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可以说是中国明清古典白话小说的巅峰之作,尤其它那宏大的叙事规模,精深的时代背景,高深莫测的红楼情缘使一代代红楼爱好者揪心不已。关于其思想倾向和历史价值绝非片言只语就能概述清楚。至于各处研究方向也不尽一致,这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研究红楼人物的,比如金陵十二钗的形象分析,宝黛形象对比研究等等,仅黛玉研究就令人望而止步了,但是她那胜似西施的美丽姿容,孤标傲世的凄美人格,聪颖敏慧的才情学识却又时时萦绕于脑际,使人不得不继承前人去寻觅其魅力所在。 一、姿压群芳的先天优势 林黛玉原本是仙界一颗绛珠仙草,后因感谢女娲补天所遗一“无才补天”的顽石曾变为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才使其得以久延岁月之恩,而脱去草木之态,幻化为人形,修成女体。并在这顽石转世之时,她为酬报灌溉之德,决定同去走一遭,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这顽石所化之人正是作品男主人公贾宝玉。也正因为有这段木石前缘,在林黛玉初见宝玉时才有“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的感觉;贾宝玉也觉得“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前世注定的“木石之盟”使得林黛玉在贾府中具有了一种先天的优势,与此相比,她那绝世无双的美貌也毫不逊色。 在《红楼梦》一书中,作者曹雪芹把林黛玉的正面亮相安排在了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寥寥数语,却大体勾勒出了一个先天病弱,又自然清芳美丽的绛珠仙子。作者在描写林黛玉的相貌特征时,在同一章节里借凤姐:“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一语侧面描写了黛玉的天生丽质,风姿卓绝。也就是说在黛玉初进贾府时,已经姿压众芳,其无人能比的先天优势也在此被作者发挥的淋漓尽致。待到书中男主人公宝玉的出场,在其眼中,黛玉则又有了另一番丰韵:“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写到这里,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神仙似的妹妹”活生生的“绝美”黛玉已跃然纸上。“‘含露目’是写黛玉两目非常的湿润,如含有仙露明珠——也就是曹雪芹在下文说黛玉‘泪光点点’,而且‘罥烟’与‘含露’对仗的非常精切无匹,还与‘神瑛使者’每天因露浇溉‘绛珠仙草’的神话相照应。”即使没有这一段仙界情缘,宝玉对林妹妹也是一见钟情。 对林黛玉的外在先天气质应该采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思想。她的外在美,一方面表现在众人惊叹不已,另一方面又表现在其自身的行动和作为上。 贾府是行将覆没的封建社会的缩影。它不但封建礼法繁缛,而且“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封建礼条几乎影响了除贾宝玉和林黛玉以外的所有人。作者透过林黛玉的眼睛,使人看到了贾府宏伟的外观,讲究的布局,华贵的陈设,非凡的服饰,级别分明的礼仪,豪门贵族的气派等,自然与别家不同。像贾母在贾府至高无上一样,贾府透示给黛玉的是骨子里的至尊至贵。它是封建大家庭的一个样板,是封建上层统治者的生活写照。黛玉因丧母而投奔贾府,作为一个客居小姐,其内心的一无依傍,尊卑异位,漂泊无定,年华易逝的客居心理自不用说,只她的表面行动已使人对这位资质丽人有一定的了解。书中第三回写到:“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林黛玉是一个敏感而衿持的人。虽说她天生条件优越,但是现实存在却又迫使她以适应现实来弥补其先天的不足。但另一方面来说,也正是林黛玉的自谦自卑心理和处事行为又为她那绝世之美平添了几分光彩。 大观园中众女云集,以蘅芜自许的薛宝钗妩媚艳丽,从容闲雅,冷艳端庄给人望之如春之感;以“娇憨洒脱”天真烂漫为标榜的史湘云也使人觉得可爱非常;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称美的妙玉更是洁雅自守……如上众位的长相与林黛玉绝世的天生丽姿,尤其她那传奇的仙界之说相比,自然欠缺了一些。虽说各人的出身背景不同,生长环境有异,但是那姣好的容貌及其神奇的传说则又不得不使人对林黛玉刮目相看,而这并非言出无据,或者勉强认为林黛玉仅为书中主人公便有偏爱。 二、孤标傲世的凄美人格魅力 《红楼梦》以悲剧著称,在那大院高墙内,上演了一处处活生生的人生悲剧、社会的悲剧、家庭的悲剧、女性的悲剧、青年男女爱情的悲剧。在一般读者眼里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文学话语,而文学话语又是作品情节结构的直接载体。同理,《红楼梦》的引人入胜之处也少不了情节这一叙事元素。如果说社会悲剧和人生悲剧,以及家庭悲剧需要上升到理性的尺码上才能做考虑,那么情节则是直接的故事表现形式,它是感性的、让人一目了然的。《红楼梦》的故事情节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为情节线索,中间纵横穿插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衰亡史。爱情是一个千古恒新的话题,尤其是悲剧性的爱情故事更使人难以忘怀。宝黛爱情在精神上是一幕传奇浪漫式的爱情;在现实中则又是一幕反抗者对残酷的封建社会声斯揭力的控诉之声。二者相比较,人们更为关注现实的东西。这主要表现在林黛玉孤标傲世的凄美人格魅力方面。 (一)崇高的双重人格悲剧意识 在作品的现实中,林黛玉自小母亲亡故,不久其父又丧,林黛玉“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是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孤儿。她虽天生美貌姿丽,但却从小疾病缠身。因此,她是一个双重人物性格。宦官子弟的世家情怀使她一方面具有强烈的反抗心理,另一方面又使她孤高自傲;父母的早逝,寄人篱下的悲怆现实又使她生性多疑,敏感自卑。也就是说,在她娇弱的外表下同样隠藏着一颗凄美的心。她不只是一个绝世无双的美女,她更是一个封建社会的牺牲品,一个现实的悲剧。她的悲剧虽不能代表普遍性规律,但可以说完全是世界悲剧史上的一缕惊魂。在曹雪芹的笔下,金陵十二钗都以悲剧结局。“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薛宝钗“活埋”贾家,史湘云死守终身不嫁,王熙凤死无葬身之地……死的死,散的散,无一善终。而这其中又以林黛玉红颜薄命、孤苦无依、肝肠寸断、凄凉悲悯为最。鲁迅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朱光潜也说过:“悲剧是人生的不幸、痛苦或灭亡,以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来激发人们对美好事物的爱好和向往,从而完成它的审美教育……”《红楼梦》是我国文学史上带有浓重悲剧色彩的一部宏篇巨著,它从开篇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都是对“悲剧”二字的演绎和诠释。林黛玉的悲剧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最为崇高的,给人们的印象也是最深刻的。 (二)对个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任性追求 在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为基本道德原则的封建社会,一个单身弱女子能够抛家世凌弱,处境艰难于不顾,而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贾府的“混世魔王”、“祸胎孽根”、贰臣逆子贾宝玉,并引为知音,结为同心,从思想到行动都对他予以支持,这无疑是对封建社会的大胆挑战和自身处境的勇敢超越。在大观园里,唯黛玉不劝宝玉走“仕途经济”之道,也从不说这些“混帐话”,所以“宝玉深敬黛玉”。黛玉的一生验证了宝玉“女人是水做的”那句话,她总是在哭,而哭的又那样有深意。她的哭泣是爱情不能升华的哭泣。一生以泪洗面的林黛玉,临死之前反而微笑了,在生命垂危的关头,还能以全身心的力气呼唤“宝玉,宝玉,你好——”的未完的一句话,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正是雪芹给我们留下的无限遐想的空间。 在精神层面上,林黛玉是获得了宝玉的爱情,所以她是追求个性自由的胜利者;在现实层面上,她是“金玉良缘”的牺牲者,所以她是一个失败者。但是,人类对个体本真追求往往要经历血与火的考验,黛玉能够和宝玉一起破除封建藩篱,共同欣赏《牡丹亭》、《西厢记》等被称为“淫书”的东西,这无异说明黛玉和崔莺莺、杜丽娘一样对待爱情有一种浪漫的追求,也即:“黛玉对宝玉的爱是性爱”,这种观点虽不完全被人承认,但是它却说明了黛玉对个性解放的追求。晴雯是宝玉房中最漂亮的丫环,也可以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不顾主仆尊卑,对自由个性的追求是最为明显和热烈的,但惊奇的是黛玉和她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同是女性的性别悲剧,同样都喜欢着一个贾府的“混世魔王”,晴雯到死都还相信所谓“纯洁的爱情”,黛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呼唤心上人的名字。晴雯的死不只为自己唱哀歌,也为黛玉唱了一首寓言性的哀歌。这是林黛玉性格、人生悲剧最为凄美的表现。 (三)悲风落叶潇湘见凄美 大观园是一个“良辰美景奈何天”的人间天堂,但是孰不知,《红楼梦》“非常讲究,把环境的描写交融在人物性格的刻画里,以形成情景交融的独特艺术境界”,就那一处潇潇与兮的潇湘馆已是非常典型了。 曹雪芹对潇湘馆最为直接的正面描写在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时曾遍游大观园,这自然少不了对潇湘馆的青睐,第十七回写到:“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曲径通幽,小房小景,冷竹惨焦,此景实是伤情,但麻木的众人只是看到表面的美景,并未看出其中真味。而林黛玉的性格塑造却与此景的构造是紧密相联的,正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塑造”。 生性孤僻傲绝、内心自卑自抑、出身孤苦伶仃、身体羸弱多病的林黛玉与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的清幽景象相互衬托,更使人有一种“落叶萧萧,寒烟漠漠,悲风落叶,无限哀怨”之感。如果说紫鹃和雪雁还不能够真正了解黛玉,那么,潇湘馆的一草一木则是黛玉悲剧始末的见证人。令人无限惆怅的庭院布局,象征忠贞不二的紫斑竹,似哭犹怨的遍地洛梨花,凄清冷落的寒弱芭蕉等等无一不在说明“冷月葬花魂”的颓丧情绪和那柔肠寸断的压抑心理吗?然而,也正是这种特殊的凄凄惨惨的环境氛围成就了悲剧艺术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林黛玉最终还是无奈的走了,她洒了该洒的泪,留了该留的情。在那可能又不能的现实环境中,她的凄美人格留给人的总的印象依然是洒洒脱脱,少却欢乐喧嚣的一生,连同“葬花”、“焚稿”、“魂散”一块归于沉寂空无——“质本洁来还自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倘若还有余存,那便只有萦绕于读者脑际的无边无际的美学意识了。 三、独领风骚的一世才情 林黛玉能够寄人篱下而不至于过分的遭人冷眼,不只是她那绝世的相貌和孤高的性格所能表现的,她那独领风骚的一世才情也令人垂青不已。黛玉之所以能够超凡脱俗,这与她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博古通今以及富有深刻的人生见底是密不可分的。 林黛玉的《五美吟》、《葬花吟》、《桃花行》等一直为人所传颂,绝色美女西施生命如流水般年华却逝;钟情一生的虞姬至死不渝的精神令人慨叹;敢于主宰自己婚姻大事的卓文君更使人钦佩;绿珠的重情重义使人叹为观止;大胆豪放的红拂不愧为女中豪杰。黛玉不但不避嫌,还引经据典大胆歌颂诸多历史上的叛逆女性,真可谓惺惺相惜。钟情一生,坚贞不渝的爱情观更使她成就《葬花吟》的主旨之所在,“红消香断有谁怜?明年闺中知有谁?未卜侬身何日丧?”一连串的生命意识追问在当时当地当种环境下,其他人自是无与能比。 黛玉的一生虽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一生,但她敢于蔑视和反叛传统,敢于赞扬私奔的文君,敢于歌咏红拂的大胆奔放,而且纵读《西厢记》、《牡丹亭》等“淫书”,大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这种大胆的性格也是培育她独领风骚的一世才情的主观决定性因素。 在作品中林黛玉所做诗歌的意象多以“诗魂”为人称道,“她用诗抒发悲愤愁绪,她用诗抒写欢乐和爱情,诗中有她‘质本洁来还在生’的洁身自好,决不向封建势力和庸俗偏见投降的高尚品格,有她雅量高致,长于自责的流露;有她学古不泥,博采众长的艺术追求;更有她光芒四射,坚贞执着的爱情。”在《菊花诗》、《咏白海棠》、《螃蟹咏》等诗作里,众人一直公评黛玉的三首诗为最,前两组都属于吟花赏事,反映当时的都城社会习俗和有闲阶级的文化生活情趣的诗。林黛玉的诗中“孤标傲世”、“幽怨’等等意象特征在此表露无疑。如《咏菊》一首:“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此诗中“诗魔”,“石、霜、月”等意象的运用,使全诗看起来,感情幽怨,句句渗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心声深远,又句句道出诗人内心素怨根深。片言无人能解,难觅一二知己,只能以高风亮节的陶令平自喻。相比宝钗“忆菊”诗“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画菊”诗“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则显得黛玉更为洁雅、坦诚,宝钗则过分世故,甚至虚伪。在《菊梦》中,诗人“篱畔秋酣”、“和云伴月”、“忆寻陶令盟”,这些诗句无论是在选景上,还是在寻古上,都使人觉得清淡自然,毫不做作,其意境能使人隐隐感触到她那悲苦一生的悲剧结局。“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一句,不但倾诉了心意不被人解的万般惆怅,而且暗许和宝玉的真挚爱情。这自比湘云“对菊”诗“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中疏放不羁的风流名士形象更为看清世态人情,富有人生意义的启发。如果说湘云比较憨直,那么黛玉则显得略微成熟。如果没有不同的身世背景和生活环境,又怎能造就出不同的人物性格呢? 林黛玉的诗情,实是别人不能比的,虽然大观园中佳人云集,才女林立,但作者对黛玉的偏爱则是显而易见的。无可厚非的是,同样的花大功夫创作,在林黛玉部分则略胜别人一筹。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意。”在这痴狂和偏爱的背后又有多少论世,感人,伤情的学问呢? 因此,林黛玉不光是一位绝世无双的美女,更是一位才情出众的才女。她哀时伤逝的凄美人格中暗藏了寻味不尽的人生真谛;她用渊博的才学和实力较量那个污浊的社会,这种献身追求的执着精神为世人带来了无尽遐思。那种“质洁”与“本真”人生态度值得我们永久的思考。真所谓:悲也,才也,美也! 参考文献: [1]田春林,胡项俊.也说林黛玉的眉眼[J].新语文学习(中学教师版),2007,(2). [2]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学刊编辑委员会合编.红楼梦研究学刊[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3). [3]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4]裔锦声.红楼梦:爱的寓言[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47. [5]李希凡,李萌编著.名家解读《红楼梦》[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21. [6]王志.试论林黛玉的精神美[J].怀化学院学报,1989,(1). 原载:《现代语文》2009/09 原载:《现代语文》2009/0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