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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文学在后苏联社会的命运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夏忠宪 参加讨论
苏联时代的文学并非铁板一块,它既有正统的,也有非正统的;既有显流,也有暗流。近些年来,苏联文学从传播和接受方式到人们对它的认识和评价在俄罗斯都发生了重要变化。
    苏联文学与影视联姻
    由于时代的隔膜,俄罗斯社会中读苏联时代文学作品的人数不多,许多人觉得读来恍若隔世。这不能完全归咎于苏联文学本身,还有其它复杂的原因(如价值体系崩溃、实用主义、读图时代的电视、因特网、通俗文学等的冲击)。然而,近些年来,苏联时代的文学作品与俄罗斯当代影视联姻,形成四种热播:知识分子经典、雅俗共赏的经典(如彼得罗夫作品改编剧《金牛犊》)、益智片(或称儿童文学经典,如阿·托尔斯泰的《布拉金诺奇遇记》改编剧,爱德华·乌斯宾斯基的作品改编剧等)和苏联老片回放(如《雁南飞》《茹尔宾一家》)。其中,2005年根据苏联时代的“知识分子经典”拍摄的电视连续剧在俄罗斯排名靠前的电视台同时热播,尤其引起文化界轰动。俄罗斯电视台播放了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和索尔仁尼琴的《第一圈》;独立电视台播放了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等。它们成功地集新技术潜能、摩登的美学时尚与对苏联价值的意识形态诉求于一身,形成一种折中主义的“宏大风格”。它们连同2004年播放的雷巴科夫的《阿尔巴特街的孩子》等作品一起,形成当代俄罗斯文化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与此相关的另一大奇观是“影视同期书”的出现。以往, 创作者多把文学读本改编成影视剧, 而现在则从影视剧衍生出相应的文学读本, 出现文学与影视“同步推出”的新现象。这些书以带有一定冲击力的姿态强行进入人们视野,“剧本”与“小说”两个概念被自然组合在一起,成为文化市场上的新宠。
    苏联时期的文学作品,在当时命运各异,有的甚至没有合法地成为“当代经典”,但由于各大媒体竞相炒作,推波助澜,它们俨然成为后苏联时代的产物,并借助银幕与荧屏重构了后苏联社会人们心中“有关苏联的形象”。
    “影视热——图书热”的社会动因
    当今俄罗斯对苏联文学的动态接受出现冷静积极的反思,从多方面凸显对苏联文学价值的诉求,原因是多方面的。
    对当代社会和大众传媒一味抹黑的疲劳和厌倦。20世纪80年代的俄罗斯,对于客观检视苏联历史出现了一些严重偏差,甚至发动了一场将苏联时代从历史上抹去的“十字军”运动,苏联文学陷入一片叫骂声中。即使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同样的论调也并未销声匿迹。然而,这种批判和抨击,并未建立在对文学和文化客观分析评价的基础上,而更多地建立在激愤的情绪化层面 。
    经历了社会大动荡的作家经过沉思,思想渐渐发生转变,包括从前的持不同政见者,如索尔仁尼琴、季诺维耶夫等; 还有一些自由派作家,如拉克申等。他们都参与过反苏活动,因此受到严厉制裁。有的人满腹冤屈,不惜代价勾结外国敌对势力来反对自己的国家。但苏联解体后的现实使其中某些人一改否定态度,甚至变攻击为赞扬。季诺维耶夫在一次谈话中说:“……不错,有过许多不好的东西,有过犯罪行为、错误和失望。但是这仍然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现象之一。”一度流风所致,为数不少的作家羞于称自己为“苏联作家”。然而, 2004年俄罗斯《话语》杂志发表的一组纪念苏联作家协会成立70周年的文章中,就有作家以《我们是苏联作家》为题,理直气壮地称自己为“苏联作家”。事实表明,作家们及有识之士已从激愤走向冷静,对苏联文学、文化的评价已较为客观。
    社会弥漫怀旧情绪,凸显“更新了的苏联形象”。怀旧的情绪早在苏联解体后不久就开始在大众意识中形成。随着持不同政见者复仇心理的缓解和个人恩怨的淡化,人们对俄罗斯文学(文化)风采不再,俄罗斯及其文学没有预期那样繁荣,甚至出现混乱和危机深感忧虑,怀旧情绪日益强烈。不过,与其说是对“苏联性”的怀旧,不如说是对“已逝的普适性的怀念”。人们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对改革以来流行的“苏联形象”加以修正。对苏联文学的再反思更多是与对苏联历史的再认识相联系。“更新了的苏联形象”不仅内涵丰富,而且包含复杂的情感因素。简言之,对“苏联”、“苏联文学”等的政治评价已趋淡化,而它们的文化内涵及其多重价值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和重视。
    В·卡扎克在《20世纪俄罗斯文学词典》中,客观地指出“在苏联文学这个术语中,作为话语创作的文学从属于‘苏联’这个政治概念”的事实。仅以文学史的编撰为例,他发现,不仅苏联文学的概念经常变化,而且“在不同的时期被列入苏联文学的作家作品的构成也经常发生变化”。政治偏见往往导致文学史撰写中布局比例的分配和评价存在弊端并影响事实的可信度。可喜的是,今天俄罗斯不少有关苏联文学(文化)的教科书、网站、大学课程也都倾向于淡化从意识形态角度解读“苏联文学”。在一度问题最多的文化学教科书里也出现了新的评价。例如,2004年出版的《文化学·高校试题答案》明确指出:“……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框架内也做出了相当多有价值的事情:拍摄了电影、创作了书籍和歌曲,它们至今仍带给我们极大的愉悦。”言下之意是,苏联文化的影响绝非只是负面的,也不能认为其影响在当今俄罗斯社会已不复存在。事实是,由国家支持的苏联文化的整个基础结构是否崩溃,在俄罗斯学术界仍有争议。
    忧患意识重新唤起憧憬,文学价值重新凸现。沉重深刻的价值观危机,可以导致国家和民族的崩溃,这样的前车之鉴值得记取。虽然强大的民族经受并克服危机的例子也不少,然而到今天为止俄罗斯的公众意识已经分裂,“社会变成一盘散沙和精神堕落的过程比民族围绕某种新的或老的思想团结起来的过程进展得还要快”。社会、家庭及个人的价值和理想陷入崩溃和破灭,令人堪忧。
    由于社会动荡,俄罗斯人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当今相当多的人精神上无所凭依,沉溺于大众文化这种替代品不能自拔,生命反而更加空虚、无聊、没有方向感。社会有识之士对充满暴力、凶杀的西方电影和庸俗低级的大众文学不满,认为这些作品更多地是让人看到黑暗而非希望;满目皆是别人的生活,而没有自己的生活。因此他们希望以具有独特认识功能和教育功能的俄罗斯优秀国产影视片抵抗美国式的快餐文化,以期改变精神和物质均陷入窘境的文化命运。一些优秀的苏联文学、电影在今天就肩负着这样的使命。尽管不可避免地带有那个时代的痕迹,但许多文学作品和电影仍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和现实意义。它们弥补了影视创造在审美与文化资源层面的匮乏,不仅重新唤起人们对文学的热情,还有对美好事物的怀念和对理想、光明的憧憬……
    值得高兴的是,在俄罗斯经常可见如此场景:爷爷奶奶和孙子一起观看苏联时代的童话故事片。老人告诫子孙,虽然生活中充满艰辛,但经过努力,善可以战胜恶,美会给人以希望。
    20 世纪末以来, 我们越来越感受到文学与电影关系的天平已开始发生明显倾斜。在影像文化迅速发展、人们的文化生活日渐丰富的今天, 俄罗斯文学失去了往日的霸主地位和轰动效应。长篇巨制的经典名著和白纸黑字的传统形式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唤起人们的热情, 人们更热衷于影像世界所提供的丰富、形象的视听效果。这种特殊的文化语境反倒让文学与电影、电视出现了另一层面上的互动——昔日高高在上的文学借助电影、电视等新的传播手段重获“轰动效应”,找回曾经的辉煌。电影、电视从文学中汲取养分, 而文学对电影、电视的青睐却包含了更多的文化意蕴。
    影视与苏联时代的文学逐步形成良性互动的关系, 许多文学作品借助了影视媒介的强大影响力迎来了第二春,如《大师与玛格丽特》《日瓦戈医生》等。大众文化消费者——电影、电视观众对苏联时代的文学充满抵抗性阅读和创造性阅读的快感,使文学价值重新凸现。如今的俄罗斯,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不了解曾经有过极大影响的苏联文学,起码也是知识缺陷。后苏联社会借助文学改编,借助苏联电影,虽说是一种必然而无奈的选择,但其价值意义值得充分肯定。
    现象背后的哲学渊源
    当今俄罗斯社会对苏联文学态度的改变和多重价值的诉求,还有更深层的哲学渊源。将苏联文学(文化)置于现代化的挑战及回应这一进程中考察,会引发我们对种种问题深刻的思索。实践证明,全盘西方化的道路在俄罗斯是走不通的,但告别了社会主义却又进入不了资本主义,于是,“向何处去?”成为令每一个俄罗斯人痛心疾首的重大问题。1991年苏联解体时,“向何处去”似乎并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回归欧洲大家庭”成为绝大多数俄罗斯人的愿望。”很多人天真地相信,只要走西化的道路,用美国模式改造俄罗斯社会,俄罗斯的前途就一片光明。如作家邦达列夫在《诱惑》中借人物之口所描述的,社会的确很快“就转向了美国化”……然而,“莫斯科已经被破坏了……它已不是俄罗斯的城市,而是在欧洲东方的某个芝加哥或是巴黎的圣但尼区。建筑上没有一点俄罗斯的风格。语言上除了电车上用母语说的粗野的骂人话,就是乱七八糟的英语、德语。”大多数人并未感到前途光明,反而陷入失望。由于改革缺少明确方向和计划,俄罗斯变成了许多荒唐实验的试验场,社会分裂,整个民族陷入精神危机。改革初期人们急于摆脱过去的意识形态,但并未找到新的具有凝聚力的国家思想,向往西方只是根基不深的情绪而已。今天人们意识到,应该走自己的路、决定自己的命运、用自己的头脑生活。
    向传统回归、爱国主义,在今天已成为俄罗斯最具号召力的一面旗帜。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俄罗斯参与电视热播竞争的是第一和“第二”频道(独立电视台НТВ,“独立”只是面具,实际上它是国家的),国家电视台利用苏联文学的文化资源,宣扬新的国家意识形态。实践已证明,国家不能对文化事业全面放手,绝对的“自由”并不利于文化的发展。
    另外,将俄罗斯人对待苏联文学(文化)的态度变化与其性格特点联系起来思考,可以发现,俄罗斯人性格的弱点和人民的“历史性疲倦”以不同方式影响着整个民族的行为。俄罗斯性格的一大弱点是容易走极端,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俄罗斯学者指出:“不久前,人们几乎在每一个艺术形象和每一行诗里寻找所谓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特点’,而现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却像‘光着身子的国王’一样,遭到万般揭露、嘲笑。而且后者的狂热劲并不亚于前者。”这是“一种思维病,平庸地、单维地、病态地以正好相反的特征来替换过去的特征”。
    作家邦达列夫在《诱惑》中曾通过主人公之口反思了俄罗斯性格的另一弱点:“俄罗斯性格最拙劣的特点是自我破坏,轻易地破坏不久前还是神圣的一切。”回顾历史,这种“自我破坏”至少可追溯到百年前。如卢日科夫所说:“在最近一百年期间俄罗斯经受了达到社会深层的砸烂。……一切都曾被无情地挖掘、打破、翻腾。”另一方面,人民的“历史性疲倦”也以不同的方式影响着整个民族的行为。瓦季姆·别洛采尔科夫斯基认为俄罗斯人民的“历史性疲倦”是俄罗斯人民在面临各种考验时表现被动和束手无策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总之,举世罕见的“苏联文学”无疑是一笔极其宝贵的精神文化资源,它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产生,曾经极大地影响了许多国家,甚至几代人。虽然它的历史并不长,但要真正认识和理解它,实属不易。“需要真正的历史主义”,即“把客观的认识、对过去的深刻理解以及用现代的观点去看待过去”这三者融合为统一的有机整体。对于苏联文学的认识和反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可以将它置于更大的历史空间中去考察。
    原载:《文艺报》2008年3月29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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