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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抱地势 蔚为大观——曹雪芹构筑“红楼”的艺术手法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何永康 参加讨论


     艺术结构,是作家所反映的实际生活的体现形式。生活千变万化,故很难找到一成不变的结构模式。真正美的结构,总是因时、因地、因人制宜的。譬如那些杰出的建筑艺术家,就根据时代之风尚,地貌之特征,以及人们审美情趣的变化,苦心经营了许许多多美好的建筑物:“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是雄奇险峻的美;“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这是奢华精巧的美,“长虹卧波”,“复道行空”,这是飞升腾跃的美;举世嘱目的万里长城,如苍龙紧锁群山,给人以壮丽,森严的美感;而陕北的排排窑洞,则显示了朴素、浑厚的动人光采……。曹雪芹也是一位杰出的“建筑艺术家”,他在小说世界里经营了一座光辉灿烂的“红楼”,使我们中华儿女无不为之骄傲!那么,他是怎样设计和构筑这座艺术“红楼”的呢?说起来道理很简单,就是讲求“天然”,反对“造作”,决不违背“事体情理”,“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
     同以往那些传奇色采较强的小说作品相比较,《红楼梦》所反映的生活是相当平淡的。正如脂砚斋所云,曹雪芹写的大抵是“家常老婆舌头”,絮絮叨叨,不紧不慢,很少有掀天之浪和灼热的戏剧冲突。用一句时新的话说:《红楼梦》所展示的是“生活流”。的确,在曹雪芹的笔下,那些涓涓的生活流水,仿佛是在漫不经心地、自然而然地流淌着,看不出什么预先规定的设计,找不到什么苦心孤诣的安排;然而,注目凝思,仔细品味,又觉得这平淡之中蕴含着浓郁的诗情意趣和深刻的必然性。这是一项难度极大的艺术工程。它需要作家过细地剖析日常生活的肌理,理清纷纭纠葛的生活网络,顺乎自然地布局谋篇,使整部小说的结构不为奇巧所囿,象实际生活一样质朴无华,从而焕发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艺术光泽。文所探讨的,乃是曹雪芹按照日常生活的各种情势,去巧妙地构筑“红楼”的艺术手法。
    复 现
     在日常生活中,许多事儿会反复出现。譬如吃饭,吃了早饭有中饭,吃了中饭有晚饭。一年三百六十日,大抵如此,《红楼梦》里就写了许多“吃饭”的日常生活场景。此外如庆寿、游戏、互访、结社吟诗等等,《红楼梦》也不厌其烦,写了许多。这就有可能给读者带来琐碎、重复之感。小说家是很忌讳这一点的。如果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具有较强的传奇性,作者完全可以借助曲折的情节和多变的画面,回避这一点不“犯”此“禁”;然而,曹雪芹偏偏选择了家务事、儿女情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这就无法“绕道儿”走了,——是为“特犯”。怎样才能“特犯不犯”呢?关键在于同中求异,“随物以宛转”,依照实际生活的精微变化,去构筑最得体的、各抱地势的艺术“楼台”。
     鲁迅说过:“在我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大观园里的繁花细柳,是用奴隶们的血泪来灌溉的。在贾府这么一个“温柔富贵之乡”里,奴婢们的生命是很不值钱的。她们象瘦弱的小草在风刀霜剑下枯萎、死亡。这在封建主子们看来,是无须大惊小怪的“家常便饭”,薛宝钗对金钏的惨死就说得非常轻飘:“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正由于封建统治阶级如此草菅人命,所以贾府里死人的事儿是经常发生的,贾宝玉才有可能“看见许多死亡”,多方面地、详尽地表现这些死亡,不但符合宁、荣二府日常生活的客观情势,而且有助于推动贾宝玉叛逆性格的发展变化。所以,曹雪芹认乎其真地“复现”了这些同一性质的“死亡”,而且把贾宝玉感情活动的微妙差异生动地展示在读者的面前。不妨把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与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作一比较。
     这两节文字,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贾宝玉私下进行的悼念活动,受祭的冤魂(金钏和晴雯)都是惨遭迫害的女奴,她们同贾宝玉的关系都十分密切,贾宝玉对她们的死亡都怀着满腔的悲愤,等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很可能将悼念活动写成同一种格局,使人们在阅读之后难分彼此。然而,曹雪芹却写出了它们的不同神韵,使人们既感到“似曾相识燕归来”觉得今日之“燕”已非昔日之“燕”了。
     从表现形式上看,人们得到的一个强烈印象是:悼念金钏,是贾宝玉早有所谋的“秘密行动”;而痛祭晴雯,则是贾宝玉不加掩饰的感情爆发。为了纪念金钏,他头一日就嘱咐焙茗:“明日一早出门,备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用别人跟着”。第二天一早,他遍体纯素,一语不发,跨上马,“没命的”往“冷清清的地方”跑。祭祀时,他更是一言不发,只“含泪施了半礼”,就回身命焙茗将香炉收了。分明是避人耳目的“地下活动”,所以连他的心腹小厮焙茗也“越发不得主意”,感到有些莫明其妙:“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是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他祭的到底是谁?曹雪芹只作了少许的暗示和交代,始终隐在“雾”中。痛祭晴雯就不同了。贾宝玉的“一心凄楚”,是在“猛见池上芙蓉”之后,突然进发出来的。为了“发泄”胸中的“凄惨酸楚”,触物抒怀,自作一篇诔文,并且涕泪纵横地朗诵了一遍。可以设想,就是贾政这会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会毫无畏惧地将这篇诔文宣读到底!两相对照,我们不难看出:曹雪芹匠心独运地留下了两种笔墨,前者如幽咽流泉在冰下运行,主要写人物的情态和动作;后者如江河奔泻,浪拍云天,主要写人物的慷慨言辞。这不仅仅是为了追求文章构造的变化,以及表现形式的异趣;更主要的,是为了顺应人情事理,揭示运动中的人物性格的踪迹。
     在追念金钏时,贾宝玉的忧愤之情还没有蓄积到足以喷发的地步。他对金钏儿的那一种 “恋恋不舍”,虽然表现了对封建等级观念的蔑视,却也有几分贵族公子哥儿的轻佻;所以,当王夫人勃然作怒、责打金钏时,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一溜烟跑了”,自觉“没趣”,一个人到大观园里闲逛。当然,他也为金钏的被打感到不平,为自己的不自由感到恼怒,所以心中窝着一团火。这团火应当向谁喷射呢?应当向他的“慈母”王夫人!但此时的贾宝玉还不可能、也不敢这么思考,所以,他只能郁闷地、缺乏理智地拿身边的丫头出气,不但狠狠地踢了袭人一脚,而且责骂晴雯是“蠢才”。不久,金钏儿投井自尽的消息传来,他这才感到整个事件的严重性,顿觉“五内摧伤”,但一时还无法明辨大是大非,面对着王夫人的“数说教训”,也只是“无可回说”。“茫然不知何往”。所有这一些感情因素扭结在一起,就形成了贾宝玉野祭金钏时的感情基调:愤懑,不安,内疚。曹雪芹概括得好:“不了情暂撮土为香”,贾宝玉确实是为了向金钏致哀致歉来的。这一种“不了情”折磨着他,使他更多地感到:是自己的不慎之举招来了大祸,他对不起含冤死去的金钏!这样一来,他的整个悼念活动,就缺乏一种喷射怒火的“示威”的意味,更直接地是为了寄托哀思,独自反省,悄悄地抚斟心灵深处的伤痕。所以,曹雪芹集中笔力、描写了贾宝玉一系列强按心潮、默然凝思、有泪只往心里流的神情和举止。这在平日做事缺少谋划,喜欢把自己的“乖僻”形之于外的贾宝玉来说,委实是难乎其难的,然而,主客观因素决定了他此时只能这么做,不能采取其它的方式,曹雪芹还是顺乎自然地让自己的主人公如此行事了。
     在痛祭晴雯时,贾宝玉的忧愤之情已经蓄积得相当深广,他对晴雯之死的认识也相当深刻。在这之前,他与林黛玉的生死之恋已经日渐公开,心灵上所承受的封建压力也愈来愈重;又由于他的身边发生了红楼二尤的悲剧以及抄检大观园的严重事件,所以,他对整个封建世家的罪恶也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特别值得人们注意的,是他与晴雯的庄严诀别,面对着晴雯的毫不妥协的斗争精神,面对着晴雯爆炭一般的爱情表白,贾宝玉的心弦受到十分猛烈的震撼,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那一社会对真、善、美的摧残,谁个劣,谁个不劣,谁是浊臭逼人的污泥,谁是出于清水的芙蓉,这些严肃的、难解的人生课题,都被晴雯的生命闪电在一瞬间照透了!晴雯,用自己的全部心力,用自己崇高的死亡,在贾玉的背上击一猛掌,使这位多情公子在叛逆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所以,他在得知晴雯的噩耗之后,胸中的忧愤之情一下子涨起了大潮,并且以不可阻遏的气势冲出心灵的闸门,显得那么飞腾,那么疾速!曹雪芹因势利导,不但在第七十八回写了贾宝玉亲自赶到吴贵家企图在“灵前一拜”的情景,而且,让贾宝玉在奉命写作《姽婳词》之后,迫不及待地写下了悲歌慷慨、振聋发聩的《芙蓉诔》。在这里,作家强调的是主人公的感情气势和思想波澜,所以整个祭祀活动写得十分简略,人物的神态举止也只是寥寥几笔,他要让读者直接听到主人公的控诉和纳喊,他要在《红楼梦》的宏伟交响曲里凑起高八度的强音;这,只能顺乎自然地由贾宝玉出面,毫无顾忌地、涕泪纵横地宣读《芙蓉诔》了。
     由此看来,艺术结构的经营必须审慎地考察人物感情的微妙变化,必须按照生活的情势去布局谋篇,这就是刘勰所说的“设情以位体”。当生活的流水以大起大落的波涛向前发展时,这种考察还比较容易进行;当生活的流水微波荡漾、涟漪相因时,这一种考察就变得相当困难了。曹雪芹选择了后者,走的小径。他写人写事,往往从清晨、上午、中午、下午、傍晚一直写到深更半夜,“日程表”安排得相当满。这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是罕见的。正由于他对生活的描摩十分精细,所以不可避免地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到某些人物、事物和场面,譬如林黛玉的“哭”,宝、黛二人“三日恼了,三日好了”的爱情试探,就在小说中“复现”了许多次。然而,读者并不感到厌烦,反而觉得变化无穷,意趣繁密。这不能不归功于曹雪芹对日常生活的潜心观察。他善于捕捉一瞬间的形象,善于表现每一运动阶段上事物的精微变化。他懂得,艺术的“复现”不是简单的、机械的“重复”,只要客观情境和内部因素稍微改动一点点,艺术形象便呈现出新貌、新声、新色、新线,并由此而组合成新的姿态。“年年岁岁有花开,岁岁年年花不同”,“一日有一日之情,一日有一日之景”,大千世界,万物流转,物貌难尽!故曹雪芹决不墨守陈规,决不刻舟求剑,总是根据变化发展了的新情势,去设计和构筑他的艺术“红楼”。林黛玉曾经感叹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曹雪芹的创作活动何尝没有这种难处?在宁、荣二府的人生舞台上,天天有风刀霜剑,天天有花谢花飞,如何追寻落花的踪影,如何写出片片落花的不同神韵,这实在是叫人耗费心血的事儿!曹雪芹知难而进,不肯媚俗随波。在他的笔下,“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是复杂而又和谐的“混声大合唱”;那怕是同一个人的朝啼暮泣,也不会死抱住同一种腔调。他十分注重生活中的“同”与“一”,敢于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一哭”、“同悲”,寻觅那些日复一日飘零的“红雨”。但是,他决不掉以轻心,大而化之,重蹈“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才子佳人小说的覆辙,他善于在不断的“复现”中展示“同”与“一”的奇光异彩,他会用同一座“窑”里的“砖瓦”、同一座“山”上的“木料”构筑起千姿百态的“楼台”。曾经有一个杰出的作曲家庄重地宣布:给我一个音符,我也能写出一首美妙的乐曲!”曹雪芹不就是这样的艺术天才吗?
    辐 射
     《红楼梦》主要着墨于宁、荣二府中的荣府;在荣府中,又将艺术的镜头对准大观园。这样一来,曹雪芹所描写的实际生活图景就比较狭小了,书中几百号人几乎都拥挤在荣府的围墙之内。人口密度这么大,生活的空间这么小,新闻的传播只在附耳之间,于是,那怕是一桩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只要一发生,便立时在许许多多人的心中引起形形色色的反响,而且还逼着人们迅速地表态(包括回避、沉默)。这一种难处,不但每日每时地折磨着书中人,严峻地考验着曹雪芹的艺术功力。他必须经常从一点出发,“辐射”出条条生活“线头”,分别描写每条“线头”上人们的喜怒哀乐和所作所为。这里边,交织着向“辐射点”的“向心力”,以及背离“辐射点”的“离心力”,情况十分复杂。弄得不好,就可能出现两种毛病:种是,各条“线头”自行其是,闹独立性,使小说显得支离破碎;另一种是;每条“线头”都缺乏个性,使小说的结构显得机械、刻板。曹雪芹处理得比较好,在他的笔下,“辐射点”总是有力地牵制着各条生活“线头”,使它们“条条大路通罗马”;同时,又放开手脚,让每条“线头”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向前伸展,做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且看宝玉被打之后的情景吧!
     围绕着这一严重事件,荣国府里的许多人都被牵动了。以宝玉的病床为中心,以探望二爷的伤势为契机,各路人马都进行了积极的活动,生活的“线头”霎时间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比较重要的有这么几条:袭人的活动,黛玉的试探,宝钗的探望,王夫人的心事,宝、黛的定情,薛氐兄妹的口角,等等。为了把这些“辐射”出去的生活“线头”组织好,形成完整严密的生活有机体,曹雪芹审慎地注意了以下几点:
     (一)过细地鉴别每条线上的独特内涵,决不让人物泛泛而谈,做一些游离于性格逻辑之外的事情。对于林黛玉和薛宝钗来说,她们的思想信仰很不一样,其“探望”的方式和情态必定迥然有异,这一点,作家还比较容易鉴别和把握。薛宝钗和花袭人就不同了,她们都觉得贾宝玉有“错”,贾政教训得有“理”,只是下手狠了一点。宝钗说:“到底宝兄弟素日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袭人说:“论理,二爷也得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异口同声,都认为贾宝玉咎由自取,——分明是一种正统派腔调!如果只强调这一点,那么,这两条“辐射”出去的“线”就会完全再迭,难分彼此。曹雪芹没有这么做,他区别得很仔细,让读者清晰地看到了这两条“线”的不同色彩和运动特征。花袭人自恃与贾宝玉的特殊关系,当然要在私下里对宝玉的伤势表示特殊的关心,所以,她在贾母、王夫人等人去后,首先查看了二爷的伤势。好家伙,打得多重呀!她不由得动了感情,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言语很粗鄙,而且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谴责了贾政的“狠手”,颇对宝玉的胃口。薛宝钗如何呢?她有很高的文化修养,是贵族小姐,决不会喊“我的娘”,更不会对贾政有半点微词;她的心很细,无须察看,也不便察看伤势,——这顿板子肯定打得宝玉皮开肉绽了。如今需要的是病中送药,方能表示自己对宝玉的一片真情;于是,她“手里托着一丸药”走向宝玉的病床,见了面也很有分寸地问了一句:“这会子可好些?”丝毫不触及他们父子间的冲突。花袭人劝贾宝玉,是“我”字当头,很自信,并不避嫌:“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到这个分儿。”薛宝钗则巧妙地运用了“外交辞令”:“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口气与内容皆与袭人似,但她是不肯把“我”挂在口上的,那不符合千金小姐的身份,更不符合她的处世哲学;但此时,若不把自己摆进去,就显得见外了,也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倾向显示出来,所以用了一个“人”字,虽是泛指,却分明有她薛宝钗在内,十分得体。花袭人面对着宝玉的沉重伤势,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她有点慌了!如果万一把宝玉打残了,打死了,那她的一番苦功岂不是付诸东流了吗?所以,她叫道:“可叫人怎么样呢!”说得很焦急,又有些忸怩,故不好意思再赤裸裸地讲“我”了,只得请“人”来帮忙。薛宝钗面对着贾宝玉的沉重伤势,也动了情。一方面,她对宝玉的确有某种少女的眷恋;一方面,她觉得“宝二奶奶”的宝座也实在不坏。所以,她情不自禁地难受起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措辞仍旧很委婉,讲的是“我们”,但感情分量加重了,她也“心疼”了。然而,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薛宝钗,这“心疼”二字是万万不能脱口而出的,所以她赶紧刹住话头,“刚说了半句,忙又咽住,不觉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此处无声胜有声。薛宝钗的心机,比起花袭人的手段来,确实要沉稳得多,高雅得多了!由于以上这些很有分寸、很有个性色彩的描写,薛宝钗和花袭人这两条“线”就越发泾渭分明了。它们都从贾宝玉的病床边“辐射”开去,分别沿着自己的性格轨道向前伸展,谁也不会将两者混同起来。
     (二)恰当地处理每条“线”之间的内在联系,让它们在必要的时刻相互交叉,形成一个新的、共同的“兴奋点”。譬如,那天掌灯时分,王夫人和花袭人的一番谈话,便是如此。她们主、仆二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将宝玉纳入“正道”,走到一起来了。在那个母以子贵的社会里,贾宝玉乃是王夫人的“命根子”,没有这个宝贝儿子,她在荣国府的个地位就要完蛋,就不能同敌对派系争夺到底。她十分赞成花袭人的话,应当“教训教训”宝玉“才好”。为了启发袭人放开胆子讲下去,她不但亲切地称袭人“我的儿”,而且主动亮出了“底牌”:“我已经五十岁的人了,通共只剩他一个”,“没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话也触动了袭人的隐忧,她的“将来”同样要“靠”宝玉!于是,主仆二人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花袭人索性将“日夜悬心”的一桩事儿和盘托出,十分阴险地将宝玉和黛玉的亲密关系、宝玉和女奴们的平等交往,向主子“告发”了;非但如此,还进一步出谋划策,提出了“预先防着点儿”的具体措施——“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这样一来,王夫人对花袭人就格外赏识了,竟眉开眼笑起来:“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得这样周全!”“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至此,主、奴二人拍板成交,勒在贾宝玉身上的绳索又加了一条,这是贾政的板子打出来的“最新成果”,——宝玉被打事件向纵深发展了。可见,由“辐射中心”伸展开去的各条“线”,并不是孤立地发展的,它们有着:彼此然,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薛蟠终于在气急败坏之下道出了宝钗心底的秘和运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锁要拣有玉的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这是紧接着宝、黛赠绢之后发生的事,“金玉之谋”被作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提到了台前,它预示着林黛玉和宝玉的爱情将面临怎样的挑战和考验!所以,这一条旁生出来的枝蔓,不但对表现薛宝钗性格有积极作用,而且对全书来说,有着相当重要的结构意义。
    以上评介的这一幅“辐射图”,出自《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在有限的一回书中,包容了这么丰富的生活内容,而且中心突出,线索分明,细针密镂,生气贯注,若非大手笔谁能为之?更令人惊叹的,一部《红楼梦》中竟有许许多多类似的“辐射图”,它们相互映照,前后关联,构成了一个天然浑成的艺术体系,有时候,一幅小的“辐射图”便是一个“辐射中心”,并由它“辐射”出其它一些小的“辐射图”,真是洋洋大观,如众星之拱月,似宇宙之无垠,壮哉,美哉!
    流 动
     生活,总是流动的。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
     有时候,它从“峡谷”中奔泻而出,故涛似连山喷雪来。《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所表现的生活,就有这等气势。
     有时候,它在“平野”上缓缓流淌,故涟漪相因,浮光跃金。《红楼梦》所表现的生活,就有这种味道。
     两相对照,人们常产生这样的直觉:前一种生活的态势,主要是“跳跃”;后一种生活 的态势,才是波连波、浪打浪的“流动”。考察到人们的这一种审美心理,小说家在表现日 常生活的变迁时,就不能过多地运用突起突收、飞扬跳荡的笔墨,而应当特别注意气韵的贯 通和画面的衔接,讲求“起、承、转、合”的自如,追求“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艺术效果。 曹雪芹在表现《红楼梦》里那些家务事、儿女情的时候,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
     在贾府的日常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情景:人们分别在自己的“窝巢”里干着自己的事 儿,这些事儿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孤立地看,并没有多少意思;然而,一旦将它们串连起来,就顿时闪射出奇异的光彩,使人们对这个封建世家的生活底蕴和运动节奏有更加真 切的了解。怎样把这些齐头并进的生活溪流,巧妙地揽到一起来呢?曹雪芹多采用“渔舟逐水”法,即选择一个人,让他驾着流动的“小舟”,去浏览每条“小溪”、每一“港汉”的风光,最后获得一个完整的印象。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用流动的“视点”去观察流动的生活。譬如“送宫花”一段,便是由周瑞家的在“串门儿”中完成的。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之后,便上来回王夫人的话,谁知王夫人到梨香院去了;她赶到梨香院,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在闲谈,只好先到后问来,跟薛宝钗议论了一番“冷香丸”;王夫人终于听见了里间的说 话声,出周瑞家的,听取了关于刘姥姥的情况汇报;周瑞家在正欲退出,薛姨妈忽然心血潮,支使她去分送宫花;她走出房门,碰上金钏、香菱,问了问香菱的身世,叹息了一回;接下来,宫花送到“第一站”,迎春、探春忙住了棋,欠身道谢,收了宫花;宫花又送到了“第二站”,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玩耍,大家取笑了一回,由丫环将宫花收下;“第三站”是王熙凤的院子,这里的气氛有点神秘,原来贾琏正在“戏”熙凤,宫花已由平儿收了;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过了穿堂,顶头撞上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婿冷子兴近日和人打官司,特叫女人来讨情,当丈母娘的听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仗着主子的势,晚上求求凤姐便完了;宫花这才送到最后一“站”,黛玉正在宝玉房中玩“九连环”,少不了林姑娘的“刻薄话”,少不了宝兄弟的问长问短,周瑞家的应付了一番,终于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这是一道由许多并行的“小溪”拧成的“生活流”,它不紧不慢,微波荡漾,同荣国府中那种慵慵散散的日常生活节奏相合拍。周瑞家的做了“蜻蜓点水”式的巡察。正因为如此,她的见闻不可能十分深入,只能体察到一些表面现象。曹雪芹是不肯做表面文章的。所以,他集中笔力,描写了每条“小溪”上最晶莹、最传神的“浪花”。譬如,写王夫人和薛姨妈,是“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话”,两个闲得发愁的贵妇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她们之间的亲热厚密关系也巧妙地表现出来;写薛宝钗,是让她不厌其烦地介绍“冷香丸”,淡淡的言辞中透露出自命不凡的味道,写惜春,则强调她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机智和幽默,“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要剃了头跟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来。要剃了头,可把花儿戴在那里呢?”小小的年纪,已把韶华打灭,向往那青灯古佛,多么可悲,可叹!写贾琏和王熙凤,则突出他们的荒淫和无耻,那相互调笑的“笑声儿”,那舀水的“大铜盆”,实在叫人作呕;写黛玉,主要表现她的敏感、多疑和尖刻:“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呀。”弄得周瑞家的“一声儿也不敢言语”,等等。这样一来,“蜻蜒点水”就点到了生活的“旋涡”上。貌似平淡的“生活流”就飞出了颇有分量的“浪花”;人们追随着这位“巡回大使”的视线,便可以透过表象,发现生活的某些本质的方面。
     为了把这些色采纷呈的“小溪流”拧在一起,曹雪芹还巧妙地设置“环扣”,使它们前
    后呼应,首尾相衔,自然而然地向前流淌。最明显的一个“环扣”,就是“闲”。王夫人和薛姨妈“闲”得无聊,只好在闲谈中打发时光。薛宝钗得了富贵病,在家中静养,“闲”得嘴也碎了,话也多了,把“冷香丸”的来历和配方说得津津有味。金钏儿“闲”得在台阶上晒太阳。迎春和探春“闲”得在窗下下棋。惜春“闲”得要当尼姑。贾琏和风姐“闲”中取乐,还要叫一帮人“值班”伺候。黛玉“闲”得坐不住,去找宝玉解“九连环”。宝玉也“闲”出病来了,“着了凉”,懒得动,连说话也是倦倦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所事事,贾府的日常生活就这样失去了起码的活力,等待着它的,除了变成一潭绝望的死水,还能是什么呢?另一个比较隐蔽的“环扣”,就是“香菱”。薛宝钗一家子,不但“从家里带来了”冷香丸,而且带来了可怜的香菱。一提到香菱,人们不由得想起了“护官符”,它那可怕的阴影无处不在,就连眼下这道极其平常的生活流水,也曲折地映照出它的狰狞嘴脸。试问:假如没有它的魔力,没有它所代表的封建统治阶级的财力和关系网,那些贵妇人和娇小姐能有条件如此消磨时光吗?薛宝钗的“海上仙方儿”能配得起来吗?薛姨妈能拿出“宫里头作的”宫花吗?贾琏夫妇能如此荒淫无度地生活吗?周瑞家的能笃笃定定地帮女婿打赢官司吗?惜春的青春能如此灰暗吗?林黛玉的心中能有这么多忧愁和猜疑吗?绝对不会!所以,曹雪芹在展示这条生活流水时,五次提到了香菱,两次提到了周瑞家的不把“官司”放在眼里;如此安排和调度,就让读者不但看到了由富贵而带来的“闲”,而且看到了由富贵而带来的“势”。“闲”“势”的结合,形成了这道“生活流”的基本特征,它从总体上约束了那些“小溪,,的流向,不管周瑞家的如何串来串去,那生活的内在脉络是不会紊乱的。
     在《红楼梦》里,还有另一种展示“生活流”的方法:它不是用一个人的眼睛去扫瞄流动的生活,而是让“后浪”推“前浪”,相互“接力”,向纵深发展。例如,那灭湘云正在宝玉屋里跟袭人说闲话,袭人央求湘云帮帮忙,为宝玉做双鞋。湘云还在生黛玉铰了扇套儿的气,执意不肯。宝玉在一旁听着,没有开口。忽报贾雨村访,老爷叫二爷去会。宝玉正没好气,湘云又劝他多同为官作宦的人来往,谈讲谈讲仕途经济。贾宝玉大为逆耳,引出了“林妹妹不说这些混帐话”的肺腑之言。谁知黛玉在外边听了,不觉又惊又喜,又悲又叹。“接力棒”传到了林黛玉手中,她和宝玉在门外说了一番肝胆相照的知心话,不觉将宝玉“迷”住了,呆着脸,错把袭人当黛玉,“胆大说出”了“我的这个心”。袭人接过“接力棒”,又是怕,又是急,又是臊,惊疑不止,思谋着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恰巧宝钗从那边走来,十分自然地接了袭人手中的“棒”,发表了一通关于“体谅”湘云的通情达理的人生见解,并且不露声色地揽过了湘云不肯做针线活,悄悄地“实习”起宝二奶奶的份内事来。一语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匆匆走来,报告金钏儿投井死了。薛宝钗便丢了袭人,赶到王夫人的住处,同王夫人商讨“善后”事宜;当她忙不迭地取了衣服回来,只见王夫人正在数落宝玉。“接力棒”又递给了宝玉,他走出母亲的屋子,茫然不知何往,心中五内俱焚,正在低头叹息,冷不防撞上一个人,正巧是贾政!于是,贾政将“棒”接上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它将要变成真家伙,由政老爷挥舞着,打到宝玉的屁股上去了……
     曹雪芹就这样用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把一幅幅生活画面不停顿、不中断地贯穿成章,使 人们读起来流连忘返,忽而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忽而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间的转 换变化,自有曲径通幽,牧童遥指,毫不生硬、突兀;故一路行来,载欣载奔,能由近致 远,由此及彼,由知之甚少到知之甚多,由触及表象到把握本质。以上介绍的这一段文字,由家常话、儿女情带出了人生信仰的争论,进而带出了现实生活中的严酷斗争;几乎每一个人物,都是神采奕奕的“弄潮儿”,他们用不同的方式逐浪推波,将生活的流水不断向前推进你在这一程中施展了人生的技艺,我在下一程中更要一显身手,如此扬波击水,到头来终于激起了生活的洪滔急浪——宝玉被打!
     在这里,我们还要说一说曹雪芹笔下的另一种“流动”,即人们感情意绪的“流动”。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把它称之为“意识流”。曹雪芹很可能接触过一些洋玩艺儿,但对“意识流”理论还没有来得及领教。其实,用斩不断的流水来比喻人们的内心活动,并不是威廉·詹姆斯的独家发明,中国的诗人们早就用“思潮奔突”、“心清如水”、“思君若汶水”一类的词句,来形容人们的感情活动了。刘长卿有句云:“心镜万象生”。大千世界,万物流转,故人们的“心镜”上总是晃荡着一个流动的世界。它有时象一脉山溪,在夹岸柳帘,缤纷红雨中活蹦蹦地前进,间或撞上一块岩石,迸发出晶莹的水花;它有时汇入平湖,迎着拂拂和风,沐浴着乳也似的月光,微微地荡漾着涟漪;它有时奔腾澎湃,一泻千里,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它有时雪浪翻飞,波涌连天,不断高涨,仿佛钱塘江上的万迭银山……。但是,不管人们的“意识流”如何复杂,如何变化,如何朦胧,如何飘忽,它都离不开现实生活的“河床”。曹雪芹深悟此道。他决不肯把人们的感情活动写成循规蹈矩、十分理智的“流水”,又不肯脱离现实环境让这些“流水”随心所欲、恣肆流泻。当贾政在帘外向元妃问安行参时,他的感情主脉是恪守君臣之礼,显得相当理智。但世界上很少有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感情抉择,复杂的社会生活,经纬交错的感情关系网,常常使人们的感情决断呈现出“剪不断,理还乱”的征象来。故贾政的心灵深处又忽地涌出了一股潜流,想到了咫尺天涯,骨肉分离,无法与女儿享天伦之乐,于是悲从中来,只好“含泪”向元妃“启奏”。对于这一种非冒出来不可的感情潜流,曹雪芹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但又很有分寸,决不让它汪洋恣肆,喧宾夺主。所以,他紧接着让贾政“奏”了一番伏愿圣君万岁千秋的“套语”,把刚刚冒头的感情潜流席卷而去。正由于此,人们的感情潜流就很不容易把握。“山也有无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小荷才露尖尖角”,常常是它显现的形态。怎样才能敏锐地捕捉它,巧妙地表现它呢?曹雪芹很少用象征、联想、暗示、内心独白、梦呓来揭示人们心底的波澜。他懂得,人们的感情潜流不管多么隐蔽,多么飘忽不定,总离不开人们感情生活的一般规律。它就是再“调皮”,也不会“春无踪迹谁知”。的确,曹雪芹很善于“觅迹寻踪”,这“踪迹”主要是人们的言语和动作。当贾宝玉由茗烟和万儿的私情,想到了“警幻所训之事”,想到了“初试云雨情”,想到了袭人不在身边,想到了她在家中干些什么时,其潜意识的涌现是多么活跃啊!然而,曹雪芹并没有将这股地道的“意识流”直接展示在读者的面前,而是集中笔墨写了宝玉的言行,——他仿佛得了灵感似的,突然建议茗烟陪他到花大姐姐家去,“瞧他在家作什么”。人们读到这里,忍不住会心地微笑了。当然,当人们的潜意识活动非要直接表现一番不可时,曹雪芹还是舍得花费笔墨的。譬如“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一段,林黛玉就在专心听曲的同时,不断地“走神”。这是中国古典小说中很典型的一段“意识流”描写,它不同于“现代派”小说家笔下的“意识流”,颇有中国 气派:嘈嘈切切而又主调明晰,明珠跳跃而又俱在玉盘。这一种感情流动的生动情景,我们甚至司以追溯到《诗经·卫风·氓》,那一个被弃的不幸女子,在车渡淇水的时候,心中涌现了多少活泼的“意识流”啊!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目前还存在较大的分歧。为了有益于探讨,谨将这一段文字抄录如下;
     这里黛玉见宝玉去了,听见众姐妹也不在房中,自己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 墙角外,只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黛玉便知有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虽未留心去听,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再听时,恰唱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词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十年辛苦得一“楼”。
     曹雪芹不愧为一位专诚、审慎的艺术巨匠。
     他用思想的巨斤,把生活的“楼台”加以粉碎,从而洞幽察微,穷根究底。然后,他根据自己的审美理想,运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把粉碎了的生活“楼台”重新在自己的作品里构造起来,使它们如春雨洗刷过的琼楼玉字,更加明丽,更加巍峨,更加雅致,而且还看不出任何人为的刀斧痕迹。这种美,是经过卓越的艺术构造之后所焕发出来的美。这种美,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顺乎地势,合乎人情,是生气贯注的“天然图画”般的美。
     “红楼”工程,洋洋大观,将在人类艺术史上永放光芒!
    
    原载:《南京师大学报》1985年2期
    
    原载:《南京师大学报》1985年2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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