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论秋菊在《金瓶梅》中的作用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李九华 参加讨论

     在以往的《金瓶梅》人物研究中,对秋菊的探讨很少,偶有提及,往往只注意到这一形象的意义。如“是人下人,是最受迫害的一个……”“蓄婢制度所造成的罪恶”等(2)评论家们对这个小人物不太重视,因而不曾作深入的研究。
     如果我们把视线放低一点,耐心观察一下该小说中的小人物,就会发现秋菊是个很特殊的角色:
     1、在小说中,秋菊的身份和小玉(月娘房)、夏花儿(李娇儿房)、小鸾(孟玉楼房)、翠儿(孙雪娥房)、绣春(李瓶儿房)、中秋儿(西门大姐房)相同。其中,秋菊的出现次数远多于其他人;除秋菊外,没有谁背叛主子;除秋菊外,没有人对主子的命运产生过决定性的影响(何况秋菊的行为直接影响了潘金莲、庞春梅、陈经济三个主要人物)。
     2、在小说的第九回,围绕潘金莲安排了几个人物。春梅原是月娘房里的大丫头,给了金莲;秋菊和小玉一起买进,小玉顶替春梅,秋菊给潘金莲作上灶丫头。这一组人物在小说后部第八十三至八十七回中发生了激烈冲突,金莲、春梅和小玉是一拨儿,秋菊独在对立面,结果秋菊获胜。
     3、在潘金莲的小院中,共有三个人物。潘金莲是妻妾中最拔尖的一个,春梅是丫头中最得势的一个,而秋菊是最浊蠢、命运最悲惨的一个。
     4、秋菊在小说中出现的回次很特殊,她在《金瓶梅》全书一百回之前9、10、11、12、23、27、28、29、30、33、40、41、58、72、73、75、76、79、82、83、85、86、87回中出现,共出现23回次(3)。第九回,秋菊以六两银子被买进,第八十七回,又以五两银子被卖出,而潘金莲第九回进入西门府;到了第八十七回,潘金莲被武松杀死,这一情况说明这一主一仆在故事中的联系确实是紧密的。
     由此看来,秋菊是个不一般的婢女,她独特的外貌和性格加上她所处的独特的位置,使她在《金瓶梅》中产生的作用相当特殊,值得深究。
     一
     小说中女性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财富、地位、姿色、头脑,在这几点上秋菊都是最不如人的。所以她对其他人物,主要是金莲和春梅起着衬托作用:以渺小衬娇骄、以丑衬美、以笨拙衬聪慧,在潘金莲的小院里形成鲜明的对比,使金莲和说梅的形象十分夺目。
     其次,秋菊在为金莲和春梅提供施展“手段”的契机和对象的同时,又以不得体的反映和出人意料的言行强化了冲突场面,让人物能够进一步表演,从而挖掘出在一般场面中不易出现的性格的潜伏层面。
     从秋菊这个被凌辱践踏的小人物身上,可以看出在充满“吵闹声”的《金瓶梅》世界里,她代表一种女人,地位低下、没有姿色、头脑蠢笨,不象别的奴才们能逆来顺受,偏偏还有点不计后果的倔强,所以注定要吃尽苦头,她的生命比蚊虫不值。(《金》中丫环的身价是一件家具一匹马的几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而秋菊在丫环中的地位又处在最底层。
     在她身上,潘金莲使出了最残酷的手段,春梅出尽了风头,其他丫环靠出卖和利用她也尝到了甜头。
     1、秋菊对金莲和春梅的衬托。
     潘金莲是《金瓶梅》中最活脱生动的人物,这一形象是中国小说史上最丰满的女性之一,她泼辣犀利的言行作派更是独一无二。四百余年来,为小说创作提供了一类人物原形,如《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在心狠手毒、能言会道方面,有点类似潘金莲”(4)。金莲形象的成功塑造,与小人物秋菊有很大关系。虽然小说中的诸多人物与金莲互为影响,但都是在公开的场合发生的。尽管金莲的性格是率直的,也不可能全无顾忌,因为在男权社会和封建家庭里,家长西门庆和正室月娘的权利她无法逾越。她不得不有所收敛。然而,按照她的性格,这种压制的情绪必须释放。秋菊就是她泄私愤最多的对象。正是在释放的过程中,间接体现了金莲当时的心理活动。在对秋菊的打骂中,我们甚至可以猜测她下一步可能回采取的行动。而她虐待秋菊的方式,也使人看到她的人格扭曲、心理变态的一面。如第五十八回,金莲怀嫉妒气恨瓶儿,回来迁怒于秋菊,提着鞋朝秋菊兜脸就是几鞋底,打得她嘴唇破了,只顾擦血,还不罢休,叫春梅扯去她衣服,拴住她手,用马鞭雨点般地打得她“杀猪也似叫”。那边瓶儿房中官哥刚睡下,被叫声惊醒,几次使绣春来说,潘姥姥也出来劝解。可是潘金莲“越发心中撺上把火一般”,把秋菊“打勾约二三十马鞭子,然后又盖了十栏杆,打得皮开肉绽,才放起来。又把他脸和腮颊,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烂”。如此行为,令人发指。
     而金莲之所以能如此,与她曲折的人生经历和复杂的心理状态有关,她被多次买卖,四易其主,始终是被虐待的对象和泄欲的工具,所以心理上有变态也是自然的,种种情况结合起来,金莲的形象便很真实。如果我们从被残害者身上看到了残酷,那么我们从被残害者加倍残害别人的行为中将感觉到更深刻的残酷。
     秋菊对于春梅的衬托作用也是很重要的,同属奴婢,两人的命运却有天壤之别。小说第十回有交代“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有几分颜色。西门庆甚是宠他。秋菊为人浊蠢。不任事体。妇人大的是他。止是‘燕雀池塘话语喧,皆因仁义说愚贤。虽然  数同飞鸟,贵贱高低不一般。’”姿色固然是得宠的重要条件,但有姿色者如瓶儿、惠莲的下场是多么悲惨。春梅是不甘命运的,秋菊的存在,使她有了直接压服的对象,并且通过欺负秋菊来敲山震虎,抬高自己。(类似的做法还有第二十二回斥逐李铭,第七十五回毁骂申二姐。)春梅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她还善于利用秋菊来打击那些身份比她高的对手。如激打孙雪娥(第十一回)、压服如意儿(第七十二回)。如果不是秋菊作由头、作手段,她的威风轻易也施展不到她们的身上。
     春梅和秋菊面对同一件事情的机会很多,但她们二人处理事情的方法截然不同,春梅要比秋菊机敏得多,出头露面的事情春梅当仁不让,得罪金莲、惹祸的事情交给秋菊;春梅处事非常果敢,秋菊则窝囊;发现金莲的奸情,春梅会包庇并加入,成为心腹,捞得实惠,而秋菊不会“穿青衣抱黑柱”,而是不计后果地告密,成为金莲施暴的对象。秋菊既是春梅参照物,又是春梅自抬身价的工具。春梅日后能成为荣贵的守备夫人,从与秋菊同为丫环的时候就起步了。
     2、秋菊对场面的强化。
     秋菊在挨打骂的过程中的言行,也使金莲对她的惩罚逐步升级,从而把金莲的个性表现到极致。如第二十七、二十八后,金莲对秋菊的打骂分四个阶段:金莲丢了绣鞋,秋菊不象春梅那样善于替自己开脱,结果挨骂罚跪;好不容易从藏春坞中找到一只鞋,又没有认出是惠莲的,结果惹恼了金莲,罚她跪在院里顶石头;金莲问话时,她又说错了话:“怎生跑出娘的三只鞋来了”,金莲认为骂她是“三只脚的蟾”,气急败坏,教春梅拉倒打了十下;秋菊紧张之极,又把惠莲的鞋说成“娘的鞋”,金莲一听暴跳如雷,乱骂一回,矛头又转向四门庆,幸得西门庆搪塞开。在这一情节中,秋菊占引导地位,金莲居发展位置,如果没有秋菊的“浊蠢”,哪来金莲一番表演。
     西门死后,金莲春梅与经济偷情,被秋菊发觉,曾作过四次告密(第八十三、八十五回),由于秋菊是一个笨拙的告密者,使得整个过程曲折惊险,从而金莲春梅与陈经济之间的私情得以延续和发展,充分表现了他们乱人伦的极端行为。也使他们的败露和衰落有一个缓冲,小说的转折不给人以突兀之感。
     3、秋菊在表现金莲与春梅之间的微妙关系上也有很大作用。
     毫无疑问,金、梅在对外斗争时始终是盟友。但她们之间也有争宠的斗争,只不过更隐讳一点,金莲对西门庆与春梅的关系,表面上不说什么,但也有不快。她常对人说:“我身边就有个现成的影儿”以此表白自己不是“拦霸汉子”的人。这“影儿”有时指如意儿,有时指春梅。金莲当着春梅的面表示不满只有一次,而且不易察觉。第七十三回,金莲发现西门庆与春梅行房,她回来了也没有起来,故意要喝茶,又不喝秋菊倒的。秋菊要去叫春梅,金莲不让叫。秋菊性直,就去叫醒了春梅,春梅不高兴,金莲一边说她不让去,秋菊执意要去,一边奚落春梅衣冠不整,耳环少了一个。接着分柑子给春梅来缓和,没想到春梅心高气傲,不领情,有意无意甩在一边。金莲最后还是责罚秋菊偷吃柑子出了气。在金莲和春梅的矛盾中,秋菊起着软化、隐藏和转移目标的作用。这样能表现出金、梅两个女主角之间的复杂关系,更加符合生活的真实,不至于因为同是一派,她俩的关系就简单和生硬。
     秋菊在小玉、琴童等人物的塑造上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因为她是一个小、蠢、丑的人物,这些人在与她的关系中也表现出非常态的一面,展现出人物的多侧面。
     二
     《金瓶梅》虽然写的是家庭故事,但“决不是流水日记。它写常态,对变态亦颇感兴趣;它写平静,但更善于把水搅浑,以短暂的迷惘与不大的波澜,让书中人调节生活的抉择。书中充满了入人意中只局,也充满了出人意外之事。”(5)“无巧不成书”注重情节的起伏,这是中国小说的传统。但在如何“藏头露尾”方面,颇有讲究。用带有傻气的小人物安排文章的偶然性,推动文章的波澜,是一个聪明的办法。既然有傻气,就回有超出常情的言行,因之会出现一些偶然事件,带出一串故事,不背离生活逻辑,不突兀,文章就势转于当转之时。
     秋菊的位置是很特别的。因为西门宅的建筑格局形成故事中一整套微妙复杂的人际关系。(参看张竹坡的〈读法〉第12、33各条中关于各个位置的议论。史梅蕊在她的论文〈金瓶灭亡与红楼梦中的花园意象〉中也有说明。)其主要建筑集中在后院,在前花园里,只有潘金莲和李瓶儿的小院独处偏僻。春梅和陈经济是一伙的,李瓶儿隐忍不言,一干下人都惧怕金莲,机敏如玉萧、小玉、惠莲、如意都被收买,如果没有对立面,恐怕金莲和春梅的盛世难以收束,所以作者安排了秋菊这个一时引不起警惕的小人物。成为向花园外暴露阴暗的埋伏。第八十五回春梅对薛嫂说秋菊“这破包篓奴才在这屋里就是走水的槽。单管屋里事儿。往外学舌。”秋菊是联系西门家庭争斗的主要两派(金莲和月娘)的中间点。“注意了结合因素,便可增强人物与事件的内部联系;注意了变异因子,便把一定的量变推向质变阶段。”(6)所以作者在秋菊故事的前部分特意表现了秋菊忍的一面,没有为她的反抗提供契机。在文章的第十二回,安排李娇儿和孙雪娥对金莲的地位提出挑战,但终被聪明的金、梅二人化解。金莲这次的胜利,奠定了她在西门府上升趋势。而在恰当的时候,也就是潘金莲集团盛极而衰的时候,秋菊的作用才表现出来。秋菊被迫害之极,必然产生反抗,这种安排也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
     1、需注意的是,在西门庆家庭平稳上升的时候,也就是西门庆生子、加官、娶妾、发财时,看不到秋菊的故事。而在小说出现逆转之时,也就是出现生病、打骂、驱逐、死亡之时,秋菊却频频出现。显示出一种不祥的征兆,间接地对主要人物起作用,使小说中兴盛的场面受到控制,继而出现回落和逆转。这是秋菊在小说结构上的作用之一:
     小说第九回至第十二回,秋菊首次出场,正是妻妾排序已定、排位未稳之时,潘金莲借秋菊激打孙雪娥初露锋芒,震慑上下;而第十三回至二十二回,秋菊未出场,期间西门庆娶李瓶儿、嫖丽春院、淫宋惠莲,屡屡得手。西门庆的日常生活逐渐展开。到了第二十三回,秋菊又出来,往藏春坞抱铺盖笼火,准备西门庆和宋惠莲的私会。这一安排,说明西门庆和宋惠莲的关系已经靠潘金莲太近了,必有波折。果然,其后三回里,西门庆、惠莲、来旺、雪娥、惠祥之间起了冲突,酿成来旺递解徐州,惠莲自杀的悲剧。
     紧接着在第二十七回至三十回,秋菊两次遭毒打。其根本原因是瓶儿怀孕,金莲感觉到失宠的危险,撒泼挑唆不成,拿秋菊泄愤,同时杀鸡给猴看(李瓶儿“恰巧”看见,又求情。)这是潘金莲与李瓶儿之间爆发的第一场真正的冲突。在以后十回中,基本没有秋菊的故事(仅第三十三回提及秋菊送酒、菜、果子给李瓶儿还情,因为潘姥姥接受了瓶儿的礼物)。而就在这十回,西门庆得子、嘉官、勾上书童、为蔡京祝寿,结交蔡状元、包占王六儿,气象比往日更是不同;秋菊接着在第四十、四十一回中出现,又遭毒打。原因是潘金莲在席上挨了西门庆的骂,晚上西门庆又宿在李瓶儿房里,心里有气。李瓶儿听见金莲的指桑骂槐,忍气吞声,哭的饭都没吃。这是金莲与瓶儿间第二次大冲突。在这之后的十七回中,秋菊未出场,西门庆一家玩烟火、赏灯、游行、结交宋巡按、枉法发横财,吴月娘又有了身孕,种种喜事降临,以至慷慨牵头修永福寺。这一阶段的重要标志是西门庆的活动已经跨出原来的家庭和妓院,影响从临清县以至东京。此时,西门庆家庭的福气算是到了顶峰。到了第五十八回秋菊出场,金莲残害秋菊非比寻常,其残酷令人触目惊心。此后十三回里,秋菊又没有了踪影。第五十九至六十四回中,西门庆家庭开始走下坡路,官哥死、瓶儿死、西门庆颓废(关于此回作用,下文另有分析),这些变故是五十八回、五十九回的余波。第六十四以后的十回中,似乎西门庆家的情况又有回升:得郑爱月和林太太、收王三官、官位又升还见到朱太尉和皇上。这是西门死、家败之前的回光反照罢了。从第七十二回到七十八回,“王小二过年一回不如一回¡±,西门庆新宠如意儿,潘金莲借秋菊向如意儿借棒棰之事,殴打压服这个试图顶瓶儿窝的奶妈;西门庆和春梅靠近,潘金莲又巧借秋菊警示春梅……在这一阶段,西门庆已经丧失了原来的警觉和狡诈,几乎被金莲控制,同时更加纵欲无度,终于死亡。第八十二回至第八十七回,集中了金莲、春梅和陈经济无所顾忌的淫乱活动,同时秋菊的四次告密也一次比一次奏效,最终掀翻了这三个主要人物。之后,秋菊这个可怜的小人物,便悄悄退场。
     其实,上述作用兰陵笑笑生在文中已经写到过,只不过埋藏较深,不易察觉。经过比较分析,我发现第四十六回、第五十八回和第四回之间有文章。
     李瓶儿自从有孕、生子,在妻妾中的地位骤然升格。在争风斗争中,其他人无法与之抗衡,月娘、孟玉楼等狡猾,懂得隐忍。唯潘金莲心高气傲,结果葡萄架下受辱、为失金挨骂,败下阵来。且不说西门庆格外宠瓶儿,连妓女李桂姐也趋势来拜干娘,更有乔大户与只结亲等,一时间门前闹纷纷。“盛极必衰”,如此紧锣密鼓地抬举李瓶儿,已经形成一种张力,只有出人意料的人或事出现,才能打破僵局。从瓶儿的秉性来看,她是没有能力在这个险恶的环境中保持这么大的“幸福”的。在第四十六回,作者让卜龟卦婆子说出了李瓶儿大难必至的结局,同时作者已经想到了用“灾星”秋菊。
     第四十六回,卜龟卦婆字给李瓶儿的预言是:“又一件,你老人家今年计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灾,仔细七八月不见哭声才好。”此处埋下伏笔,预示着人物命运的转折,果然到了第五十八回,李瓶儿屡屡听见从金莲房那里传来的秋菊的“杀猪也似的”哭声。在西门庆生辰的第二天,金莲又一次毒打了秋菊。文中虽然没有提到此事发生在几月,但从第四回中,我们已得知西门庆正是七月二十八日子时声,谶语已变成现实。秋菊出场23次,第四十一回和第五十八回之间间隔了十七回,这是秋菊出场间隔最长的一段,在这十七回中,西门庆家的时运到了高峰,迎来送往正忙,糜烂奢侈已极。到了第五十八回,故事发生了很大的转折,作者让小人物秋菊带来了悲音。官哥和瓶儿的死,虽然都是金莲一手造成的,但是从故事背后的结构线索来看,秋菊被打而哭正好合上前文的伏笔,这一照应支持着文章的框架。
     我们似乎感觉到文章背后的秋菊不是一个呆傻的小婢女,而是一个专门让时运正旺的人倒霉的厄运之使。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笼上了一层阴影,不幸便接踵而至,有一种象征的意味。秋菊的名字也有讲究,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向来有“悲秋”的传统(7),因为秋天之后便是肃杀的寒冬,而秋天的菊花临风傲雪,自有耿介之气,这不正是秋菊身上那种“不谙世事”的“浊蠢”吗?秋菊的背运和春梅的得时运形成对照,春天是四季之始,万物复苏,孕含着生机,春梅的特点正切合《金》社会,她在小说里的游戏中游刃有余。但是,春天固然好,但春天的梅花却已是强弩之末,虽还有一时之盛,终也免不了凋零的下场。
     2、秋菊作为次要描述对象,在形象塑造方面没有占多大比重,但在全文结构需要时,对情节直接起作用。故事发展到一定阶段,各方人物力量相对平衡,用文章中的常理无法解决时,就需要“翻空出奇”(8)。借用的人不是常人,事不是常事,使人出乎意料之外,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金莲与经济的调情在西门庆死前就开始了(第二十八回),但他们的淫乱和秋菊的四次告密均在西门庆死后,这样安排是有理由的。因为无所顾忌的淫乱,是金莲春梅迅速败落的致命点,如果发生在西门死前,他们应该死于西门庆之手,那么西门庆不会死于金莲,不足以体现西门庆因淫丧命的小说主旨;同时,金莲死于武松之手,这是小说取之于《水浒》的总体布局。如果金莲与经济仅仅是一般的偷情(就象和书童一样),未必能起彻底结果潘的作用。没有实据或确有原因,西门庆对于妻妾不贞的惩罚,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比如金莲私仆(西门庆命其“改正”而非驱逐)、李瓶儿嫁蒋竹山等。这样一来潘金莲未必会出西门府,而武松进入西门府杀人的可能性杀大。而且从作者的意愿来讲,武松还是《水浒》中的武松,作者没有让他(包括宋江、王英等《水浒》人物)进入《金瓶梅》的花园生活和妓院生活的必要。武松的形象气质和小说日常生活中的人物格格不入(即使是“陈青天”陈文昭也知“人情”之厉害,也免不了通融)所以武松基本上还是《水》的人物。而且从故事表面来看,秋菊因为屡受迫害,所以产生强烈的复仇意识,也是可以理解的。由此看来,秋菊的告密行动是文章再次发生大转折的推动力,是文章整体安排的重要环节。
     在小说中,秋菊的身份和小玉、绣春、小鸾儿、夏花儿、翠儿、中秋儿相似,为什么作者偏给了她最多的笔墨,使其承担起结构上的作用?甚至象玉箫、如意儿、宋惠莲等,姿色、地位、运气都比秋菊好,却先后都成为金莲手下的败将?而秋菊受尽欺凌却最终将金莲击败,还搭上春梅和陈经济?
     无疑,秋菊是特殊的,这个形象的特点可以概括成三点:A、在金莲身边;B、丑陋;C、浊蠢,不任事体。作者之所以能巧妙用她,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第三点,也就是秋菊性格上的特点。秋菊的这个性格没有变通性,而小玉、玉箫之流,乃至如意、惠莲之流,她们的性格都具有可变通性,她们回审时度势,在特殊情况下会改变初衷,比如她们的把柄一旦被金莲抓住,便举手投降了,其中有的还成为金莲的忠实走狗。金莲正是利用她们的弱点来降服她们的。而秋菊数次挨骂、遭打、告密不成……,似无变通意识。她的反抗一如既往,终于使反作用积累、强化,最终达到目的。
     英国小说家佛斯达对这一点作了高度概括。他把小说人物分为“圆形人物(Round character)、扁平人物(Flat character )。前者有固定性格,可以通向(小说)较广泛较深远处;后者的性格受某一种事影响,在小说中的作用是直线的。如果善于用此二种人物,是能交织出扣人心弦的情节的。”(9)秋菊即是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她的性格在那个功利、险恶的环境中一直没有改变,而且她固执地保持着的性格还是一般人没有的“浊蠢”,所以才会造成积累的、逆转幅度较大的结果。
     三
     兰陵笑笑生巧用秋菊的手法,被曹雪芹用到了《红楼梦》中。由于《红楼梦》的研究很充分,所以傻大姐的作用已经引起了注意。大某山民总评中说到“傻大姐一笑死晴雯,一哭死黛玉,其关系不小。”(10)读花人论赞也同意:“傻大姐无知无识,蠢然如彘,而实为《石头记》一大关键。大观园中落之故,实始于此。……人耶,妖耶,吾不得而知之,则以为傻大姐而已矣。”(11)傻大姐何许人也?只不过是贾母身边专门做粗活的丫头而已,而且生的“体肥面阔,两只大脚”“心性愚顽,一无知识”。正是因为有傻气,才会把捡到的绣春囊给人看,牵带起抄捡大观园一场灾难,其结果不仅是逼死了晴雯等丫环,这一事件造成的影响是深远的,事实上全文的格局,主要人物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正因为有傻气,才会把宝玉、宝钗成婚的事情无意中告诉黛玉,导致黛玉死亡、宝玉出家。傻大姐这两次闯祸之前的背景是:前次,大观园中的青年们似乎找到了自由的天堂,身心欢乐,这种情况俨然是违背全文环境的。那么故事该往何处去呢,由别人来转,太生硬或者绕的弯子太大,此时这个傻乎乎的丫头便出场了;后次,大权在握者秘密安排好了宝玉、宝钗的婚事,瞒过了宝玉、黛玉两个当事人,而且吩咐了上下众人。看样子滴水不漏了,可是傻大姐又出来了!小说的铺垫是逐步进行的,直到大变故出现。当读者被紧张的气氛、惊心动魄的故事吸引,哪里会记起这一切都是由一个小人物引发的。在这类人身上发生这类事情,是偶然中的必然,若换了别的谁,便显牵强了。
     秋菊和傻大姐的作用应该说是非常接近的,但《红》用傻大姐没有《金》用秋菊那样充分,这是由文章的内容决定的。西门庆家庭充其量只是个地方大家庭,潘金莲身边用这么个傻气的婢女尚在情理中,而贾家乃皇室贵族,多少千灵百巧的姑娘想尽办法也近不了主子的身,傻大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象秋菊那样对主人公起明显的衬托作用。尽管如此,在《红楼梦》的几百号人中,傻大姐的作用已不可小视。
     从《金瓶梅》往前追溯,我们会发现前人小说中也有类似的形象。如五代时王仁裕的小说《鹦鹉告事》(12),写的是二人通奸害死亲夫的故事,由于事情隐密,官府严刑拷打了一百多人,仍问不出下落。正无办法时,突然死者家堂前的鹦鹉突然对县官喊怨,指诉出杀人凶手。鹦鹉能言,结束疑案,确属奇笔。这一形象似乎算不得是文章中的人物,但又不仅仅是一只鹦鹉。当故事中诸因素达到僵持,山穷水尽时,起用这意外的“形象”也是一种出路。另有明代天然痴叟的《侯官县烈女歼仇》(13),讲述的是一巨富专门谋人妻女的事情,计划周密,百无一失。一次,又设骗局,害死申屠娘子的丈夫,企图霸占她,结果一媒婆无意中露了情况,申图娘子终于刺死仇人复了仇。这媒婆本也与当事者无多少关系,可是突然一出现故事立即发生转折。当然,这两篇小说中用鹦鹉、用媒婆还是显得牵强的,因为这两个形象本身无特点,由他们引起情节的转变,没有偶然之中的必然性。而秋菊在《金瓶梅》中的性格是独特的,她所起的作用其他人无法代替,所以兰陵笑笑生是高明的。
     若说能和秋菊相媲美的,倒有一人——《西游记》中的呆子猪八戒。猪八戒和沙僧,在成书于宋、元间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并没有。到了吴承恩笔下,这两人特别是猪八戒十分活脱,在取经队伍中,他是最没有诚心的,武艺不高、又有私心,自作聪明惹祸并且经常向唐僧进谗言报复孙悟空。但正是这个似没有必要陪在取经队伍中的形象,衬托了唐僧的坚定,孙悟空的侠义,沙和尚的忠诚。同时,九九八十一难是客观方的呈块状作用的变化因素,猪八戒是主观方的呈线型作用的变化因素,他在取经过程中随时起逆向作用,使得文章波澜顿生,起伏有致。但是,《西游记》毕竟是一部浪漫主义的作品,其变化的余地是比较大的。而《金瓶梅》是现实主义小说,必须基于生活的真实,兰陵笑笑生用秋菊的苦心是不一般的。国内外学者对《金瓶梅》的结构交口称赞。“就艺术结构而论,上述三部名著(《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都是单线发展形式,而《金瓶梅》则另辟蹊径,结构错综复杂,曲折多姿,令人耳目一新。”(14)“结构大而不乱。……中间安排了若干大波澜,中又各有些小波澜,一气呵成。确是精心结撰之作。”(15)单从小人物秋菊身上,我们就可以看出作者组织文章的能力。虽然秋菊是次要人物,猪八戒是主要人物,但在结构的“巧用”这一点上,猪八戒还比不上秋菊。
     注释:
     (1)本文所引原文,依据《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1988年4月
     (2)《金瓶梅人物论》 孟超著;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年3月
     (3)《金瓶梅词话人物表》 朱一玄 选自《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1985年10月第536页
     (4)《“深得〈金瓶〉壶奥”》 曦钟;选自《金瓶梅研究》 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12月出版
     (5)《〈金瓶梅〉的艺术视角》 田秉锷;选自《〈金瓶梅〉艺术世界》 吉林大学出版社出版  第204页
     (6)同上
     (7)同上
     (8)《中国小说传统技法》 宋梧刚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年出版;第38页
     (9)同上
     (10)《红楼梦》(三家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2月出版; 25页
     (11)同上第38页
     (12)《中国小说大辞典》 侯健主编;作家出版社1991年12月出版; 第283页
     (13)同上第288页
     (14)《〈金瓶梅〉资料汇录》;方铭编;黄山出版社 1986年9月出版; 第4页
     (15)《〈金瓶梅〉的文学评价以及对〈红楼梦〉的影响》朱星; 《河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2期
    原载:《宁夏大学学报》2000年02期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