上手去,可巧今天有了这么个机会,得以在宝玉面前露了脸。但秋纹碧痕知道了,却不放过她:
    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找着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因为我的绢子找不着,往后头找去,不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就来了。”秋纹兜脸啐了一口道:“没脸面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吗?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拿东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秋纹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
    连倒茶倒水也是要有脸面的。看来小红在宝玉屋里不过是一个做粗活听使唤的丫头,在秋纹等人的眼里,当然是“没脸面的下流东西”了。小红偶然为宝玉倒了一碗茶,就触犯了怡红院里的天条,遭到秋纹等人的谩骂:“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由此可见封建社会的礼法是何等的森严:不但主子与奴才有严格的区别,就是奴才与奴才之间也有“有体面的”和“没体面的”,有“配递茶递水的”和“不配递茶递水的”区别。由于这些森严的等级,就使得奴才们不但甘心做奴才,做稳了奴才,而且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做一个较有体面的奴才!这小红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因他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日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话,心内早灰了一半。
    小红原想攀高,做一个有体面的奴才,在遭到秋纹等人的一场恶语以后,意识到要攀高是不能够了,因此“心内早灰了一半”。正在她灰心丧气的时候,另一件心事却又来缠绕着她:
    正没好气,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房,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复去,自觉没情没趣的。忽听的窗外低低的叫道:“红儿,你的绢子我拾在这里呢。”小红听了,忙走出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贾芸。小红不觉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只见那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的衣裳。那小红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倒。
    这是一场美梦,作家通过她的梦境描写,揭开了她的心灵的秘密。原来小红早就和贾芸见过面,而且彼此印象都不错。现在让我们回过头去看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吧: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要找别的小子,都玩去了。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音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呀”,贾芸往外瞧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见了贾芸,抽身要躲,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呢!”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半日,也没个人过。这就是宝二爷屋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从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似笑不笑的说道:“依我说,二爷且请回去,明日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又不下来,难道只是叫二爷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就便回来有人带信儿,也不过嘴里答应着罢咧。”
    贾芸听这丫头的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屋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日再来。”说着,便往外去了。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喝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用,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小红“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而贾芸也“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如果不是两心相印,会有这种举动吗?难怪小红为宝玉倒了茶后,秋纹碧痕正在“审讯”她的时候,“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谨些,衣裳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都拦着围幕,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日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老婆子道:“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碧痕俱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心内明白,知是昨日外书房所见的那人。因为小红知道来监工的是贾芸,又因为方才替宝玉倒了一碗茶而遭恶话,于是小红在灰心丧气之后,竟又有了生机,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个美梦。
    小红把心思转向了贾芸,当然跟向着宝玉是不一样的。对宝玉,她不过是想做一个有体面的丫头;对贾芸,却是向往着爱情。请看第二十五回:
    却说小红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咱们的喷壶坏了,你到林姑娘那边借用一用。”小红便走向潇湘馆去,到了翠烟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高处都拦着帷幕,方想起今日有匠役在此种树。原来远远的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贾芸正坐在山子石上监工。小红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悄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而回;无精打彩,自向房内躺着。
    小红有了心事,总是无精打彩,“众人只说他是身子不快,也不理论。”后来,由于宝玉中了邪,需要人看守,小红和贾芸又见面了。请看第二十六回:
    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小红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日多,渐渐的混熟了。小红见贾芸手里拿着块绢子,倒象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放下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
    小红的手绢还是在小红替宝玉倒茶之前丢失的,不知贾芸什么时候拾到了。由于这手绢的丢失,惹起了男女相思之事。特别是小红,每天无精打彩,神魂不定。书中通过小红和佳蕙的对话,反映了小红的心事:
    佳蕙道:“你这两日心里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小红道:“那里的话?好好儿的,家去做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也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小红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要怎么样?”小红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儿的,怎么说这些话?”小红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
    佳蕙还太小,她当然无法知道小红心里的事。她以为小红有心事,是因为上头给的赏钱不公平,这一点连她也不服,于是书中有下面的一段对话: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这个地方,本也难站,就象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香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象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句良心话,谁还能比他呢?……只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小红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虽是一句俗语,却很富于哲理,反映了封建社会必然没落的趋势。这小红小小的年纪,却有如此深的感慨,由此看来,她确实是一个不平常的丫头。事又凑巧,后来小红到宝钗屋内去找莺儿,在路上碰着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知道宝玉叫她去叫贾芸来。于是小红又“站着出神”:
    不多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见小红站在那里,便问道:“红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小红抬头见是小丫头坠儿。小红道:“那里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一径跑了。
    这里小红刚走到峰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红一溜,那小红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好相对。小红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往蘅芜院去了。
    在这里,作家抓住了最富有特征意义的动作:“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红一溜,那小红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两个人都通过眼睛来表达感情,传递信息,最妙的是:“四目恰好相对。”但是,小红毕竟是个女孩子,有着女孩子的羞涩之感,作家又抓住了这一特点,写“小红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往蘅芜院去了。”
    这里插进了一个小丫头坠儿,这在以后大有用处。小红的手绢丢失了,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后来,她亲自看到“贾芸手里拿着块绢子,倒象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现在有了坠儿,小红可以通过坠儿去问他了。事实上,贾芸也正好要打听绢子的主人,才故意拿出绢子来显示的。因为各种外传野史,男女之间的爱情问题,每每在各种小巧玩物上撮合。小红丢了绢子,贾芸拾到了;小红想要取回,既然不便直接问他,就只好通过坠儿了。而贾芸想要了解小红的情况,也只好通过坠儿了。于是下面的情节出现了:
    贾芸出了怡红院,见四顾无人,便慢慢的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先问他:“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行上?在宝叔屋里几年了?一个月多少钱?总共宝叔屋里有几个女孩子?”那坠儿见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贾芸又道:“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他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他就叫小红。你问他作什么?”贾芸道:“方才他问你什么绢子,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绢子的。我那里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呢。才在蘅芜院门口儿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
    原来上月贾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知是这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故不敢造次。今听见小红问坠儿,知是他的,心内不胜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要得了他谢礼,可不许瞒着我。”
    小红是一个有心机的人,在蘅芜院门口,当着贾芸问坠儿,要坠儿找她的绢子,并说要谢他。她这些话实际上是说给贾芸听,好试探贾芸。原来书中没有直接写出,现在通过坠儿的口补述出来。而这贾芸也是个有心机的人,他“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出来”,递给坠儿。于是又有了第二十七回滴翠亭内小红和坠儿的对话。这段对话让薛宝钗听到了,本书在《薛宝钗》篇内已经论及,这里就不引原文了。不过,的确如宝钗所说,这小红的心机是不错的,而且素昔眼空心大。因此宝钗只得采取“金蝉脱壳”之计,脱了干系。在宝钗走后,香菱、臻儿、司棋、侍书等上亭子来了。而恰在这时,小红想要高攀的机会意外地来到了:
    只见凤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儿,小红便连忙弃了众人,跑至凤姐前,堆着笑问:“奶奶使唤做什么事?”凤姐打量了一回,见他生的干净俏丽,说话知趣,因笑道:“我的丫头们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小红笑道:“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要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任凭奶奶责罚就是了。”凤姐笑道:“你是那位姑娘屋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来找你,我好替你说。”小红道:“我是宝二爷屋里的。”
    凤姐听了,笑道:“嗳哟!你原来是宝玉屋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二十两,给绣匠的工价,当面秤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还有一件事,里头床头儿上有个小荷包儿,拿了来。”
    小红完成了凤姐的使命,又要回来替平儿回凤姐的话,却被晴雯抢白了一顿:“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了,就不服我们说了。不知说了一句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没有,就把他兴头的这个样儿!这一遭半遭儿的也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啊!——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上才算好的呢!”但是小红并不和她争辩,她听了探春的话,知道凤姐在李纨那里,就一径往稻香村去:
    到了李氏房中,果见凤姐在这里和李氏说话儿呢。小红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就把银子收起来了;才张材家的来取,当面秤了给他拿了去了。”说着,将荷包递上去。又道:“平姐姐叫我来回奶奶: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凤姐笑道:“他怎么按着我的主意打发去了呢?”小红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我们二爷没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几丸延年神验万金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了去。”
    小红还未说完,李氏笑道:“嗳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说着,又向小红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不象他们扭扭捏捏蚊子似的。——”
    小红确实算得上伶牙利齿,连凤姐儿都称赞起她来。并要她来伏侍自己,还问他愿意不愿意:
    小红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儿,也得见识见识。”
    小红的回答非常巧妙,虽然开头她说:“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但是紧接着就非常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而在表达自己的愿望的时候,是极力恭维王熙凤的,说什么“学些眉眼高低”,“大小的事儿,也得见识见识。”难怪王熙凤喜欢,不久就把她放到自己身边来了。
    前面讲过,这小红一心向上高攀,由于在怡红院碰了钉子,加之由于自己丢失了手绢,被贾芸拾着,因而惹了一场相思。但是偏偏在她为相思而迷离恍惚之际,却又意外地得到了凤姐的信任,从此攀上了王熙凤这一高枝。以后在前八十回书里再没有写到她和贾芸的事了(在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里,因贾芸要找凤姐,他和小红才会了一次)。不知是她攀上了凤姐,眼界更高了,看不起贾芸了;还是因为贾芸退给她的并不是她自己的绢子而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呢?由于作家没有续写以后的情节,我们也难臆断,只能在这里存疑了。不过据小红的性格分析,她想高攀的思想是她的主流,现在既然已经攀上高枝,她自当百倍地努力去逢迎主子了,因此男女之间的事情也就只得暂且搁一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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