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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环境描写探幽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池太宁 参加讨论

    《红楼梦》作者在大观园环境描写上,是煞费苦心的。我们随着贾政一群人“验收”的脚步,从大门进来,转过小山,沿着清流,踏上“沁芳桥”,就看见“前面一带粉桓,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进门便是曲折游廓,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两明一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里又有一小门,出去却是后院,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又有两间小小的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这就是“潇湘馆”!
    萧湘馆有几个显著的特色;一是“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这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向来被人们认为是象征挺拔、傲岸、宁折不弯,疏淡、清致、风流高雅的君子。翠竹使入联想起淇水、雎园这些风雅的典故,绝代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名篇。翠竹正如亭亭玉立,幽居深谷的少女。
    二是后院有大株的梨花、阔叶芭蕉。梨花白,芭蕉绿,全是素淡、清雅的色调,没有一丝俗气,也没有金碧辉煌的富贵态,“梨花一枝春带雨”,芭蕉“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正似多情而抑郁的少女。
    三是一派清泉,绕阶缘屋,盘旋竹下,又绐清雅的萧湘馆增添了不少情趣。水清而浅,不多不猛,却源源不断汩汩淙淙,静静地不歇地缘绕盘旋而去,恰似九曲回肠,一脉情思,细而不绝。
    四是萧湘馆的“小小三间房舍”,“两间小小退步”,都以“小小”为特色,室内“床几椅案”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小巧玲珑而不宏轩宽敞,有如精巧的象牙之塔。
    萧湘馆的主人是清高拔俗、多愁善感、玲珑透剔、绝顶聪明却寄人篱下、柔弱多病、尖刻机敏、心眼细小的绝代佳人林黛玉。萧湘馆的种种特征正是其主人的种种特性,作者让这样的典型人物生活在这样的典型环境之中,.其融洽是无可伦比的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林黛玉,只能让翠竹枝、绿蕉叶、白梨花、清泉水陪伴。所以在大观园分房的时候,黛玉高兴地对宝玉说:“我心里想着萧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些。”宝玉道;“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也要叫你那里住。”可见他俩早就心心相印了。
    当然这位多情公子希望和黛玉相邻,便于来往,可朝夕相见,此处足见作者的匠心,却合情合理,自然妥贴,毫无斧凿之痕。
    如果说萧湘馆除了正面衬托主人公,侧面曲包深意之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反衬作用。黛玉处于如此一尘不染的清幽环境之中,却不能超脱尘凡,割断情思,反而有无穷无尽情缕、忧虑、苦恼、眼泪。这“幽静”之中,不是反衬出人物难以排遣的复杂而微妙的感!更妙的是在黛玉临终时,作者没有忘记带上一笔:“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冷幽”!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作者这一层深意,涉者甚少,而恰恰是黛玉悲剧的环境气。
    萧湘馆环境的丰富性复杂性,正是黛玉性格的丰富性、复杂性的衬托。贾政即使想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此一生”,也不可得,萧湘馆非黛玉莫属。
    作者让我们先到萧湘馆,也许正是暗示主人的主角地位吧!但请注意,这位主角居处,无不是“村”,也不是“院”,而是“馆”,馆舍原是客人暂住之处。比人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过客。原来她“不是正经主子”,是寄人篱下的!主人自称“萧湘妃子”,是侧位的“妃”,而不是正位的“君”,终究成不了“宝二奶奶”的主位。作者匠心何其深远周密。
    离开萧湘馆,前面迎接我们的是:“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好一派田园风光!这正是“稻香村”。
    富贵繁华的大观园中偏要安上这一“农舍”,从景物来说是为了曲折变化,摇曳多姿,从题旨上说,是为了表达儒家不忘农桑国本——正是贾政复杂性格中的重要一面——的思想。然而从构思上看,却是别有深意的。大观园中有一个寡妇李纨,她就只能在这与世隔绝的田园农舍中形如稿木地埋葬青春,苦度光阴。
    如果说“桑、榆、槿,柘”,“佳蔬菜花”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必须之物,农家必有之品,那么为什么作者要在稻香村栽上如喷火蒸霞一般的几百株杏花呢?为了点缀冷落的村景,还是寡妇心中还有火热的希望?与其说为了前者,不如说为了后者。李纨有儿子贾兰,春种秋收,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她在稻香村辛勤耕耘,就是为了从贾兰身上获得她的丰收,这正象征着贾兰得中,飞黄腾达的前景。就是这个使贾政也“引起我归农之意”的地方,禁锢着一位年青寡妇,这寡妇不但稳居于这封建牢笼之中,而且心安理得,循规蹈矩地做她凤冠霞帔的美梦。本是出世的环境,却安置着一个盼望儿子出仕的母亲,于是在衬托、象征之外,还有一层反衬讽刺意义。所以“村居”不村,何况稻香村在繁奢的大观园中本身就是“人力穿凿”的假象,作者在给寡李纨安排一个合适的憩欢之所时,也顺手刺破了荣国府的虚伪,封建制度摧残人性的残酷。
    稻香村是从幽雅凄清到富贵繁华的过渡,接着就让我们看到了:“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色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旁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 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芳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为什么没有富贵的牡丹、艳丽的玫瑰,也不种傲霜的菊花、出水的芙蓉?偏偏只有石头 异草呢?正是独出心裁,别具一格。写富贵之家,用“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的语句,乃是乞儿口中语,说富贵不及金玉锦绣,只说气象才真见其富贵。
    作者刻意创新,着眼于富贵气象,那为什么偏偏要选中奇石、异草呢?因为这里是“蘅芜院”,主人是薛宝钗。
    薛宝钗不就是—块“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吗?她“稳重和平”,“品格端方”,实则威势接天,在老祖宗等的眼里,不是把其他姑娘“悉皆遮住”了吗?她那宽厚端庄的表面,遮掩了自私虚伪的本质,应付自如,八面讨好,吸引各色人物如“各色石块”,“四面群绕”。她正如玲珑石一样,“任是无情也动人”。
    薛宝钗也正如这些异草,表面上看似乎是一钱不值的草,实际上却是“杜若、蘅芜”、“茞兰”、“清葛”、“金簦草”、“玉蕗藤”、“紫芸”、“青芷”,这些见于经传的奇草仙藤,其珍贵不同凡响。草本来就无骨,不能自立,只好牵绕萦盘,依附于人,没有竹那种宁折不弯的气质,却有比竹攀缘更高的能耐,正是“东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异草香得也与众不同,简直有如那稀罕的“冷香”,而且一到秋天“异香扑鼻”。冷若冰霜,却香气袭人,也是宝钗绝妙的写照。
    爬满异草的接天大石,笼罩一切,挡住视线,使人不得窥其奥秘,谁知此中城府多深?更妙的是这位豪富的“皇商”之家的千金,闺阁之中却象“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止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正是朴素得惊人!日常用品也不是雕漆填金的茶盘,成窑五彩小盖钟,而是普普通通的“茶奁、茶杯”,不用绫罗绸缎的合欢衾,碧纱厨,而是“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这种矫饰果然博得老祖宗的赞叹:“这孩子太老实了!”不正是极妙的讽刺?
    从外到内,蘅芜院整个儿出人意料。在如此高雅、简朴的环境中住着这位“艳冠群芳”“艳若桃李”的贵族小姐,似乎颇不协调。按一般情理,薛宝钗的闺阁应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作者正是通过这表面的不协调触及人物的灵魂深处;特意矫情做作,装得“冷若冰霜”,遮掩这位封建“淑女”的虚伪的灵魂。这个冷酷无情的薛宝钗正是在怪石异草装点的、雪洞般的闺房里被封建毒汁浸透了灵魂,被封建礼教扼杀了美妙的青春,而最后成为冷酷无情的封建势力的殉葬品,蘅芜院的冷清正是这美丽少女的悲剧氛围。
    “蘅芜君”当然得住“蘅芜院”,真主儿不是侧位的“妃”才能称为“君”,“蘅芜院”的命名就透露了薛宝钗的身分,暗示了她的命运。作者的功力正可叹为观止!
    更耐人寻味的是蘅芜院的路径,本应是用船从港洞进去的,没有船时——钗和玉本来就没有渡过爱河的船嘛——但“攀藤抚树”,“从山上盘道亦可以进去”。薛宝钗爬上宝二奶奶的宝座不就是抚贾母的大树,攀王熙凤的藤,从这心狠手辣的凤姐设计的一条“盘道”中通过的吗?大师匠心,令人绝倒!
    一路行来,最后终于到了宝玉的安乐窝一冶红院。且看:去怡红院的路上“一径…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点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颗西府海棠(女儿棠),其蛰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大观园中恐怕只有这里是桃红柳绿,棠红蕉绿,用上这大红大绿的浓重色彩。大官僚贵族的怡红公子,在这样的地方“怡红快绿”(谐“快乐”),悠哉游哉,倒确是相应相称的。
    这样的环境,富贵国不必言,然而总不免有点俗气。出类拔萃的“古今不肖无双”的宝玉偏偏在这俗气的环境中生活,说明他还是无法完全脱俗;然而他最终终于出家做了和尚,不正是对这环境的叛逆和摆脱!
    读者面前,大观园的布局对全书的构思也是至关重要的了。
    大观园成于作为皇亲国戚的贾府鼎盛时期,越是精美,就越显其奢侈豪华,越奢侈豪华,就越见其主人的权势与罪恶,大观园是贾府的缩影,也是封建官僚贵族的缩影,因而大观园的衰败也就是封建统治集团没落的写照。从这意义上来看,作者集中笔墨,浓彩重写,精雕细刻的匠心,也正是为了表现《红楼梦》的整体主题。
    总之,大观园的环境描写不仅仅是为了创造一个典型人物活动与性格形成的典型环境,而且既是情节因素,又是结构要素,即使在主题表现上,也还有它的特殊作用。因而在《红楼梦》中,也是作者卓越的艺术成就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的有机部分,是全书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与企书一样,县有隽永的艺术魅力。
    鲁迅说:“中国旧戏上,没有背景,新年卖给孩子看的花纸上,只有主要的几个人”,其实中国古代小说也是如此,以故事情节为主,少有环境描写,更少有景物描写,好象早年演京剧,没有布景,台上最多一桌两椅就唱做唸打开了。这是中国古代小说与外国、与现代十分显著的差异之一,然而《红楼梦》却突破了。从环境描写的精彩程度和有机程度来看,《红楼梦》也是中国小说艺术上从古到今的一部过渡作品,是中国小说过渡期的里程碑。
    原载:《台州师专学报》1986年第2期
    
    原载:《台州师专学报》1986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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