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四百年《西游记》研究,硕果累累。笔者主要从其成书过程入手,结合民间文学、小说研究方法,分世代累积型和文人独立创作两部分,分析《西游记》作为一部小说的特性,企图拨开层层迷雾,还原其小说本性。 《西游记》作为一部小说,与其他明清小说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甚至有“天书”的称号。其复杂性在于:一、它是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与文人独立创作的结合。《西游记》不是像孙悟空一般从石头缝里面冒出来,而是经过了从唐代到明末的几百年积淀,里面有很多民间文学的世俗化叙事。同时,它又是由某个天才作家单独整理创作的小说,与当时的世代背景、作家生平、小说创作规律、动机等紧密联系。二、《西游记》虽然同《三国演义》的成书过程类似,但它的神魔小说特性与宗教叙事模式让人更加难以琢磨。如果说后者是“七分实,三分虚”,前者则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使人回味无穷,难以参透,惊为天书。三、它的宗教性和世俗性相互渗透。取经既是小说的母题,又对它的情节构架、人物设计起重要作用,虽然名义上是一部小说,但宗教元素的渗透使它永远无法摆脱宗教的梦魇。世俗与宗教的水乳交融,使小说的主题更为多元和复杂。虽则如此,我们仍能试图用明清小说的研究方法,窥探“天书”的奥秘。 一、“下里巴人”——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 “世代累积通常是指某类题材的故事在被加工、改造成某部小说之前,曾以各种体裁的民间文艺形式在不同时代流传过,有一个不断累积的过程。”《西游记》是世代累积型小说巨著,从唐初玄奘西行取经求法本事到明代中期由文人创编成长篇小说,经历了长达千年的演化和发展。学者蒋玉斌说“过分关注古代小说的民间性,从而忽视了这些小说的充满个性的文人色彩,这导致读者不能深入理解蕴涵于小说文本之内的深厚感情和深刻寓意及其独特的艺术特征。”笔者看来,小说研究既不能忽视其民间性,亦不可忽视其独立性。《西游记》作为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小说,有着民间口头说唱文学口头叙述的特征,同时有市井气息、民间谚语、俗语、笑料等“下里巴人”的民间品格。 (一)说唱西游。《西游记》的成书亦与说唱文学分不开。李时人认为:“玄奘取经由历史故事向神话故事转变的完成,则要得力于唐代寺院‘俗讲’的盛行。”《西游记》正是在说唱文学的基础上,通过说经发展成神魔小说的顶峰之作。讲唱文学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程式化。不仅故事情节,就连叙事模式都讲究一定的套路。我们可以在《西游记》中发现大量的说唱遗存。如对妖怪外形、洞府的描写,孙悟空与妖怪对打的叙事,几乎都如出一辙。例如第二十一回写到孙悟空与黄冈怪的打斗:“妖王发怒,大圣施威。妖王发怒要拿行者抵先锋……一个是镇山都总帅,一个是护法美猴王……”;第二十二回猴子与沙僧的恶斗:“卷帘将,天篷帅,各显神通真可爱,那个妖怪宝杖着头轮……这个赤心凛凛保唐僧……”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文中大量诗句、唱词、俗语以及重复的情节设计,都是一种话本体叙事。用第三人称限职叙事,创造悬念化效果、传奇色彩,营造喜剧化情节,追求诙谐效果,虚构渲染一些情节来把孙悟空作为英雄加以偶像化,从而达到一种道德的满足。 (二)游戏西游。从《西游记》的民间性来看,游戏说也有一定的道理。民间说唱跟市民阶层的兴起有一定联系,讲唱的对象也往往是茶余饭后无事可做的普通百姓。从话本、戏曲到当今的影视剧,大众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娱乐化,满足愉悦身心的需要。从这个角度看,《西游记》很多地方是为了“好玩儿”才写的游戏之作。无怪乎《李评本西游记》中见到最多的评语是“趣”、“妙猪”、“妙猴”。民间文学的戏谑可以忽视正统和权威,猪八戒开观音“活该她一辈子无夫”的玩笑,茅厕可以被戏称为“五谷轮回之所”。小说里面虽然妖魔丛生,但读者往往感觉不出恐怖之味,这既跟“神魔皆有人情,精魅皆通世故”有关,也是作者在主人公大难临头之时的“戏笔”所致。以俗为美的平民化特征正是此小说的审美特征之一。 二、阳春白雪——天才型文人的个人独立创作 《西游记》创作与其他古典名著虽有不同之处,但作为一部由文人独立成文的小说,宛如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西游记》也脱离不了小说的一般创作规律。小说是一种侧重刻画人物形象、叙述故事情节的文学样式。其基本特征是:深入细致的人物刻画;完整复杂的情节叙述;具体充分的环境描写。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深入文本: 一、作品时代背景《西游记》成书于明中后期,无论其作者是不是吴承恩,小说的时代背景不会发生多大变化。那是一个世风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政治上宦官专权,风雨如晦;经济上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官僚地主普遍经营工商业。无怪乎冯梦龙要大呼“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现实中的林林总总,往往让文人倍感绝望。除了受社会现实的刺激,“心学”也对小说的创作产生一定的影响。“心学”挑战传统儒学,提倡“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以“知行合一”反对传统的“先知后行”。正是这样社会巨变、思想迸发的时代,催生了《西游记》这朵文学上的奇葩。 二、小说人物形象。小说用神魔玄幻、游戏讽刺的笔法为我们构造了一神话世界。天、地、人的立体建构,各种奇妙的匪夷所思的情节,让人拍案叫绝。作品中极为鲜明的人物为孙悟空,一个集神、妖、人、动物于一身的四位一体的存在,既有七十二般变化,又喜欢恶作剧,同时极为好名,如三十三回,悟空哭言:“这正是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七十五回,悟空哭言“:想是我昔日名高,故有今朝之难”。官封弼马心不足,在妖怪面前称孙外公,都是作为人好名的一面。同时,作为一只猴子,它的秉性在小说中也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无论是外形上那撅起的雷公嘴,还是小儿多动症般的行止,都是猴儿本性。老孙是小说中人物形象最为丰富,着色渲染最多的一位,同时其他人物也跃然纸上。就连一些妖鬼如牛魔王、红孩儿、小钻风等,都如此活泼生动,让人过目难忘,可见作者的用心非比一般。 三、讽刺特色。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讽刺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和道德的情操无法在一个罪恶和愚众的世界里实现它的自觉的理想,于是带着一腔火热的愤怒或是微妙的巧智和冷酷辛辣的语调去反对当前的事物。”《西游记》的讽刺风格与《儒林外史》不同,在讽刺的背后总会让人一笑,笑中又有无奈和反思。如二十九回,讽刺官员——“木雕就的武将,泥塑就的文官”,荒谬的情节让人觉得滑稽。至于孙悟空在金山兜山被独角兕大王收走了金箍棒后到灵霄殿见玉帝的情节就更具讽刺效果。葛仙翁笑道:“猴子是何前倨后恭?”行者道:“不敢!不敢!不是甚前倨后恭,老孙今没棒弄了。”一问一答,将世情戏谑了一番。以文人独立创作小说看,这并非单纯恶搞,毕竟写小说不似在舞台上说唱,不必时时期待观众的“叫好”,小说中的讽刺暗传密谛,是作者用文学形式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表达。真正的文学作为一种具有无功利性、形象性和情感性的审美意识形态,只为表达反映一种创作者眼中的世界真实。作者是一位受儒家文化浸染的中国文人,在小说里面希望唐朝“法论回转,皇图永固”,对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敬重,都暗合了儒家的一些伦理道德。讽刺也有狂禅一样“我自即佛“的自嘲,既是讽世,也是自嘲。 总之,《西游记》作为一部小说,在文学史中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它既是一部小说,又不能简单视为一部小说。世代累积的成书让它有了多元的解读,蕴涵着古代宗教、中医、建筑、美学等知识。同时作为文人独立创作的小说,我们又不能过分夸大小说的作用,将之作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笔者认为,应多关注小说的特性,并加以辨析。 参考文献: [1]竺洪波.四百年《西游记》学术史[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 [2]梅斯林,崔小敬.20世纪《西游记》研究(上下卷)[M].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 [3]刘荫柏.说西游[M].中华书局,2005. [4]林庚《.西游记漫话》[M].北京出版社,2004. 原载:《群文天地》2011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