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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日本人生死观的转换及“飞花落叶”美意识的形成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尤海燕 参加讨论
《万叶集》,日本最早的和歌集,是日本上代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它奠定了日本抒情文学的基础,从而开创了日本文学史上长期占主导地位的抒情文学传统。《万叶集》大约编订于公元760年,共20卷, 4500首和歌,分为“相闻”(恋爱赠答歌)、“挽歌”(悼亡歌)和“杂歌”(不属于恋歌和悼亡歌的一类和歌)三部分。它标志着日本的抒情诗已由上代传承的歌谣向宫廷和歌逐步过渡,其主要特征为:粗犷、雄浑、奔放、清新。
     《古今集》(《古今和歌集》),是日本中古文学的代表作,编订于905年,为日本最初的敕撰和歌集, 也是日本宫廷文学摆脱汉风文学影响后的纯日本文学的开创性作品,标志着日本文学史上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歌集共分20卷,收录1500首和歌,以“四季歌”(春、夏、秋、冬)、“贺”、“离别”、“羁旅”、“物名”、“恋”(1~5)、“哀伤”、“杂”歌的顺序构成,每卷内又按时间的推移顺序排列和歌,是一个完整、精密的体系。歌人们不仅通过一首首构思精巧的和歌展示了在文学理念、歌风以及修辞手法等方面的变化,更通过吟诵樱花的歌群体现了由畏惧死亡、逃避死亡向亲近死亡、赞美死亡的生死观的转换。这与《古今集》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及其基调——“流逝”与“无常”紧紧相连,形成一种互现互证、互相阐发的关系,同时还标志着《古今集》歌人咏唱落花、讴歌“流逝”的优雅纤细的美意识的形成。
         一
     作为流动在《古今集》基底的歌人的感受,“无常”、“流逝”、“短暂”、“虚幻”,是贯穿于《古今集》始终的基本思想。结合春歌(上、下)来看,就会发现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现象。这就是,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花”的世界。在《古今集》当中,“花”就是“樱花”,(注:如没有特别说明,在《万叶集》中,“花”指“梅花”,而在《古今集》中,“花”则指“樱花”。这反映了梅花和樱花在万叶时代和古今时代普遍被人们欣赏及人们对于花的美意识的转变。)春歌(上、下)共有134首和歌,其中有70首之多是咏樱花的。 除(春歌以外,“贺”、“恋”、“哀伤”等卷中也常常可以看到樱花的面影。)通过这些咏樱花的和歌,歌人们所要表达的,与其说是华丽,不如说是流逝与无常的感受。最能表现其无常感的是咏凋落着的樱花的和歌,而樱花歌群的一半左右都是咏唱“散樱”的。
     咏唱凋谢樱花的庞大的歌群中间,首先不可忽视的是称得上“拔群秀作”的纪友则的“咏凋谢的樱花”。
     春色悠远日,日光迟迟时,满树烂漫花,为何凋落急?(二·春下·84)
     阳光明媚、春色烂漫的日子,面对着盛开的樱花,虽然心里希望她永远不要凋谢,自己也永远这么沉溺在她的美丽之中,可是她依然迫不及待地凋落殆尽,与安宁和煦的春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作者把这种矛盾和不调和感寄托在这首和歌中,发出了无奈和哀惋的叹息。造成这种“不调和感”的原因,在于充满温和阳光的悠远的“静”与簌簌凋落的樱花的“动”的对比。在这个对比中,流露出歌人对凋落飞散的花的爱惜之情,而标志着今春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毫不犹豫地纷纷飘落的樱花,肯定会使歌人想起死亡,这时歌人的感受也一定是死亡吧。所以,从生与死这个层次上把握此落花现象,正是这首和歌的趣旨所在。歌人沉浸在春光明媚的春日的“静”之中,凝视着在眼前簌簌飘落的樱花的“动”。站在“动”与“静”的交界处,对比感受两边的景象,歌人究竟在凝视着什么,他又看到了什么?不是别的,正是“生”与“死”的转换。
     阳光和煦的春日,微风不兴,樱花为何无“静心”而匆匆凋落呢?这是因为她知道自身的“时刻”已经来临,所以自动凋谢。花的生命是如此,这是温暖和煦的春光所不能阻拦的。就这样,歌人看到了生与死的交替,从而向人们揭示了樱花乃至世间万物衰落死亡的秘密。通过凋落的樱花,看到了她背后“无常”与“流逝”的阴影。并且,“没有静心的赴死的匆匆”,更令人感受到在这风景中悄悄流动着的“生”的寂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首和歌可以称得上是咏唱落花的秀作,非常准确地表现了古今式的和歌的基调——“生死流转”与“世事无常”的思想。在此,簌簌凋谢的樱花花瓣,不仅是死亡的表象,更是飘落在生死界上的、模糊生与死交界线的象征。更进一步说,在《古今集》中,樱花本身就是表示生死交界线的物象。因此,吟咏凋谢的樱花的和歌对于《古今集》来说,是不可欠缺的,也是最精彩的部分。为了说明这一点,仅凭上述一首和歌是远远不够的,在此,笔者认为有必要一边追溯有关樱花的文学史,一边加以探讨。
         二
     在遥远的上代,人们对于樱花,是把她作为象征繁荣与丰收的神木来崇拜的。
     樱花最初被视为神圣的树木、天神的替身,具有符咒力。并且,从作为当时农业活动开始的时间标志的植物开花都被叫做“SAKURA”(“樱”字的发音这一点来看,樱花又自然与水稻(日本主要的农作物)的生产紧紧相连。花开、花谢预示着农作物的丰收与歉收。加上它自身具有灵气(精气),所以被人们尊为“神木”。就是在现代,人们也相信在樱花树下饮酒可以获取精气。著名的民俗学家柳田国男就有一段关于樱花的非日常性的见解。(注:柳田国男关于樱花的非日常性,有下面一段文字:即使偶尔在村落中有樱树,也大抵在祠堂附近。我的生家大概在明治十四、五年左右,才移植了垂樱的小树,那不仅在当时是拥有一二○户人家的部落中的第一株,就是现在也不太常见。因为在村落里长大的人都有着这种思想,即樱花一定是山里开的东西。(《柳田国男全集》,筑摩书房,1990年,第24卷的「信州随笔」中“垂樱的问题”一文。))
     具有符咒力、负载着日本群体崇拜的樱花,在文学上的反映就是日本最古老的书面文学作品《古事记》上卷中记载着的“木花佐久夜姬”的传说。(注:《古事记》,日本现存最早的历史书。分上、中、下三卷。记述了从开天辟地到推古天皇时的天皇统一日本的历史,其中收录了众多的神话、传说和歌谣。)该传说讲述了在天皇的祖先、天照大御神的孙子迩迩芸命降临人间时,大山津见命把自己的两个女儿——象征长寿的、面貌丑陋的姐姐石长姬和象征繁荣的、美丽的妹妹木花佐久夜姬嫁给他为妻的故事。(这儿的“木花”即为“樱花”。)但迩迩芸命因害怕石长姬的丑陋便把送回,只留下美丽的木花佐久夜姬与其成婚。结果,以后天皇代代寿命都不长久。在此,有一句关于天皇生命的比喻:“虽然(天皇的生命)像樱花盛开时一样美丽繁荣,但却只有樱花开放时间那般地短暂。”关于这个说法,文学界自古以来就存在着一种近乎定型的解释,即樱花在象征繁荣、美丽的同时,也是“短暂”与“无常”的象征。可是樱花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带有那么浓重的虚幻无常的阴翳了么?这一点,笔者认为有必要加以重新认识。
     天皇生命的“短暂”“无常”不是樱花本身就具有的意义,而是因为遣回了象征长寿的石长姬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本来,大山津见命是为了祈望天皇代代的生命象樱花盛开那样繁华,同时又像岩石那样长久不衰才把两姊妹送给迩迩芸命的。可是迩迩芸命却把石长姬送回,只留下木花佐久夜姬一人,这就标志着天皇选择了生命的美丽繁荣而放弃了长生不老,因此,天皇的子孙后代只能“繁荣兴旺唯一时”了。换言之,“(天皇的生命)只有樱花开放时间那般的短暂”所意味的是“石长姬的缺失”,而不是“木花佐久夜姬的存在”。此时的樱花应当只解释为“美丽、丰收与繁荣”的象征,而不是“短暂”“无常”等根据后人的感觉强加上的、过于合理的解释。另外,樱花的繁荣预示着水稻的丰收、樱树被作为神木崇拜,也是同样出于对佐久夜姬的信仰。在《万叶集》中当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歌唱象征繁荣的樱花的倾向。
     在《万叶集》中,对樱花的爱慕由于被对梅花的执著所掩盖,显得不太引人注目。可是咏唱樱花的和歌依然值得重视。卷八中若宫年鱼麻吕的和歌,就把樱花作为明亮的表象在和歌的世界里加以精妙描述。
     少女采樱花,樱花插满头,
     男士采樱花,樱花插发游,
     全国开樱花,樱花艳悠悠。      (万·八·1429)
     反歌(注:“反歌”,在长歌后附加的短歌,对长歌的意义加以反复、补足或是概括。):
     记得去年春,逢君且恋君,
     樱花今日发,迎驾似彤云。     (万·八·1430)
     在这儿,樱花没有死亡的阴影。作为王权之瑞祥的象征,樱花开遍了国土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儿的樱花是对盛开的生命的礼赞。
     在卷十三“柿本朝臣人麻吕的歌”中,这个“万叶第一”的歌人是这样咏唱樱花的:
     立意不相念,出门行道路,
     放眼望青山,青山令人慕,
     盈盈有少女,艳如杜鹃花,
     少女又如樱,盛开令人夸,
     我今思念汝,汝定思念吾,
     汝云思念我,汝念复何如,
     忆在八岁初,剪发已齐眉,
     与子偕行过,行过橘树前,
     河下流水长,长待日心怜。        (万·十三·3309)
     这是一首在娇艳的樱花中看到了心爱的女子的面容、又把这女子比作樱花的长歌。可以说也是一首对生命的旺盛和美丽的赞歌。此时的樱花,是充满着旺盛生命力的、象征繁荣的明亮的花。
     此外,卷三328的“宁乐京师地,盛开满眼花,绚烂陶醉似, 今日极繁华”对于樱花的描写,更说明了樱花给予世人的感受,是具有丰满生命力的、向世人炫耀其绚烂美丽的花。
     可是,到了万叶末期,樱花逐渐带上了死亡的阴影:
     春至樱花发,原思插满头,
     樱花今已谢,散落令人愁。     (万·十六·3786)
     樱花盛开日,念妹此芳名,
     此恋恒常久,年年月月情。
     这就是所谓的“处女墓型”传说之一,(注:“处女墓型”传说,为《万叶集》中和歌的题材之一。基本内容为处女不堪几个男子同时求婚而自死。第16卷的3788、3789、3790的“缦儿”传说,第9 卷的1807、1808的“真间娘子”传说,1809、1810、1811的“菟原处女”传说都属于此类传说。)讲述了一个同时被几个男子求婚的女子受不了男人们为自己激烈争斗,终于自寻死路的故事。这个传说,由两个活着的求婚者写给“樱儿”的挽歌构成。这两首都是咏叹处女樱儿凄美的死和短暂的恋爱。这儿的樱花一方面象征着处女生命的美丽和荣光,另一方面又诉说着凄美的死和无常。也就是说,这儿的“樱花”是连结繁荣与衰亡的花,和上述的单纯充满生命力的樱花有了些许的不同。樱花的短暂的美丽,一和人个体的存在的体验连接,就会使人联想起生命的短暂、人生的无常。花盛开时的艳丽与绚烂是生命力满溢的象征,而如雪般纷纷飘零的场面又令人想起死亡。正是因为樱花有着如此美丽脆弱的性格,她的美才如此深深牵动着人们的心,也就使人们对于樱花的美意识得到进一步加强和丰富。
     大伴家持有一首悼念安积皇子的挽歌。其长歌的反歌为:
     鲜花开满山,光彩溢山边,
     花落寂无声,吾王亦如此。        (万·三·477)
     歌中那壮观地凋落殆尽的散花的美丽,象征着17岁皇子年轻的死。把人的死作为这样的景色来描绘,有时甚至令人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气氛。这也许就是,作为神圣的东西,樱花背后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的缘故吧。
     大伴家持还有一首令人感到樱花神秘之美的名歌:
     无数人间事,飘然似白云,
     春花飞散落,人死亦纷纷。        (万·十七·3963)
     家持想“趁着樱花纷纷凋落而和她一起去死”。落花使人心错乱,产生了生命的危机感,使人在不知不觉中飞到忘我的彼岸。这是一种惧怕因“花的纷乱”而失去生命的心情。被霏霏如落雪般的樱花风暴包围,该是一种充满畏惧感的神秘体验吧。
     由此可以看出,这几首把落花与人的死亡相结合的和歌,因其歌唱生命的无常虚幻,已经和《古今集》有所接近。这些也可以说是处于由《万叶集》向《古今集》转换期的“古今式”的和歌了。
     《万叶集》里的,浓郁的古代神话色彩,到了《古今集》时代,就逐渐淡薄起来。同时是象征死亡的樱花,此时已经不再是值得惧怕的东西,而成为可以亲近的对象为人们所爱慕和咏唱。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万叶集》中,生是生,死是死,生与死是截然分开的两个世界与概念。(咏樱花的和歌分为代表花的正面的“繁荣”与代表其负面的“衰亡”两个部分。)(注:《万叶集》中可见把生死截然分开的“异界思想”,即认为死者所在之地是与人间世界相隔绝的深山、天空或海的那边、黄泉国等“异界”。这在卷二的208、210可以看出。)并且,万叶时代的人们认为死是不幸的、恐怖的东西,死是与生对立的存在,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而《古今集》的人们,则认为死是人存在的固有样态,是生命的一部分,死只是表现人生命推移的现象。也就是说,人们把生与死融和起来整体把握,此岸与彼岸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所谓生与死之间的界线只是一道变幻不定的彩虹。这便是《古今集》“流逝”和“无常思想”的具体反映。这一点,通过“哀伤”部的和歌得到了充分表现,也是“直接的”表现。(注:《古今集》中“哀伤”部的和歌,是把死亡作为就在身边的东西,在经验的世界里体会无常感觉。它分为两类:一在是目睹亲人的死亡而作和歌(831、833、834、835、838)。另一类是自己临近死亡时所作的歌(860、861、862)。因这些和歌都是面临死亡咏出无常感觉,故说它是“直接的”表达“无常”与“流逝”的方式。)而与之相对的、另一个“生与死的世界”——“春”歌部中的樱花歌群,则是透过樱花而观察人生甚至世间万物的流逝与无常的“间接的”的表现方式。
         三
     在《古今集》所拥有的庞大的樱花歌群当中,吟咏凋谢樱花的和歌占了大多数。在此首先体现出的是“飞花落叶”这种视觉的、直观的美,但在这种表象的深层则隐藏着“生”与“死”的问题。凋谢的落花首先令人感叹衰老而留恋生命,而后,在和歌当中又流露出亲近死亡的倾向。
     鉴于在《古今集》时代,“逝去的东西才是最美的”这种意识已经得到确立,所以为了捕捉到生与死的转换和连续,更是为了抓住“流逝”和“无常”的感觉,凋零飘散的樱花花瓣便成为诗人们着墨最多的喻体。
     在此要强调的一点是,《古今集》中的和歌,并不是“花即花,月即月”这样的完全客观的定位,而是把这些物象置于与人心理变化的对应上来定位。所以在《古今集》中把心理寄托在物象上是一般的手法。物的变化被认为同时是人心理的变化。人心理的推移又从客观的物的变化得到确认。小野小町的名歌:
     长雨连绵,浸透我心。花自飘零人自老,一腔愁绪独凭窗。
                         (二·春下·113)
     是最能体现此特征的一首。因为长雨连绵,所以几乎没来得及向世人展示其绚丽光彩就只能悄悄凋谢的花,象征着青春虚度的“我”。把花与自身的形象重合起来,客观对象的花的衰败也就同时表示着自己的衰败。这样樱花的开与谢,也就表达了人身和人心的推移和衰老。换言之,对于自然的流逝的自觉,实际上就是人们明确地自觉到了人生的推移和无常的结果。因此,《古今集》的人们为了表现出虚幻的生命感,也寄情于樱花,歌颂其飘逝的美。
     《古今集》中的“散樱”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特色,就是她不是一般的“凋谢”,而是非常“华丽地、豪迈地飞散”(大冈信)。(注:大冈信(1931~ ),现代文学评论家,主评诗与和歌。其长篇评论《纪贯之》获读卖文学奖。)在此,有必要再回到最初所举的纪友则的名歌“咏凋谢的樱花”(二·春下·84)上去。
     置身于充满了生命的和平感与静谧感的“悠远的春日”里,依稀感觉到纷纷飘散的花瓣对面的“死”的存在。这儿,樱花所代表的是超越了个体存在的、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生命的象征。不论说樱花代表的是生之绚烂或是死之虚幻,那只不过是片断而己。而此时作者眼中所看到的,是在樱花上流逝的时间,是自然永无休止的变化。自然永不停顿地前进,人的生命也与它相同,一味地衰落下去。人的生与死,过去与未来只不过是这自然中的一环,并且无休止地在三界飘流循环。以这种思想为基础的“古今式”的生与死是连续着的。这种生与死的连续也是自然推移的表现形式之一。如上所述,散落的樱花是“流逝”的表象,但它并不只停留在“表象”的层次上,而是作为掩盖生与死的转换、模糊生死界线的东西存在于更高的层次上。本来,这首和歌中的樱花“正在凋落”,也就是处于从“盛开”到“全部落尽”之间的中间状态。因为从上文可以看出,樱花原本就是处于生与死、繁荣与衰亡的交界线上的东西,所以可以进一步说,在此,飘落的樱花也正是连结人和自然的“生”与“死”的交界线本身。在那雪一般纷纷凋落的美丽当中,作者把有限的人生从无限的自然中分割出来,并且看到了彼岸某种美丽的梦幻般的世界(据当时流行的佛教的教义,人们死后可以进入美丽的梦幻的世界)。在这“生”与对面的“死”的世界之间,纷纷飘散着绚丽的樱花。只有如此,这个瞬间才能成为至高无上的、最美的时空。被樱花朦胧化、美化的这个“生与死的交界线”,在《古今集》中,是被作为美的极致来被理解和欣赏的。正因如此,凋落的樱花便成为最精彩的景色为人们所赞美和爱惜。这种通过观赏落樱之美来把握世间万物的流逝的方式,可以说是体现《古今集》“流逝”的另一个方法——“间接”的表现方法。
     在咏落花的歌群的前半部分的末尾处,还有纪贯之的绝唱。这是一首描绘“美丽雄壮的风景”(洼田空穗)(注:洼田空穗(1877~1967),歌人,国文学者,著有《万叶集》及《古今集》评释。)的和歌:
     山樱因风散,零落半空中,乱花似浪碧罗天。 (二·春下·89)
     这首和歌在修辞手法上,把“花”看成了“浪”。这是纪贯之的想像力构筑出的美奂绝伦的幻想的时空,这首歌在《古今集》樱花歌中堪称绝顶之作。被风吹散的片片花瓣弥漫整个青空,象波浪一般地起伏、摇曳、飘荡,甚至分不清这眼前乱舞的花瓣是现实中的东西,还是想象中的东西。这首歌的意趣在它的修辞法,这是古来评论较为集中之处。但作为和歌的“心”(主题),则首先在于对飞花的惋惜之情,而对人心的推移与生命的无常感觉也更是寄托其中。这首歌中樱花的凋谢方式,充满了华丽与豪放感,正是使人们大发叹声的“古今式”的凋谢方式。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掩盖住通过死亡的道路。
     愿花怏怏谢,阴云遮满天。错乱死亡路,勿使君往之。 (七·贺·349)
     这是一首庆贺堀河太政大臣藤原基经四十岁寿辰的和歌。作为贺歌,它显得与众不同。本来象征“死”和“无常”的“落花”和“阴云”等字眼是绝对不能在贺歌中出现的,但是,这首和歌构想的独到之处就在于此。它活用了飘落在生死交界线上的樱花,积极地使之错乱甚至遮断“老(死)”向生的世界逼迫而来的道路。因此,可以说,这首和歌在“贺”的歌群中是别具特色,出类拔萃的杰作。
     作为强调生与死接点的樱花的典型例子,还有下面一首:
     日拜春山寺,夜宿春山边。樱花霏霏落,落花入梦中。(二·春下·117)
     现实中的落花,甚至闯入了梦中的世界。现实与梦幻的世界作为统一的时空一贯起来,而在这个特定的时空中纷纷飘落的正是飞散的樱花。这是一首参拜山寺时所咏的和歌。关于“樱”、“山寺”和“山”的关系,今井优有如下论述:
     古代人死后就被埋葬在山里。而春天一到,山里的樱花就开放了,于是古代人直观地认为花的美丽与脆弱的性质,与被人们所爱的、由这个世界逝去的人有相似之处。虽然佛教也非常重视花,但作为更古老的土俗,花是和死者的形象连接在一起的。……进入平安朝时期后变得兴盛起来的春天的赏花活动,也可以说是以为祭祀祖先而参拜山寺为契机的。……如此说来,可以推察《古今集》春歌上下二卷所收录的樱花歌,大多数是出于山寺参拜的契机而创作出来的。(注:今井优(1931~ ),《古今集》研究家。引文选自其著作《古今风的起源和本质》(和泉书院、昭和61年)前编·第六章(樱·山寺·吉野山),p.221、p.222、p.223。)
     关于这首和歌,今井氏还认为“这种构思的起源发自来到山寺深切地悼念死者这种心情”,(注:今井优(1931~ ),《古今集》研究家。引文选自其著作《古今风的起源和本质》(和泉书院、昭和61年)前编·第六章(樱·山寺·吉野山),p.227。 )从而把樱花与死者更加根源地、原始地结合了起来。这样的话,这首歌的“山寺参拜”,就可以理解为作者是在祭祀埋在山里的死者的同时观赏樱花的。因此,落樱与死者的面影重叠了起来。这儿的落樱,把充满了生命实感的现实(白昼)世界,和死灵出没的非现实的梦(夜)的世界(在此也就是“死”的世界)作为同一的时空而连结起来了。时间由昼变为夜,空间也由山寺变为山边,但在这两个分别代表生与死的不同的时空中,飘落如故的依然是这樱花。于是樱花是同时属于昼与夜、现实与梦幻、生与死的东西,她把对立的两个世界统一为一个世界,并且模糊、错乱了它们的交界线,从而构筑出一个唯美的、浪漫的原因。
         四
     以上,我们分析了《古今集》中的樱花歌。与《万叶集》相比,可以看出它的两个特色。一是咏樱花的歌数目急速地增多;二是樱花歌中咏落樱的和歌非常引人注目。原因也就是基于樱花原本就拥有的视觉上的美丽,在短暂的时间内燃烧全部的生命的绚烂盛开,然后转瞬间凋落殆尽,还归纯洁,还有飘零逝去时的凄楚死亡的美感等原因。可是,从欣赏“飞花落叶”的审美意识到欣赏《古今集》中频出的豪迈华丽的落花飞散的场景,单纯释为歌人们对落花的爱惜与赞美之情是远远不够的。这不如说是歌人们能够透过飞散凋零的樱花而凝视一场生与死、“流逝”与“无常”变幻的景致之故。在这生与死的交界线上,樱花的花瓣在纷纷地飘落。永远流转不息的时光中的一瞬——人的生与死的转换,被落花放大、胧化,从而构筑出一个浪漫的、极美的世界。正是在这个世界中,人们才能够冷静地凝视“死”,看透从生到死的转换,感受到生命乃至世间万物的流逝与无常。可以说,樱花是创造出“生与死的交界线”这个典型的文学空间的物体。《古今集》中的樱花,是“生与死的交界线”的具象化。把凋落的樱花看成是最美的东西来欣赏,并把她咏入和歌之中,——这种古今式的意识,是《古今集》以生死融合的生死观为支点的“流逝”思想的反映。这也就是除了“哀伤歌”之外,被称作“另一个生与死的世界”的樱花歌群“间接地”捕捉“生死流转”与“世事无常”的原因。
    原载:《外国文学研究》1999/03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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