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鲁迅的《狂人日记》是因为《狂人日记》“用比喻的方式来描写人们的痛苦”,正如杰姆逊称《狂人日记》是“第三世界国家的民族寓言”一样。 1983年,奥尔罕·帕慕克出版了他的第二部小说《寂静的房子》。加之前一年出版的《塞夫得特和他的儿子们》,以及后两年出版的《白色城堡》,短短三部小说中,帕慕克就完成了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的三级跳。这对一个天才小说家来说,也是极为罕见的。 与后出的《白色城堡》、《黑书》、《雪》、《我的名字叫红》诸小说不同,《寂静的房子》没有写“颜色”,而写的是“声音”;没有假托历史小说、政治小说、侦探小说等形式,而是直写现实生活及其意识本身。小说的色块,是平面化的象征物;小说的声音,则是内在意识的流动,而这正是现代主义小说的特征。有人说,《寂静的房子》让人想起了契诃夫的《樱桃园》。“老宅”与“废园”,固然值得“同病相怜”,但别忘了“寂静”二字掩映下的“众声喧哗”。依我说,《寂静的房子》更易让人想起福克纳的《喧嚣与骚动》,想起伯格曼的《呼喊与细语》。 当然,“现代”、“后现代”之类,也许只是理论家们的把戏,一个小说家不会为了某种“主义”而写作。在帕慕克变化的小说形式背后,有一样是不变的,那就是对主体的探寻。 从1983年的《寂静的房子》,到1998年的《我的名字叫红》,都是“第一人称”的写法,其实质有何不同?如果说《寂静的房子》是在追问“我是谁”,那么到了《我的名字叫红》,就变成追问“我们是谁”了。这意味着,第一,“我”无法自我定义,而必须有他我来定义,也就是帕慕克所认为的小说艺术中最为核心的问题,就是“回响在我们每个人头脑中间的‘他人’、‘陌生人’或‘敌人‘的问题,我们如何改造这个存在的问题”,“关注自己艺术规律的小说家将会看到,试图认同‘他人’只会给他带来益处。他也会明白,思考每个人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对立面的‘他者’,将能够把自己从自我的限制中解放出来。”第二,“我”不是个体自我,而是群体自我,是“我们”,也就是集体、国家、社会、民族和文化。所以,帕慕克才说,通过小说,“我是在思考一个社会、一群人、一个国家。在现代社会、部落和国家,人们通过阅读小说进行着他们最深刻的思考;通过阅读小说,他们得以探讨自己究竟是谁。就算我们拿起一本小说只是为了消遣、放松,只是为了逃离日常生活的枯燥,我们也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我们所从属的集体、国家和社会。正因此,小说不仅言说一个民族的自豪和喜悦,还言说一个民族的愤怒、脆弱和耻辱。” 这也是为什么,在写完《寂静的房子》之后,帕慕克就再也没回到个人家庭题材了。他喜欢鲁迅的《狂人日记》是因为《狂人日记》“用比喻的方式来描写人们的痛苦”,正如杰姆逊称《狂人日记》是“第三世界国家的民族寓言”一样,当帕慕克投身民族、文化这个“想像的共同体”后,他注定不会再像《寂静的房子》中那样,作那种西方式的个体意识的拷问。 原载:《中国图书商报》2008-6-2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