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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名 兽迅曾经为阿Q 做过正传的，这是因为阿Q 没有过大传，所以就没有小传，… … 以此之故，乃姑名之曰“正传”。 至于焦大，不过是一个奴才，他醉酒，嘲骂，… … 既没有林妹妹那般的撒娇，也没有宝妹妹那般地温厚，实在是引不起读者胃口来的角色。这样；在《红楼梦》里也只是略略带过吧了，是无须要我们的专家去做一千本焦大批判和一万本焦大研究的。 现在我要提起他，倒不是由于想趋时，倘要如此，那何不如借一角报纸写几篇“尼赫鲁批判”好了，而仅是因于焦大的缘故，联带地想起若干事例而已，这些事例，不但和焦大的起居注无关．也涉及不到焦大的思想问题，实在仅于是旁的其它一些吧了，如果要“必也正名乎”，那姑名之曰《焦大旁论》 ，是为序。 二 哲学 曾经有这么一个学者，不知是糊涂得紧，抑或是故意装昏，记得是这么地说道：人有人哲学，阿猫阿狗有阿猫阿狗的哲学，推而论之，则奴才便应该要有奴才的哲学了。 奴才的哲学是什么呢？第一要在主子面前糊涂，不管他们“扒灰的扒灰，养小叔的养小叔”，一概不用照管，进而援引给他们，某某家老爷是偷使女的．某某家少爷的娇头是他第几房的小母亲，既然有例可援，于是“扒”和“养”都不足为奇了，反正是别人都有的。不仅主人可以遮丑，奴才自亦可分其余惠，讨得一个进身之阶。 第二，即是奴才们要想表扬自己的业绩，绝不要使自己的业绩和主子不利，以至损及于“面子问题”，因为。如果主子的面子不光彩，便是自为奴才的人，似乎也便不怎样的荣耀，譬若李贵吧，他便要宝少爷好好地念书，如果讨得老爷欢喜，也能“跟主子赚些好体面”，绝不能把自己如何跟老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老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杯水给主子吃，他自己喝马溺”用来相招摇．只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便认为“跷起一只腿，比你的头还高些，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而时时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竟自觉得不可一世了。其实，在主子看来，主子的功劳只是主子自己挣下的，奴才断乎不能参与．做奴才也能够参与，那他还不早做了主子呢？何况他还时要诅咒，嘲驾，揭穿私隐，不肯乖乖地去吃碗闲饭，顾些儿体面，终不免于被咤为“有天没日”的东西，被捆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一嘴。 第三，要训练一双势利眼，上焉者则如周瑞家的和宝珠，一个则仗着自己是太太的陪房，随时都到上房去走动走动，藉以夸耀自己的被青睐和干练，一个则干脆认作是主子的义女，投靠到主子膝下去了。下焉者则如茗烟，仗着主子的腰把子硬，便替主子们帮腔．打太平拳，或许替主子买些什么混帐书来，开开肥腻腻的胃，主子既然喜欢，奴才便可得些好处了，中则法乎那些外房的二爷小厮们，赞赞宝少爷的字越发写得好，要请他题上一张斗方贴贴．也好光耀光耀些儿．主子也高兴，仆人也可以夸夸自己的得势，两得其便，不是很好吗？ 焦大是奴隶，但他却不知道“奴隶哲学”，这就不怪他就难免于失败，为主子所处责了。 三 醒来以后怎样 焦大被捆起来，塞满了一口的马粪，到后来怎样呢？高鹗续《红楼梦》的时候，真的把他发配到祠堂里哭太爷去了。但是，这仅是在写小说，倘使从事实上看去，焦大他绝不会如此的傻。首宪，焦大是一个很自高的人，自高并不限于破落户之有骨气者，其实，即是等而下之的人，往往也把自己看成像一样的庞然巨物，认为“跷起一只腿．比别人的头还高”的东西，这一次竟被捆到马房里去了，对于他比头还高的身份，自不免是一种侮辱，和面子问题，是很有关系的。因此，他醒来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或许便是怎样地恢复自己的荣誉和身份，拉上几个牵马看门的小厮，替他浦浦门面，设使活人没有，那死人也行的，反正是精神不死罢了。再或连死人也没有，无妨就自己绷绷门面，“马粪算什么？焦大爷连马溺也喝过呢？”自己来夸扬一下。“这都是为了主子！”秋波一转，倒显得白己比任柯人更关切起贾府来，那结束自然就不同了，少不得会荣膺起奴隶总管，而反作威作福起来，以鸣鞭为业绩，用人肉来排酒宴。 不过，焦大的思想，却不会这么样的进步，那他也应该从此裹足，做起良民来．免得被塞了马粪去反省，甚而至开除奴籍，连喝酒的本钱也失去了的。况且，焦大虽然老，并没有使人凭藉的德高望重，和贾母一样被人搬来做幌子的地方，醒来更应该诚惶诚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为主子眼务，庶免陨越才好！ 最好他还去向主子去赔赔罪，这不但显得主子才是有理由的，主子看了高兴，而且，任何的主子，也都希望自己的奴隶们都羊一样地柔顺，养肥了凭人活杀都好，要等到狼闯进来，才凑拢了准备抵抗．狼去了便专心吃草，柔顺和吃草，都是命该如此的。否则，人为什么要相信算命，鼓励相信算命的呢？ 四 焦大的尾巴 一个自高自大的人，往往也是能够自轻自贱的，用俗话来说，便是所谓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什么地方该屈，什么地方该伸，则非识时务者莫办，即“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也。例如说，今日最上时的人物― 二丑，他们不是当主子走进后台之后，便一面又回过脸来，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点，摇着头装起鬼脸道：你看这家伙．这回可要倒霉哩！然而、这只是在主子后面吧了，倘在前面，却仍旧必恭必敬的趋奉公子们的。 焦大呢，他不但不懂得识“时务”之重要，甚而还要痛骂，揭穿，这自然会使站在他面前的主子有些“自干未便”，无地自容起来，一旦羞恼成怒，乃然便不得不断然加以处置了，这在主子，是有他的理由的，为了全体奴才着想，他不能让这群羊走出羊的范围去的，其结果．焦大不但是自己讨了苦吃。便是别的奴才，也要攻击他不守本分的。 在今天，和焦大一类的把自己看成义仆的人是逐渐少了，奴才们早有了奴才的进化，而他“春风般的笑脸”去跪迎主子的靴尖，据说这还是俯念下情呢，鼓欤盛哉！想来“邪治之世”的到来，也就要比最后的审判的到来还快了。 但跟着来的．也有大观园的没落……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于腊梅丛中 原载：（昆明《 诗与散文》第三卷第五期，1943 年5 月） 原载：（昆明《诗与散文》第三卷第五期，1943年5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