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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正讲到秦可卿，因她一死，却引出了两大线路；一是家亡，二是人散——此两者虽相联系，实有区分。这两者，才可以说是曹雪芹原著《红楼梦》的全部的整体的内容。在前一条大线路上，透露了一个看似闲笔、乃极重要的消息（这是雪芹的独擅的笔法，最宜留意），这就是，因秦氏之丧，贾家竟然动用了无人敢碰的一副出奇贵重而又危险的棺材板，——棺材板怎么还会「危险」呢？ 这副板，是惹祸的根芽。这里边牵扯着一桩重大事故，它对贾家来说是存亡荣辱、生死攸关的事情。不过这事说来话长，此刻只能花开两朵单表一校，先按下棺材一案，且说可卿在后一线路上给全部悲欢离合的情节所预显的种种投影。「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话是可卿向熙凤提出的警号，而她的化身或幻相警幻仙子，又亲向宝玉提出了这个「问题」。试看警幻给他安排的奇茗叫做「千红一窟」，异酒唤为［万艳同杯」，对这种新奇的名色，《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铁云，早就领会了其间的涵义，你听他是怎么理解的： 「……《离骚》为屈大夫之哭泣，《庄子》为蒙叟之哭泣；……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泣于《西厢》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曹之言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名其茶曰「千芳一窟」，名其酒曰「万艳同杯」者：千芳一哭，万艳同悲也！；……」看来刘铁云这位小说家，很能理解他的先辈同行雪芹曹子。这已说明，是秦可卿引导宝玉，他才开始认识了那些千芳万艳、无数女性的不幸命运，她们都是隶属于「薄命司」中的人物，这些可怜可爱、可歌可泣、可敬可佩的女流，没有一个能逃脱那一历史社会，给她们安排下的极其惨痛的人生遭遇，和可可叹、可骇可愕的悲剧结局。从此，宝玉这个聪颖早慧的孩子，更加留意和思索这个使他痛苦而不解的巨大问题。——这是宝玉的最主要的探索课题，自然也就是《红楼梦》的中心主题了。 雪芹的小说，笔法丰富异常，他写出了那么多有血有肉的活的人物，可是也巧妙地运用了象征的手法。你有没有想过：群芳诸艳，萃聚名园，这本身已然是一种象征了，而黛玉的生辰是二月十二日，这一天名叫花朝，乃是百花生日，所以她是花的象征，她是「花魂」，她是《葬花吟》的作者，她联句时说出「冷月葬花魂」的新奇而不祥的语言，……而最可注意的是，她作《葬花吟》之日偏偏是芒种节，书中注明：尚古风俗，闺中举行饯春之会，盏至此日，诸花谢尽，花神退位了！ 请看，这些还不是象征手法，那什么才叫象征手法呢？不懂得这些丰富变化的艺术手法，只讲形象，性格等等，恐怕也很难说就能懂得了《红楼梦》的真正整体。关于诸芳殒落、群艳凋零这一方面的极为精细的艺术构思和笔墨表现，还有许多饶有意味的事可讲，咱们只好留待下回，再续此题了。正所谓：欲知花落春残事，须识才人意匠心。 原载：《天津日报》1983年9月6日 原载：《天津日报》1983年9月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