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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巴黎圣母院》深层结构对照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刘顺利 参加讨论

    十几年前,已有学者提出《巴黎圣母院》是属于“人物圆心结构”[1]依照“人物圆心结构”的说法,雨果是把女主人公艾丝米拉达放在了中心位置。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笔者以为,围绕着这一中心人物的其他性格则还可以有些变化。从横轴上看,艾丝米拉达的左方和右方分别是弓箭队队长费比斯和圣母院的敲钟人喀西莫多。这两个人的特点,一是外美内丑,一是外丑内美,而横轴中间位置上的女主人公则是外美和内美的结合体,倘若我们以图示其关系,那么,这三个人物便形成了如下一个三角:
    艾斯米拉达
    费比斯      喀西莫多
    然而事实上,由于在小说中还有其他人物的作用,实际存在的并不是这样一种三角关系,因此上图可以被拉直,而形成为:
    费—艾—喀
    能够把这一三角拉直,并使之成为一条直线的关键人物是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佛罗洛,这一人物是神职人员,但却被兽性填满了胸臆。而与之相对照的,不是书中的任何人物,而是女主人公时时带在身边的一只羊。在基督教世界中,谁都知道“献给上帝的羔羊”这一典故。而且雨果所描绘的,又恰恰是在巴黎圣母院内外发生的故事。这样,由佛罗洛和那只羊所构成的纵轴也便形成了。在这条轴线上,佛罗洛高高在上,但却是人面兽心。羔羊处于轴的下方,它虽属异类,却颇通人性。图示如下:
    

    佛——艾——羊
    

    上述横轴与纵轴交错,也便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佛——
    
    

费——
    
    艾
    
    ——喀
    
    
    ——羊
    
    
    处于十字架正中的女主人公艾斯米拉达,既是外美内灵的化身;同时又是在人性中体现出神性的人生。她的命运是悲惨的,然而也正是她的命运,折射出了她生活于其中的悲惨世界。她不是耶稣基督,却被钉上了十字架。她的周身由于其性格和命运的映照,笼罩了一层光环,就像她背后的圣母玛丽亚一样。人们在这一人物圆心结构中,可以感觉出女主人公在飞升,被无形的天使们簇拥着,飞向天庭。
    无独有偶。在《红楼梦》中,我们也可以发现类似的现象。王昆伦先生早就指出:“《红楼梦》的作者塑造人物惯用对照的写法,如黛玉和宝钗,晴雯和袭人,尤二姐和尤三姐,贾政和贾赦等”,“可以说作者是把宝玉、黛玉、宝钗和凤姐四个人都当作第一类重要人物而配合着塑造出来的”。[2]倘若我们依王昆伦先生的意见进一步分析一下,便首先也在《红楼梦》中发现了一个三角,这个三角恋爱关系是由贾宝玉为中心的:
    贾宝玉
    薛宝钗     林黛玉
    与《巴黎圣母院》不同,《红楼梦》中的三角的核心是男性而不是女性,围绕着贾宝玉的两位年轻女性,一位是与男主角具有“木石前盟”,一位是与男主角构成了“金玉良缘”。然而若依王昆伦先生的意思,我们还需把凤姐这一人物考虑进去。那么,王熙凤这一人物的出现:也更把上述由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构成的三角拉成了一条横轴:
    钗一一宝一一黛
    与《巴黎圣母院》不同。《红楼梦》中主要人物之间以“情”关联着的。而《巴黎圣母院》中的主要人物之间却是以“爱”相关联的。喀西莫多爱美,虽然他自己面貌丑怪,他对艾丝米拉达的爱是深刻的。雨果所虚构的那个两人相抱长眠,分开即已成灰的情节,便已证实了这一点。费斯比也爱艾丝米拉达,但这爱却是轻薄的。副主教也爱艾丝米拉达,但只是兽性的流露而已。而在《红楼梦》中,我们看到,林黛玉和薛宝钗同样钟情于贾宝玉,只不过林黛玉之情是超越了当时社会经济、文化基础的一种情怀,而薛宝钗之情则是建立在“仕途经济”等的基础观念之上的情怀。然而不管怎样,在《巴黎圣母院》中,喀西莫多与费比斯以及副主教佛罗洛与艾丝米拉达之爱都是以个人关系为其关系纽带的。而在《红楼梦》中,宝黛之间以及宝、钗之间最终都是要以家庭为其关系纽带的。《巴黎圣母院》中的主要人物要以人与人间个人关系为其指归,“爱”在人与人间进行。《红楼梦》中主要人物“情”则要以家庭的重新建构为其归宿。正因如此,我们也就没有必要担心王熙凤的引人会打乱以贾宝玉为中心构成的三角关系,也没有必要担心“凤姐”与贾宝玉是否会构成“情”的问题。因为王熙凤与贾宝玉恰恰构成了既有家庭中的一种情。这是最为明显、也被当时的社会生活广泛认可的一种情:亲情。
    那么,由王熙凤所构成的纵轴一端的对立面,又该是哪一个人物呢?笔者认为,不是别人,而是“槛内人”妙玉。妙玉处佛殿伴青灯,然又与怡红公子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她的情怀是隐隐的,不能像王熙凤那般坦荡,也不会如钗、黛那般执著而坚定,但这份情又是无法回避、更不能抹煞的客观存在。于是,我们也便有了由贾宝玉、王熙凤和妙玉三个人物共同构成的人物纵轴:
    妙玉
    ┃
    宝玉
    ┃
    凤姐
    这里,妙玉与巴黎圣母院中的副主教佛罗洛同属神职人员,又同样对于主人公怀有隐情,但佛罗洛是由神性走入了兽性,而妙玉则是由神性向着人性方面复归。便是王熙凤,其实也与那“献给上帝的羔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差。一个是驯顺的家畜,一个是手黑心狠的家庭主管;一个是哑巴似的小羊,一个是鹦鹉般的长舌妇人;一个是命定地要成为神或神所安排命运的祭品,一个是斤斤计较现实利害关系的势力狂。
    由《红楼梦》中主要人物构成的纵轴与横轴的交错,我们也可以得到一种类似人物圆心“结构”的图式:
    
    

妙玉——
    
    

薛宝钗——
    
    贾宝玉
    
    ——林黛玉
    
    
    ——王熙凤
    
    
    然而倘若我们只是分析出了《红楼梦》中也具有像《巴黎圣母院》中的“人物圆心结构”,则会有简单比附之嫌。而且事实上,当我们论及《巴黎圣母院》的深层结构时,我们也并不以其中的“人物圆心结构”为满足。因为所谓“深层结构”,是相对表层结构而言的。深层结构不是指对作品中可以直接感知的内容所进行的组织和安排,而是隐藏于作品字面意义之下的深层的东西。深层结构包括了各部分作品内容在表面的顺序以下的内在时空关系,内在的生命节奏运动以及象征意蕴等。当我们说到《巴黎圣姆院》的深层结构时:我们以其中所透视出的基督教文化为其深层结构的核心。同样的,当我们论及《红楼梦》的深层结构时,我们也不应满足于其中人物设置与《巴黎圣母院》的相似之处,而是要进一步追问,为什么在《红楼梦》中会出现这样的人物设置格局?其中又体现了一种什么样的文化蕴涵?
    笔者认为,《红楼梦》中人物设置格局里,典型地体现了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思想。上述以贾宝玉为核心的人物格局,其实便是五行模式的一个翻版。
    庞朴先生说:“一般都承认,五·四以前的中国固有文化,是以阴阳五行作为骨架的。阴阳消长,五行生克的思想,迷漫于意识的各个领域,迷漫于意识的各个领域,深嵌到生活的一切方面。如果不明白阴阳五行图式,几乎就无法理解中国的文化体系”。故宫乃至整个北京城的设置都渗透着阴阳五行思想(如紫禁城的北门名为“神武门”),这些,熟谙中国传统文化的曹雪芹是不会不知道的。况且,《红楼梦》中又到处充满了隐喻和象征,我们由其中主要人物的设置中找出五行观念来,应当说是不能被算作牵强附会的。
    首先还是由黛玉人手分析。她姓“双木”,前世是绛珠仙草,她命定地与“木”结下了不解之缘。她自己也说过:“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不过是草木之人罢了”。她们住的潇湘馆,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探出墙外的一丛竹子。在五行图式中,“木”的韵色是“青”,而古代典籍中所谓“杀青”,本义便是烤竹子的青皮。而且,竹子又称为“青士”。陆游有诗云:“岸帻寻青士,凭轩待素娥”。林黛玉的“黛”字,又显然是“青”字的同义词。“黛玉”即是“青玉”,《释名》“玉以青玉为上”。同样是按照五行图式,“木”的季节是“春”,以青帝为东方司春之神。《尚书·纬》“春为东帝,又为青帝”。林黛玉象是一株早春二月的青苗,过早地为“风刀剑霜”摧残了。她的心目中没有封建礼教的藩篱,她为情而生,也为情而死。
    与“木”一方相对,是薛宝钗的“金”的一方。如果说林黛玉体现了“春华”的特征,那么薛宝钗便是“秋实”的象征了。她给人的印象是体态丰盈,雍容大度。她所佩金锁,以及“金玉良缘”之说,无不与“金”暗合。况且,在五行图式中,金的颜色是“白”,薛家之“薛”又暗隐了“雪”字。“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作者还特意把薛宝钗的肤色写成很白,以至贾宝玉都看得像个呆雁。《礼记·曲礼》所说四方星宿,东为青龙,西为白虎,南为朱雀,北为玄武。薛宝钗所据之“白虎”星宿,与林黛玉所据之“青龙”星宿遥相对应。与此相呼应的,是在纵轴上的“朱雀”与“玄武”星宿上的相互对应。
    毫无疑问,王熙凤正像一只翔舞的朱雀在大观园中翻飞。“凤”与“朱雀”正是一体二名。其位在南,其季为夏。如果说林黛玉和薛宝钗分别代表了“春华”和“秋实”的话,那么王熙凤和妙玉则分别喻示了夏天般的火热与冬天般的寒冷。在五行图式中,王熙凤所处位置为“火”,其色为赤。“凤辣子”的风风火火的性格也与此相合。她思维敏捷,敢做敢当,嘴巴尖刻。“明里一团火,暗是一把刀”,只要有利可图,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为了求得物质与精神两方面的满足,她燃烧着自己,也燃烧着别人,同时也点燃了封建大厦。待到她即将走完生命的短暂旅途时,便“昏惨惨的似灯将尽”了。
    在五行图示中占据了“水”的一方的,是妙玉。在五行观念中,“水”以“玄武”为其星宿,其色玄,其方位为北,其季为冬。妙玉是空门中人,自然是淄衣加身,其色彩乃是所有色彩的最终归宿:黑。这一人物在《红楼梦》中表面上并不是特别重要。然而她代表了“空”这一大方面。而“色空”观念,在书中显然是占了十分重要地位的。书中对妙玉的描写并不多,给人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妙玉请宝玉等人品茗那一段。读者往往会惊诧于妙玉对“水”的特殊处理方式。同时,待众人走后,宝玉还没忘了叫人来为妙王用水洗地。由此可见,这位“槛外人”与水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处于四位女子中间的是《红楼梦》的男主人公贾宝玉。按照五行图式,他位居于“土”,是五行中最尊贵的中央一方,其色黄。他名为“宝玉”,而又是“贾(假)”的,其真身乃是青埂峰下一顽石。究其实,乃是女娲补天弃置之石。貌为神物,“石”为娲祖持土所做泥人之后裔。贾宝玉一番“女子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的骨肉”议论,正是不打自招。然而在大观园内外,恰恰是由于他是处于“土”的一方,他才会成为众粉黛追逐的中心。与《巴黎圣母院》不同,《红楼梦》中的人物圆心是以一位男子为其中心的。艾丝米拉达和贾宝玉之所以会成为中心性人物,原因又有所不同。艾斯米拉达是以其个体的生命活力成为几位男子追逐的目标,贾宝玉则以其在大家族中的地位,而成为大观园中的宠儿。对于艾丝米拉达的追逐,不包含更多的社会关系因素(相反,倒是社会关系因素限制了这种追逐,副主教佛罗洛对这一女子的态度便是明证)。而众多粉黛在对贾宝玉的追求中,便包含了许多社会关系方面的因素。这其中妙玉为怡红公子而心动自然也像佛罗洛一样,受到了社会关系因素的限制,而其他人物对于宝玉之情,则莫不是连带了复杂的社会关系的。其中王熙凤之于贾宝玉的姐弟“亲情”自然包容了这方面因素,薛宝钗之于贾宝玉的“恋情”也是如此。即使是林黛玉之于贾宝玉的“爱情”,也是包含了深刻的社会关系因素的。贾宝玉在封建大家庭中所处的特殊地位,既为宝黛的爱情提供了温柔,又最终扼杀了这种爱情。贾宝玉在作品中不仅是人物中心,而且也成了“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他所处的位置,与五行中至尊的“土”的地位是相称的。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红楼梦》中,隐藏着一个由阴阳五行观念建筑的深层结构。以小说的文体特征来说,《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内中理所当然应当体现小说这种文体共有的建筑性。像紫禁城乃至北京城一样,《红楼梦》以阴阳五行为其建筑骨架,也并不奇怪。然而我们还是要由其中看出主要人物间的大致运动骨架来,否则便只是勾勒出了上述五位主要人物间的距离,而没有看出其中的关联和内在的相克相生。依笔者浅见,贾宝玉与其他四位女性间构成了两组关系。一组是与王熙凤、薛宝钗,这是现实的关系; 一组是与林黛玉、妙玉,这是理想的关系。林黛玉代表了自由人格的爱情理想,而薛宝钗则代表了传统的家庭伦常的婚姻现实。在薛宝钗那里,男女间的恋情只是婚姻的桥梁,它直接引向性关系和家庭生活。恋情尚不是爱情,它不及林黛玉所持爱情那样有独立性.在贾宝玉眼中,薛宝钗确是性生活的绝好伴侣,确是未来家庭生活的好主妇。这在作品中有多处暗示。然而贾宝玉追求的乃是一种更为进步的男女关系。他更看重的是心灵的自由。林黛玉所代表的已初具独立性的爱情观,才是他的理想。王熙凤所代表的“经济”与妙玉所代表的“空寂”静界,在贾宝玉面前,也构成了两种诱惑。我们可以说,由阴阳五行所象征的封建世界与它们孕育的人物一样,命定不会有好的结局:然而我们是否该认为,贾宝玉最终并没有象艾斯米拉达那样飞升呢?不错,在大观园的世界之上,尚有一个“太虚幻境”,然而贾宝玉的梦游与神往,又与屈原的上天人地多少有些相像。其最终的归宿仍然是现实和生活。
    原载:《辽宁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原载:《辽宁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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