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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记》与《红楼梦》(上)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吕启祥 参加讨论

    《金锁记》是海外华裔作家张爱玲的成名之作,发表于40年代沦陷区的上海。张爱玲这个名字在海外声誉很高,在国内过去一个时期却鲜为人知。以《金锁记》为代表的张爱玲的中短篇小说,虽然明显地受到西方现代派的影响,却又直接承受了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艺术传统。每一个熟悉《红楼梦》的读者,接触到张爱玲的作品,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五四”以来的中国现代作家,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或隐或显地受到《红楼梦》的艺术熏陶和滋养,这已经是文学史上的普遍现象。其中张爱玲小说同《红楼梦》的血缘关系十分令人注目。它应当成为《红楼梦》“影响研究”的课题之一,对于当代作家如何从《红楼梦》中吸取营养,也有启示。
    一
    翻开《金锁记》等张爱玲的小说,给人的一个强烈印象是,到处都活跳着我们见惯了的《红楼梦》的语言。那不是遣词造句的刻意模仿,而是从笔端自然流泻出来的,随同人物的口吻、声气、心态、神韵一齐呈现出来的活的语言。这是张爱玲自己的,又的的确确是从《红楼梦》化出的。在《金锁记》里,这种情形几乎处处皆是。
    先听听姜公馆里两个丫头的对话:
    小双道:“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你们小姐去,咱们二奶奶家里是开麻油店的。”风萧哟了一声道:“开麻油店,打哪儿想起的?像你们大奶奶,也是公侯人家小姐,我们那一位虽比不上大奶奶,也还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小双道:“这里头自然有个缘故。咱们二爷你也见过了,是个残废。做官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老太太没奈何,打算替二爷置一房姨奶奶,做媒的给找了这曹家的,是七月里生的,就叫七巧。”凤萧道:“哦,是姨奶奶。”小双道:“原来是姨奶奶的,后来老太太想着,既然不打算替二爷另娶了,二房里没个当家的媳妇,也不是事,索性聘了来做正头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地服侍二爷。”凤萧把手扶着窗台,沉吟道:“怪道呢!我虽是初来,也瞧料了两三分。”……“你是她陪嫁来的么!”小双冷笑道:“她也配!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二爷成天的吃药,行动都离不了人,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把我拨了过去……”
    像这样一段对话所提供的信息,从内容到形式,都令人想起《红楼梦》。不单是小说格局上的近似,诸如都写一个大家庭,凡百事情由老太太做主,婚配讲究门第,地位区分正庶,丫头下人对主子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等等。尤其使人产生亲切之感的是对话人的心态、声口,宛然从“红楼”中传出;而且,主人公尚未出场,已经由旁人口中评介、“皴染”,使读者有一轮廓在胸,正是地道的“红楼家数”。就连老嬷嬷的训斥丫头,也耳熟得很。紧接着上面那番对话,姜府的赵嬷嬷道:“小双,你再混说,让人家听见了,明儿仔细揭你的皮!”
    如果说,举出某些片断,已经可以使人感到一种《红楼梦》的韵味;那么,当我们定睛细看其中的人物,就能进一步体察到《红楼梦》人物个性气质的渗透。比方说,《金锁记》的主人公曹七巧身上就颇有一点凤姐的“辣”味。首先,她的登场,可以说完全是“凤姐式”的:
    众人低声说笑着,榴喜打起帘子,报道:“二奶奶来了。”兰仙云泽起身让座,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着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皱小帕,身穿着银红衫子,下着葱白线镶滚,三角眼,小山眉,四下里一看,笑道:“人都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迟到——摸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子冲着后院子呢?单单就派了那么间房给我,横竖我们那位眼看是活不长的,我们净等着做孤儿寡妇了——不欺负我们,欺负谁?”
    这里,无论是上场时的环境气氛,还是人物的服饰面貌,动作神气,尤其是说话时未语先笑,说出话来尖酸泼辣的腔调,都表明此人与众不同。正如凤姐上场使初进贾府的林黛玉感到“放诞无礼”一样,曹七巧的上场也使人有“来者不善”之想。她在姜府的确是个“出格”的儿媳妇,由于出身低微,受到全家上下的轻视,连丫头们也时常背地议论,说她原本是娘家“麻油店的活招牌”。姜家之所以俯就,为了二爷患了骨痨,是个残废。命运的安排是这样不公,曹七巧心中积淀着无穷的怨恨,处处要发泄,时时想报复。她的嘴没遮没拦,毫无顾忌,碰到丫头不顺心便咒:“你嗓子眼里长了疔是怎么着?蚊子哼哼似的!”看到别人花了公中的钱,便咬牙发恨:“我就不服这口气!”七巧守着废人一样的丈夫,私下却恋着“生得天圆地方”结实健壮的小叔,瞅机会总想捅破小叔的“假撇清”。“老娘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去!别说我是你嫂子,就是我是你奶奶,只怕你也不在乎。”可转眼她又会低声求告:“我就不懂,我什么地方不如人?”“难不成我跟了个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这种地方与其说有凤姐的影子,不如说更像夏金桂的做派,薛大傻子出门惹了祸,金桂在家里不甘寂寞,直给小叔献殷勤,那心理状态同此时的曹七巧有某种相似之处。
    然而七巧毕竟不同于凤姐,也不同于金桂。她不是公侯小姐,不是大家闺秀,娘家贪图财礼把她嫁到了姜公馆,其实也同卖了出去差不多。小说关于她同娘家哥嫂见面怄气的那些描写,令人很容易联想起《红楼梦》中鸳鸯抢白她哥嫂的情节。七巧一见到她哥哥,声音都发颤了,怪他还有脸再来:“我只道你这一辈子不打算上门了!你害得我好!你扔崩一走,我可走不了。你也不顾我的死活。”她哥哥辩解说娘家人是帮手,七巧便啐道:“我靠你帮忙,我也倒了霉了!我早把你们看得透里透——斗得过他们,你到我跟前来邀功要钱;斗不过他们,你往那边一倒。本来见了做官的就魂都没有了,头一缩,死活随我去。”这话,同鸳鸯的话简直如出一辙。鸳鸯当着她那一心专想奉承主子的兄嫂,死劲啐道,什么“好话”,什么“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进了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两相比较,其言词口吻、人物关系、情节安排、个性刻画等等方面,都十分相似。
    然而七巧又毕竟不是鸳鸯。鸳鸯是贾府的“家生子”,自幼为奴,她个性中具有刚正不屈、誓死抗争的可贵素质,她看透了主子的用心和兄嫂的来意,斩钉截铁,断发明志。七巧则不同。尽管她也受到命运的拨弄,嫁非其人,然而她的抗争是畸形的,言行是矛盾的。表面看去,泼辣要强,骨子里还是屈辱软弱。即以对待兄嫂而言,和鸳鸯并不相同。一方面固然有满腔怨恨,冲着他们发泄个痛快;一面却仍然竭力看顾娘家人,馈以金银财货。不出丫头小双所料,“金的银的圆的扁的”,满满的装了去。临行时,七巧“翻箱子取出几件新款尺头送与她嫂子,又是一付四两重的金镯子,一对披霞莲蓬簪,一床丝棉被胎,侄女们每人一只金挖耳,侄儿们或是一只金锞子,或是一顶貂皮暖帽,另送他哥哥一只珐蓝金蝉打簧表”。夫家毕竟富有,这不仅对于娘家人,即使对于七巧本人,原是有吸引力的。
    小说的后半部,七巧的性格发展更见畸形,作家对她变态心理的刻画也更加着力。她自己被剥夺了正常的爱情生活的权利,也容不得身旁人有正常的性爱,连自己的儿媳也成了嫉妒报复的对象。入夜,七巧令新婚的儿子通宵达旦地陪着自己烧鸦片烟,一边向儿子盘诘房中的隐私,好拿来作当众渲染、羞辱儿媳的材料。“旁边递茶递水的老妈子们都背去脸去笑得格格的,丫头们都掩着嘴忍着笑回避出去了。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咒骂,卸下烟斗来狠命磕里面的灰,敲得托托一片响。长白说溜了嘴,止不住要说下去,足足说了一夜。”无怪儿媳被逼得几乎要发疯,“丈夫不像个丈夫,婆婆不像个婆婆”。连丫头老婆都看不下去一节,颇类《红楼梦》中贾蓉调戏他两个尤氏姨娘的描写。像这样悖乎人伦常情的心态和举动,在宁国府中倒是司空见惯的。
    张爱玲笔下的人物场景常有《红楼梦》的投影,当然不限于《金锁记》,其他篇什中也不难见出。比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睇睇,颇有几分晴雯的气质,睨儿则兼有平儿的忠顺和小红的乖觉,睇睇看不上睨儿的抓尖卖乖,耸肩冷笑道:“芝麻大的事,也值得这样舍命忘身的,抢着去拔个头筹!一般是奴才,我却看不惯那种下贱相!”睨儿是太太的心腹,善于体察人情、揣摩主人的心理。看到太太皱眉,她会凑在耳边唧唧哝哝地进言:“少奶,你老是忘记,美容医生冯医生嘱咐过的,不许皱眉毛,眼角容易起鱼尾纹。”太太听了,果然和颜悦色起来。睨儿欲使太太进屋便道:“大毒日头底下站着,仔细起雀斑!”一阵风把太太撮哄到屋里去了。她们的主子梁太太是香港一个富商遗孀,那吃穿用度排场手腕,非同一般。梁太太的内侄女葛薇龙初登府门,告贷求帮的情景,简直就是从“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脱化出来的。葛薇龙是个未经世事的普通上海姑娘,为了继续留在香港求学,特地到从未见过的姑妈府上打抽丰。姑妈是个阔太太,深宅幽园,婢仆成群,她的小天地里充溢着淫逸奢靡的空气,既享受西方物质文明,又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这样的人物自然不能轻易得见。薇龙生平第一次进到这样的花园洋房,对着玻璃门“扯扯衣襟,理理头发”,不免觉得自己衣着长相都是过了时的。被那些俏皮势利的娘姨大姐干搁了半天,尝够了“阎王好见,小鬼难挡”的苦楚,正在无望之际,姑妈的小汽车回来了。好不容易等梁太太发完了火、打发了车、筹措了请客的名单,才注意到了门边陌生人的存在。薇龙放胆上前报了名、问了安,兜头就吃了闭门羹,姑妈和薇龙的父亲原本有宿怨:“你快请吧……我这里不是你走动的地方,没的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薇龙窘得下不了台,幸亏丫环打圆场,心里盘算着,既然来了,犯不着白来一趟,还是要照原计划碰碰运气。此刻梁太太“不端不正坐在一张交椅上,一条腿勾住椅子的扶手,高跟织金拖鞋荡悠悠地吊在脚趾尖,随时可以啪的一声掉下地来”,一把芭蕉扇子盖在脸上,似睡非睡。薇龙踟蹰着,正待走开,梁太太却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你坐!”薇龙趁势下气央求,果然不虚此行,梁太太得知侄女会弹钢琴、打网球,索性留在身边训练应酬功夫,收为膀臂。薇龙自然喜出望外,原以为没了指望,此刻真有些受宠若惊。这一段描写,从人物的心理状态、神情声口,到情节的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明显受到《红楼梦》的直接影响。梁太太的骄奢恣肆、口角犀利、爱理不理,也多少同凤姐有些“神似”。
    即使是某些现代味儿很足的篇章,行文当中也会忽然冒出《红楼梦》里的人物或用语。《倾城之恋》中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竟然说:“你别枉担了这个虚名!”这不是晴雯同宝玉诀别时说过的话么?《五四遗事》中罗君的原配妻子“忽然推进门来,插金戴银,穿着吃喜酒的衣服,仿照宝蟾送酒给他送了点心来”。凡此种种,都足以见出,《红楼梦》是怎样地渗透在张爱玲的创作生命之中,到了习焉不察、自然流泻的地步。
    二
    从上面粗略的巡礼当中,我们已经感受到,张爱玲的小说无论在语言的运用、人物的塑造、意境的构筑、情节的安排等等方面,同《红楼梦》确有许多相似之处。然而,这些都毕竟属于“有迹可寻”的方面。艺术上的承传,还有那“不落痕迹”的方面,亦即决定小说艺术素质的更为内在的东西。
    《红楼梦》所描写的是作家熟悉的贵族家庭的日常生活,由此达到“悲剧中之最上乘者”(王国维:《红楼评论》)。作家声明此中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不过追踪蹑迹地描摹人生的悲欢离合、兴衰际遇。书中众多的女子,不过小才微善或情或痴,并无班姑蔡女之德能。她们的悲剧结局,是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同上)。也就是说,这是普通人物的平常悲剧,而不是特异人物的意外悲剧。对于历来以敷演神魔鬼怪或英雄传奇为能事的古代小说,这是一种新观念。这种悲剧观对“五四”以来的小说创作影响很大。鲁迅曾说:“《红楼梦》中的小悲剧,是社会上常有的事。”认为这种平常的生活故事,足以表现真正的社会悲剧。他所倾心的俄国作家果戈里,便擅于表现这种“几乎无事的悲剧”而给予鲁迅以深刻影响。“这些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正如无声的语言一样,非由诗人画出它的形象来,是很不容易觉察的。然而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几乎无事的悲剧》)读者在这里看不到豪情壮举或追奇搜巧,然而却能在平淡中感受到一种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
    张爱玲小说取材于她所熟悉的败落的旧家和与之相关的社会之一角,所写也不过是些“男女间的小事情”。她要在日常生活的“微波粼粼”之中,显示出“洪涛大浪的气象”。这种艺术上的追求,同《红楼梦》所启示于人的,颇相吻合。她虽然把自己的小说集命名为《传奇》,但在卷首“题辞”里说的明白:“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对于小与大、平与奇之间的内在联系,张爱玲是能够把握得住的。
    因此,我们看到张爱玲小说不仅在外部格局上同《红楼梦》这样的作品有相似之点,而且内在素质上也有一脉相承之处。她笔下的人物多半是从清末至抗战时期的中上阶层的青年女性,有结婚前后的新娘子、初上情场的小姑娘、嫁不出去的老处女、随人俯仰的姨太太、自投罗网的女学生、淫逸骄纵的贵妇人、终身失所的巧媳妇……在她们的生活和命运之中,往往都浸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剧感。她们的悲剧,很难说是由哪个邪恶的人一手造成,但却无可避免、不得不然。甚至有这样的情形,她们自身是悲剧的主人公,又参与制造旁人的新的悲剧。
    《金锁记》中曹七巧的悲剧在于,娘家贪图金钱财礼,把她嫁给了门第虽高却是废物的姜公馆二爷,成天守着这个骨痨病人,昏暗暗、沉寂寂,没有活气。好不容易盼到丈夫死后正式分家那一天:“今天是她嫁到姜家来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点。这些年了,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幻想。七巧的悲剧并未结束,她并不因分家而挣脱了黄金的枷锁。如果说在过去,这锁链是别人强加给她的,那么,如今则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了。长久以来,金钱的魔力以及由此造成的她的性苦闷,二者纠结在一起,双重地扭曲了她的性格,使得七巧在分家主事后,个性更见乖戾畸形。她使性子、打丫环、换厨子,失魂落魄的。她逼着女儿裹脚,被人传为笑柄;教会女儿抽鸦片,刻毒地在女儿戒烟之后故意捣鬼,断送了女儿的一段好姻缘。她搅得新婚的儿子儿媳不得安生,儿媳都结怨愤、肺痨死去,儿子只在妓院里出入。当七巧横在烟铺上回顾自己的一生时,“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的子女恨透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又何尝不恨她周围的人们!她回想自己做姑娘的时候,很有一些喜欢她的人,赶着她叫曹大姑娘、巧姐儿,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生活大约就是另一种样子了。“喜欢”怎么就被“怨恨”所代替了呢?究竟是谁制造了七巧的悲剧,七巧又为什么平白无故地亲手制造自己的儿女们的悲剧呢?作家自己大约也有几分迷惘,但能够这样地启示于人,就是艺术上莫大的成功了。七巧们扮演的决非英雄悲剧,他们是普通人,他们的青春、生命、活力正是在极其平凡的、琐屑的、几乎不为人觉察的日常生活的微波细流中磨损销蚀掉了。作家在传奇里找到了普通人,在普通人里找到了传奇。
    即使某些面貌上同《红楼梦》大异其趣的作品,同样具备从平常生活中着意开掘的艺术品格。《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另一篇力作,除去开篇部分那一场骨肉同胞间的倾轧讥嘲,令人产生关于贾府家族内部你争我斗的直接联想而外,它不像《金锁记》那样,从人物、构思、语言、意境许多方面都能找到由《红楼梦》脱胎的痕迹。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白流苏虽出身旧家,却称得上是新式女子,她甚至已经同败家子的丈夫离了婚,为了摆脱依附于娘家兄弟的屈辱生活,不惜用自己的前途做赌注,抓住一个偶然的机缘,只身跑到香港来碰运气。足见她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做自己命运的主宰,已经不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敢置一辞的《红楼梦》里的女性了。然而就是这个白流苏,她的“自由”也实在少得可怜。她在香港同华侨富商范柳原的全部“恋爱史”,犹如危险而侥幸的走钢丝的把戏。一方面,她同范柳原保持亲密的、如影随形的关系,如果失掉了他,也便失掉了再嫁的可能和生活的希望;另一方面,她必须保持身份,稍一不慎,落到做情妇或姨太太的地步,则将前功尽弃。而范柳原对她,虽然不乏风仪和魅力,却莫测高深,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这使白流苏焦躁不安、苦恼万分,意识到“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而她决不能自贬身价,为此,曾一度跑回上海。白公馆里等待她的,自然是更冷淡的面孔和更难堪的舆论,“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罪恶,杀了她还污了刀。”在这种情势下,范自然可以对她“召之即来”,一封电报,白流苏二下香港。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什么优势,彻底失败了,面前只剩下做范柳原情妇的一条路。正在这当口上,爆发了战争,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的婚事。作家点题道:“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在平常人的生涯中,突发的战争不过是一种偶然的机遇;白流苏终于成了合法的范太太,也实在是意外的侥幸,倒是流苏在“谈恋爱”过程中那矛盾遑遽的心理,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始至终,白流苏不能站在同范柳原同等的地位上,这依旧是一个金钱权势和传统观念对于女性凌逼挤压的悲剧,是一个普通人的传奇。
    原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年第1期
    
    原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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