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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红楼梦》问世以来，围绕林黛玉和薛宝钗这两个最光辉的女性形象就形成了对立的两派——拥林派和拥薛派，且两派大有不可调和之势。据《三借庐笔谈》记载，邹弢尊林抑薛，其友许伯谦尊薛抑林，两人各执己见，致使“相龃龉，几挥老拳”①。时至今日，拥林与拥薛者仍然存在，只不过两派实力正好相反，邹弢那个时代拥林者居多，而今则拥薛者甚多。《红楼梦》电视剧热播以来，上海东方网做了一个网友择偶的调查，调查的问题是：如果你是男人，你会娶《红楼梦》中哪一位女子为妻？其结果薛宝钗竟然以五千六百多票夺冠，而林黛玉以区区五票落底。薛宝钗有如此好的人缘，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我们还是走进曹雪芹的《红楼梦》中去看吧。 薛宝钗天生有一股热毒，犯病时便喘嗽。有一个专治无名之症的和尚给了一个海上方叫做“冷香丸”。这冷香丸便是薛宝钗为人的象征，即其为人既“冷”又“香”。这里我们姑且把这“冷”与“香”称作薛宝钗性格吧。薛宝钗的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乃至生活的各个细节无不体现出这种既“冷”又“香”的性格特征。 我们先看她“冷”的一面吧。在《红楼梦》里薛宝钗“冷”的性格特征主要表现为冰冷，冷淡，冷酷，阴险，歹毒。 薛宝钗在大观园里住处是蘅芜苑。先看这蘅芜苑的环境，“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再“进了房屋，雪洞一般”（第四十回）。我们一到这里，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冰冷，令人颤栗的冰冷。与园中其他人的住处迥异。这很好的映衬了薛宝钗为人的冰冷。 薛宝钗的冷谈更是出了名的。平时就是罕言寡语，安分随时，连王熙凤都说她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第五十五回）。《红楼梦》里有一个写笑的情节是很有名的。当刘姥姥在大观园的宴席上说了“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时，众人“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吆；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座位，拉着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还只管让刘姥姥。”（第四十回）在这场大笑里，在场的主要人物都写到了，作者写的真可谓人人皆到，处处都活。只唯独没有写薛宝钗。是薛宝钗不在场吗？不是，前面已有交代，“贾母带着宝玉、湘云、宝钗一桌”。那作者何以没写薛宝钗呢？她笑了还是没笑，曹雪芹给我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读者可以凭着对薛宝钗这一人物形象的理解去想象。笔者的理解她应该是没笑，要是像其他人一样笑了，作者肯定不会放过对她笑的描写。那作者为何不写她没笑呢？这正是作者惯用的“不写而写”（脂砚斋评语）的写法，是曲笔，是曲折地传达出作者对这一人物的态度。我们去想，这一个大笑的场面里，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王夫人都笑的说不出话来，而薛宝钗却没笑，其为人的冷淡、做作就凸现出来了。 一般来说，“女人比男人更具怜悯之心”②。而薛宝钗不仅冷淡，而且冷酷。王夫人的丫头金钏被王夫人打了撵出去后含辱跳井而死，宝钗听到后，就赶忙去王夫人处安慰王夫人。听她说的话“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跳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第三十二回）。丝毫没有怜悯之情，就像她跟金钏是仇人一样，真是冷到了极点。就像她在那笑场里不动情一样，对金钏的死没一点恻隐之心。她只管按照自己的法则去“做人”。 尤三姐死了，她亲哥哥的救命恩人柳湘莲遁入空门了。就连被称为呆子的她哥哥薛蟠都大哭了一场，说起来眼眶都红上来了。可薛宝钗并不在意，还说“这也是前生命定，活该不是夫妻”，让她妈妈“不必为他们伤感，损了自己的身子”，让哥哥去酬谢同伴去的伙计们，没事人一般。她只对自己的事关心，对其他的人和事都是极其冷酷的。 薛宝钗为人还非常歹毒。滴翠亭偷听了小丫头红玉与坠儿的私语，怕被她们知道了，就用“金蝉脱壳”之计嫁祸于林黛玉。在抢夺宝二奶奶地位的过程中，薛宝钗更是表现的阴险歹毒。比通灵中，有意识地将通灵宝玉上的话念给莺儿听，使莺儿说出自己的金锁来，进而引出金玉姻缘来。许叶芬《红楼梦辨》里说的很有道理：“宝钗雅好朴素，谢绝雕饰，独沉甸甸的日悬一锁于胸前，是插标出售不?主顾之招牌也，取巧之道也。”③她深知林黛玉口齿尖利而胸无城府，便冷静地窥伺其缺点，终于有机会抓住了林黛玉在说酒令时说出《西厢记》《牡丹亭》中的话，便将黛玉教训一顿。接着又送人参燕窝给黛玉以温慰。这正如冯家眚《红楼梦小品》中所说：“宝钗其奸雄之毒乎！其于颦卿，则教之怜之，推情格外，以固结之。……而后谋成志随，使颦卿死而不恨。”④ 再看她“香”的一面。宝玉与她接近时就闻到“一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第八回），这就是冷香丸之香，是她的表面之香。她给人的影响也是“香”的，正像她在酒席上掣出的签一样，“任是无情也动人”（第六十三回）。 最体现她性格之“香”的是她在人面前的表现。为了实现她做宝二奶奶的理想，薛宝钗在贾府中可谓用尽心机。她深深的懂得，宝二奶奶这一宝座的决定权不在宝玉，而在于贾府的当权者们。因此，她要在这些当权者们的面前表现得很“香”，要让这些当权者们将她扶上宝二奶奶的宝座。她首先讨好贾母，使贾母喜欢她，说她“香”。果然如其所愿，“贾母见宝钗来了，喜她稳重和平”，便蠲资二十两为她过生日。在生日宴上点戏，她就点贾母喜欢的热闹戏《西游记》，“贾母自是喜欢”（第二十二回）。她在王夫人（她的亲姨妈）跟前表现得更“香”。金钏死后，王夫人想给金钏妆裹的衣服，她马上提出将自己的一套新衣服给金钏妆裹，并且表示不忌讳这些。这让王夫人很是感动。在最有宝二奶奶决定权的皇妃元春跟前也表现得很“香”，故而元春在给她端午节的赏礼时就同宝玉一样，这让宝玉都难以理解。在宝玉跟前也不放松表现其“香”。除了她的美色之“香”外，做诗论画说曲文，无不在向宝玉展示自己的渊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即使在众人跟前，薛宝钗也比林黛玉表现得“香”。在众人看来，她是“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比林黛玉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丫头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第五回）。 薛宝钗在《红楼梦》的故事一开始就是林黛玉的对立面。她俩和宝玉的这种三角关系的发展推动着《红楼梦》故事的进程。林黛玉追求的是跟贾宝玉之间的爱情，他们都为的是各自的心。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灵的感应，是一种理想的憧憬，是非现实的，注定是要失败的。而薛宝钗则追求的是宝二奶奶的地位。这是现实的，是功利的，是实际的福利。薛宝钗很清楚，爱情的选择虽在宝玉，而婚姻的决定则在别人。所以当林黛玉以心上的血眼中的泪向宝玉倾诉爱情的时候，她便用尽心机去“做人”，以此铺设她通往宝二奶奶宝座之路，正如她的诗句所昭示的那样，“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第七十回）。 自奇缘识金锁后，薛宝钗便抓住一切机会用心去“做人”，无论是贾母、王夫人、元春、凤姐、李纨，还是贾宝玉、林黛玉、探春、湘云，甚至是赵姨娘、袭人，这些人跟前她做人都做得很“香”。无论是绣鸳鸯，送燕窝，还是螃蟹代做东，小惠全大体，她都用心做得很“香”。她以自己高超的做人技术，“投史太君之好，结王夫人之心”⑤，终于“最博人佳评”⑥，被贾府的当权者们扶上了宝二奶奶的宝座。她的“冷”与“香”在《红楼梦》中得到了有机的统一，形成了典型的薛宝钗性格。 存在决定意识，人的性格的形成与其生活的家庭、社会等环境因素密切相关。林黛玉出身于钟鼎书香之家，其父又“假充养子之意”（第二回），因而其性格中理想的成分更多。而薛宝钗则出身于皇商世家，其性格中现实的、功利的因素跟多，事事计较利害，该冷则冷，当香则香，甚而是“热面冷心”⑦。“冷”与“香”有机的统一，实际上就是她现实功利、计较利害本质的外现。 过去的人大多喜欢心直口快的林黛玉而不喜欢富于心计的薛宝钗，可现在的网上调查则显示，人们几乎都喜欢冷香现实的薛宝钗，这也是时代使然。 注： ①③④⑤，《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一粟编。中华书局，1963年12月1版。390页，229页，234页，181页。 ②叔本华《生存空虚说》。作家出版社，1987年4月1版。27页。 ⑥黄龙《红楼梦涉外新考》，东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6月1版。136页。 ⑦《红楼梦》（三家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2月1版。28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