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接触博尔赫斯,阅读到的就是《环形废墟》(收入在《虚构集》中)。而随着对博尔赫斯的逐渐了解,发现自己似乎也在不经意间进入到一个迷宫般的环形世界之中。或许,这个环形世界是一场梦;亦或许,这个环形世界恰恰是我们所处的现实,而梦,才是带领我们走出现实藩篱的工具。 《环形废墟》描述的是一个梦套着一个梦的世界,看似有些荒谬,但又异常真实;看似很简单,但细细思量又复杂到无以复加。 小说中的“他”是一个异乎寻常的魔法师,他来到环形废墟的目的便是“梦见一个人”。他在梦里创造了一个男孩,一个“梦中的亚当”,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即这个男孩是存在于他的梦中的,而梦中被创造出的人不过是个虚影———“所有的生物,除了‘火’本身和那做梦的人以外,都认为它是有血有肉的人”。他训练着这个自己梦中塑造出来的少年,帮助他不断弥补缺陷,熟悉现实。尽管在他内心始终知道,这个虚幻的儿子在踏进祭祀的火堆时是不会被灼伤的。可荒谬的是,他却开始担心男孩在遇到火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的时候,“该有多么沮丧,多么困惑”。虽然,博尔赫斯的语言素来冰冷,但这里还是体现出了一丝温暖,毕竟关心子女的幸福,担心子女的前途,是天下父母的一种共通的情感。就在这时,风云突变,火神庙宇的废墟再次被烈火吞噬,本着求生的本能,他试图躲避,又矛盾地希冀就此以死亡来结束自己的晚年,只是当“他朝火焰走去。火焰没有吞噬他的皮肉,而是不烫不灼地抚慰他,淹没了他”。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某个人梦中的幻影,他的身份与那个被他创造出来的“儿子”一样,并没有什么差别。 究竟何为梦境,何为现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种界限早已模糊。自认为真实的一切,面对真理之火的灼烧与考验,又有哪些人、哪些物,依然能够确信自己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自己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呢?这种思考,让人很自然地想到庄子的《齐物论》。虽然,生活的年代相隔久远,生存的环境大不相同,但这两个来自不同时空、不同种族的人,在这一点上却惊人的相似。“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内篇·齐物论》)。早在千百年前,庄子就开始思考“此梦复在何梦中”的问题,想到了自己可能不过是一只蝴蝶,在做着自己是庄子的梦。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如浮云蔽日,让人看不清。 《环形废墟》不是长篇巨著,却蕴含了无限的力量,因为它会将读者逐渐带入一种人类存在的荒谬境遇中。毕竟,对于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看似无垠的宇宙而言,人的存在似乎是没有“无限”这个概念的。主体或许扮演了造物主的角色,但其自身是否也是被创造者呢?面对这种离开了单一性、走向多维度的世界,种种难解和焦虑,成了所有人类共同的亘古不变的情绪。梦境便成为了博尔赫斯穿梭于虚实之间,应对这种难解和焦虑的特殊手段。 阅读着博尔赫斯的小说,突然很希望自己也能做一场梦,挣脱自以为现实的那个藩篱。人的此生或许短暂,仅仅是浩瀚宇宙中的沧海一粟,但宇宙中的一切都是不断循环、生生不息的:旧的生命消逝的同时,也会有新生命的产生;一个梦境结束的地方也会带出另一个新的梦境。这一切,如面对面摆放的镜子,互相反射,也如太极图中互易的阴阳,不断变幻,永无止境。在这种多维的结构中,一切外在形式或许早已无关紧要了,值得把握的唯精神和记忆而已。 ( 《虚构集》,[阿根廷]豪·路·博尔赫斯 著, 王永年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8-7-1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