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程高刻本《紅樓夢》之刊行及流傳情形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趙岡 参加讨论

     程偉元、高鹗第一次刊印百廿回《紅樓夢》是用木活字排版,卷首有程、高二人之序各一篇,敍述他們搜得後四十回文稿,加以修訂,最後付印的簡略經過。兩篇序文如下:
    程偉元序
    《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腥而走者矣。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祇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祇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繙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筍,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釐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紅樓夢》全書始至是告成矣。書成,因并誌其緣起,以告海內君子。凡我同人,或亦先覩為快者歟?小泉程偉元識。
    高鹗序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壁,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井識端末,以告閱者。時乾隆辛亥冬至後五日鐵嶺高鹗敍并書。
    從序文中看來,程偉元是出版商。所謂“乃同友人細加釐剔”之友人就是高鹗。編輯工作雖說是“分任之”恐怕是高鹗獨力承擔。高鹗序作於冬至後五日,自稱編輯工作是從那年春天開始。如果屬實,編輯工作前後共歷十個月左右。胡適稱此本為“乾隆辛亥程刻本《紅樓夢》”,簡稱“程甲本”。乾隆辛亥是一七九一。不過如按陽曆計算高序作於冬至後五日,已屆陽曆年尾,此書實際上應該是一七九二年初發行問世的。
    此外,胡適當年手中還有一部程偉元的修正版《紅樓夢》刻本。此本與前述者除多了許多異文外,還多出一篇程偉元與高鹗合寫的《引言》說明再版之原由。其文如下:
     一、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今得後四十回合成完璧。緣友人借抄,爭覩者甚夥,抄錄固難,刊板亦需時日,姑集活字刷印。因急欲公諸同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政訂無訛,惟識者諒之。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準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处,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一、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諸家所藏祕稿,繁简歧出,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燕石莫辨。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一、書中後四十回係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一、是書詞意新雅,久為名公鈕卿賞鉴,但創始刷印,卷帙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評點。其中用筆吞吐,虛實掩映之妙,識者當自得之。一、向來奇書小說,題序署名,多出名家。是書開卷略誌數語,非云弁首,實因殘缺有年,一旦顛末畢具,大快人心,欣然題名,聊以記成書之幸。一、是書刷印,原為同好傳玩超見,後因坊間再四乞兌,爰公議定值,以備工料之費,非謂寄貨可居也。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
    引言既然作於壬子花朝後一日,胡適就推定此本刊於該年,於是命名為“乾隆壬子年程刻本”或簡稱“程乙本”以别於“程甲本”。這個推斷现在看來是發生了毛病。
     一九二一年上海亞東圖書館請汪原放標點排印《紅樓夢》鉛印本,用了普通坊間刻本為底本。楼來汪原放聽說胡適手中有程乙本,於是又决定用胡先生的本子為底本,重新標點排印。汪原放并且寫了一篇《重印乾隆壬子本〈紅樓夢〉校讀後記》附於該書之後,問題就在這裹發生了。根據汪原放校讀後的統計,從程甲本到程乙本共改動了兩萬一千五百零六字之多。這還是指添進去的和改的字,移動的字還不算。可是從前後兩次序言的書寫時間來看,其間只隔七十天左右。若干研究者發生了疑問。在短短的七十天之內能不能改動這麼些字?即使能够辦到,又為什么要改?從出版商的立場上來看,這是不合算的事。
    一九六一年台北又影印了一部程、高刻本。此本為胡天獵原藏,影印之前誘胡適鑑定。胡適認為此本確係乾隆壬子年的程乙本,並且寫了一篇序言,刊於此影本卷首。序言中說:
    胡天獵先生影印的這部百廿回《紅樓夢》,確是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程偉元“詳加校閱改訂”的第二次木活字排印本,即是我所謂“程乙本”。證據很多,我只舉一點。“程甲本”第二回說賈政的王夫人“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所以改訂的“程乙本”此句就成了“不想隔了十幾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胡天獵先生此本正作“隔了十幾年”,可證此本確是“程乙本”。……“程甲本”没有“引言”。此本有“引言”七條,尾題“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
     胡先生在鑑定此本時,只此較了第二回“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一處。其實此本與胡適當年所藏的程乙本頒不一樣。汪原放在校讀後記中所舉的許多条程乙本改动之处,此影印本却绝大多
    數原封未改。粗略對校,可以發現:(一)此影印本只改動了前十幾回若干處。(二)改動了幾個回目中的字。(三)後四十回幾乎全部未改。現舉幾個明顯的例子說明一下:
     (1)第九十二回的巧姐慕賢良,賈政參聚散,此影印本全同程甲本。
     (2)第九十三回,甄家來函,在程甲本中是未署名,只寫“不宣”兩字。程乙本則改成“年家眷弟甄應嘉頓首”。此影印本也作“不宣”。
     (3)第九十三回末程甲本有“賈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未知是誰。下回分解”。到程乙本中此處已改成“賈芹想了一想,并無不對之人”。此影印本未改。
     (4)第九十七回程甲本有“還有坐床撤帳等事,俱是按金陵舊例”及“那新人坐了床”。程乙本則改為“還有坐帳等事,俱是按本府舊例”及“那新人坐了帳”。此影印本也未改。
    更容易比較的是這三個本子回目的異文:
    (1)第 七 回:寧國府寶玉會秦鐘(程甲)
     晏寧府寶玉會秦鐘(程乙,胡天猎本)
    (2)第 十 四 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程甲)
     林如海靈返蘇州郡(程乙,胡天獵本)
    (3)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補雀毛裘(程甲,胡天獵本)
     勇晴雯病補孔雀裘(程乙)
    (4)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賺入大觀園(程甲,胡天獵本)
     尤苦娘賺入大觀園(程乙)
    (5)第八十九回:蛇影盃弓顰卿絕粧(程甲)
     蛇影盃弓顰卿絕粒(程乙,胡天獵本)
    (6)第百零一回:大觀園月夜感幽魂(程甲)
     大觀園月夜警幽魂(程乙,胡天獵本)
    (7)第百零五回:驥馬使彈劾平安州(程甲)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程乙,胡天獵本)
    (8)第百十二回:活寃孽妙尼遭大劫(程甲)
    活寃孽妙姑遭大劫(程乙,胡天獵本)
    胡天獵本的回目異文,有時從程甲,有時又從程乙。根據上面這些異文之對照比較,很明顯可以看出,這是三個不同的排印本。這三個本子之中。程甲本大概是沒有什麼真偽問題。那麼就只有下面三種可能的情形。
     (1)程、高只排印過兩次,胡適當年手中的程乙本靠不住,而胡天獵本是真的程、高再版《紅樓夢》。
    (2)程、高只排印過兩次,而胡天獵本是冒充的。
    (3)程、高前後排印過三次,三個本子都是真的。
    對於這三個可能性,我們應該逐一考慮,看看最後那一個能够成立。
    王佩璋對胡適當年的程乙本做過較詳盡的研究。她當初也曾提出“程乙本是否別人冒充出版”這一問題。研究的結果,她認為這個可能性不大。理由如下[1]:
    (1)當高鹗尚健在時,別人冒充是不容易的事。
    (2)程甲、程乙兩本都是蘇州萃文書屋印的,兩本每頁之行款、字數、版口等全同。兩本每頁文字盡管有出入,而到頁終則又總是取齊成一個字。故兩本每頁超訖之字絕大多數相同,甚至第一百十九、一百廿兩回程乙本之活字就是程甲本之活字。
    王佩璋所舉之證據相當強有力。這兩個本子只能是同一書局的前後兩次刊印的。胡適之先生當年的程乙本不是一個假冒的刊本。 現在再來研究第二個可能的推論——胡天獵本是不是別人冒名刊印的?此本也不是假冒。全書最後一頁下角有“萃文書屋藏板”六字。高鹗的序言前也有“月小山房”陽文印鑑。不過最有力的證據是此本的綉像。程甲本及程乙本都有廿四幅綉像,此本也有廿四幅。阿英曾從程乙本中選出了十八幅刊印於其所編的《紅樓夢版畫集》。與此影印本比照之下,除了一幅綉像以外,十七幅的雕版在兩本中完全一樣。其中每一個點每一個線條都完全符合,翻版刻印無論如何是無法達到這樣百分之百吻合的程度。很明顯的,兩本是同一出版者用同一套綉像雕版印出的。不同的一幅綉像是元春像。其實即使是這幅初看也看不出兩本之差異,只有仔細查看才能發現影印本上此幅圖中的柱子上刻滿了花紋,而程乙本此圖的柱子無花紋。很明顯,此圖換過了版,不過仍是按原圖重新雕的版。換版的原因很容易找出。影印本此圖下端很多殘缺之處,想來是元春綉像之原來雕版發生破損,重刊時不得不換版。這一點線索表示胡天獵藏本早於程乙本。胡天獵藏本當初印好後,發現此幅綉像雕版有了破損,不堪再用,於是刊印下一版時此圖换了版。
    此影印本的第一篇程偉元序也有特異之處。大家都知道程甲本及程乙本上都有高鹗及程偉元之序。高鹗的序後說“鐵嶺高鹗敍并書”,當然此序是高鹗親筆寫就,然後雕版印出。其實,紹審之下不難看出,就是程偉元序及後面廿四幅綉像之圖讚,凡是用行書寫的都出於高鹗一人之手。前後筆跡一致。但胡天獵藏本的程偉元序後兩頁是高鹗筆跡,而頭兩頁則出於另一人之手,書法低劣不堪。顯然這兩頁也是換過了版,换版的原因想來也是因為原版破損,另外找人寫了這兩頁字,雕成新版。除此以外,程甲本、胡天獵本及程乙本的程偉元序中第一句話,彼此不同,現分列如下:
    程甲本作“《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
    胡天獵藏本作“《紅樓夢》是此書原名”[2]。
    程乙本作“《石頭記》是此書原名”。
    從這三個文句,也可以看出胡天獵藏本是在程甲本及程乙本之間。重雕新版時書寫之人誤把此句寫錯。想來程乙本此處一定是再度換了版,就着“紅樓夢”三字改成“石頭記”三字。這項推論的道理也很簡單。“《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與“《石頭記》是此書原名”,兩句文字雖然不同,但意義完全一樣,絕無為此而換版的道理。
     這樣一來,我們只剩下第三種可能了。那就是程偉元、高鹗前後一共印了三版《紅樓夢》,而這三個本子都是真的。而且,從(一)胡天獵藏本文字接近程甲本,(二:)元春綉像換版情形,(三)程偉元序文的換版情形,我們斷言胡天獵藏本在其他兩本之間。
    既然事實證明程、高曾兩度改版,前後共發行了三個不同的排印本,而且這三個本子今天也都被找到了,我們就要作一番正名的工作。胡適的程甲本、程乙本分法已不適用。我們當然可以用程 A、程B、程C來指明三個版本,但又嫌太洋化。用干支定名也有困難。程甲本是乾隆辛亥本,胡天獵藏本是壬子年刊行大致都可確定,胡適當年所藏的那本是第二次改版的本子,可能也在壬子年出版,也可能晚於此年,但無法確定。高鹗《月小山房遺稿》中的《重訂〈紅樓夢〉小說既竣題》之詩既無署年,詩內容又只是一些空洞的感既,未曾提供絲毫線索,從其前後詩制斷,此詩成於辛亥(一七九一)年及丙辰(一七九六)年之間[3]。所以無法以干支為其定名。我建議沿用甲乙丙來定名,按各本出版前後加以分派,這樣我們就有三種程、高排印本:
     (1)程甲本,刊於乾隆辛亥,為後來百數十年坊間各種排印本的祖本。
     (2)程乙本,刊於乾隆壬子,胡天獵藏,一九六一年在臺北影印,尚無重排本問世。
    (3)程丙本,刊於乾隆壬子年或以後,胡適原藏,一九二七年亞東圖書館鉛印本,香港友聯出版社趙聰校點本,及其他二家排印本都是以此本為底本。
     從現在開始,在討論程、高刻本《紅樓夢》時我們就要用此三個新名。經過這番鑑定,我們就可以進一步說明幾項有關的問題。從程甲到程乙本,文字改動不多,只是校正了個別的訛字及十分明顯而需要改字不多的幾個矛盾之處。七十幾天之內絕對可以辦得到。而所有大段大段的改寫增刪則是在程乙本出版以後才進行的,例如九十二回的巧姐慕賢良和賈政參聚散等等文字。這些改動在程丙本上才印出。想來程乙本與程丙本之間的時間距離要相當長,編校工作不是三五個月可以完的,而重排活字版的工作量也很大。這裹值得附帶一提的是程、高改版的動機問題。俞平伯等人早就提出這點——他們為甚么要這樣作?從程刻本問世以後《紅樓夢》印本流傳的情形來看,不外兩種情形。第一種是翻印已出版程刻本。乾隆以後的《紅樓夢》印本大都屬於此類。出版者直接翻印程甲本,但是不願作任何編輯工作來改進文字內容。第二種是在翻印以前,找幾本鈔本《石頭記》前八十回,略略作一點核訂工作,出版以後,就以此來號召,表示與眾不同。藤花榭本及耘香閤本屬於此類,是用鈔本及程、高刻本略加整理出來的本子。並且都有序言,大事宣傳他們這點微不足道的校订工作。這些都符合出版商牟利之心理。程偉元與高鹗的情形則不大相同。程偉元固是普通書商,高鹗却是以修訂《紅樓夢》為己任,而且因此而自己起一個別號“紅樓外史”。高鹗修訂的結果是否令人滿意是另一回事。他當時的編輯工作確是相當艱巨,他很花了一番心血,也極力求其盡善盡美。想來改版之事一定是他所極力促成的。他肯為了少許幾個零星錯字而改排程乙本,那麼當他後來發現許多重大矛盾,如文不對题,故事不衔接,當然更要堅持改排程丙本。別的書商是沒有這份精神與動機去從事這項艱巨的編輯工作。我們更不能因為程、高沒有寫三版序言,就斷定程丙本是出於他人之手。其實,程、高在三版序言中要說的話,大都在再版序言已經說明,沒有再重覆一遍的必要。相反的,如果真是另有一位書商出餞找人作了此項編輯工作,他一定會像藤花榭及耘香閣主人那樣,寫一篇序文,大書特書其校訂工作,以提高書的身價,這才是生意眼。否則豈不是白花錢費力。
     程偉元及高鹗在再版《引言》中有兩段話、引起胡適及以後若干紅學家的懷疑,而被視為高鹗續書的證據之一。《引言》中說“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準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但是對於後四十回,《引言》則說:“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接應而無矛盾。”後來汪原放校改兩部程刻本後,發現不但前八十回被大量改動過,後四十回也被大量改動過。於是胡適等紅學家就根據此點,指摘程、高又說了一次謊。現在我們才發現,汪原放校讀的是程甲本及程丙本,而《引言》是為程乙本所寫。《引言》中所說的,正是高鹗修校程甲本使成程乙本時的編輯方針,句句是實情。在編輯程乙本時,高鹗確是集中於前八十回,而且改動的是明顯的大矛盾。後四十回是沒有什么改動。如果當初程寫一篇較詳盡的序言,或是在第三版時加一篇“《三版序言》”,就不會發生以後這些是非了。
     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歷次諸程本刊印的地點。胡適先生在其《跋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中說程甲本及程丙本都是北京萃文書屋木活字排印的。說是萃文書屋活字排印是有根據的,伹說是都在北京刊印,則是胡先生的猜测。王佩璋說程甲本、程丙本都是蘇州萃文書屋刊印,不知何所據而言[4]。據我看,兩個人各說對了一半,萃文書屋是北京蘇州聯號。葉德輝《書林清話》中引錄李文藻《南澗文集》中的《琉璃廠書肆記》,列舉北京琉璃廠書肆之名稱。按南澗此記作於乾隆己丑(三十四年,一七六九),是乾隆中葉的記載。此程、高刻書時早二十幾年。記中不見。萃文書屋”之名。但是却記有“文粹堂金氏,肆賈謝姓,蘇州人。”後來又說,“書肆中之曉事者,惟五柳之陶,文粹之謝及韋也。韋,湖州人,陶、謝,皆蘇州人。”並且五柳居及文粹堂“皆每年購書于蘇州,載船而來。”李文藻把這兩家書店特别提出,因為他們老板最會作生意,也是唯一與外埠有聯系的書店。葉德輝書中又據黄荛翁《士禮居藏書題跋記》記述吳門書坊之盛衰。黃荛翁卒於道光五年(一八二五),年六十三歲。其《題跋記》約作於乾隆末年或嘉慶初年。他的“士禮居”是當時書商經常出入之處,故云:“其時書肆中人,無不以士禮居為歸宿。”此《題跋記》為蘇州書肆作了一個詳列無遺的清單。蘇州書肆中有“琉璃廠文粹堂”,是唯一與北京書肆有聯號者。想來“文粹堂”定是“萃文書屋”的正式店名。“文粹”與“萃文”文義互通。而且“書屋”不是當時書肆的正式名稱。絕大部份稱“堂”,少數稱“齋”,只有一兩個稱“居”,無一稱“書屋”者。“文萃堂”在乾隆中葉是由謝某及韋某經營,想來二十年後已歸程偉元經營。
     程甲本多半是萃文書屋北京分店印行的。高鵲的全部編輯工作也是在北京進行的。高鹗似乎在出任江南道御史以前沒有到過江南。起碼在《紅樓夢》刊印前後幾年他是未曾離開北京。高鹗的續絃妻子張筠是一七八七年卒於北京。一七八八年高鹗中順天鄉試舉人。《月小山房遺稿》中有高鹗贈張竹雪三首詩,分別寫於一七九一及一七九六年。詩題註中說“張竹雪來都”,可見高鹗還是在北京。他一七九五年中進士,當然也是在京師,《紅樓夢》的重訂工作是由高鹗負責,在北京進行的應無問題。程甲本在北京刊行的可能性最大。但是程乙本及程丙本則很可能是在蘇州刊印的。在一年多之內,連續改版兩次,這種事是書商們絕不肯幹的。但是如果初版與修正版是分別在南北兩地發行,則情形就不同了,不是自己搶自己的市場。下面將提到程甲本的銷路絲毫沒有受到程乙本和程丙本的影響。
    王佩璋怎麼斷定程丙本是在苏州萃文書屋出版,其文中並未說明。不過,周春在其《閱〈紅樓夢〉隨筆》中提供了一點線索。此書弁首說.
    乾隆庚戌秋,楊畹耕語余云:雁隅以重價購鈔本兩部。……時始聞《紅樓夢》之名,而未得見也。壬子冬,知吳門坊間已開雕矣。茲苕估以新剥本來,方閱其全。
    胡適認為是蘇州書坊得到了程甲本,就趕緊雕板印行[5],他們等不及後來的程乙本或程丙本。北京、蘇州兩地相隔,而雕版此活字版更要費時費事。因此胡適推斷周春所看到的《紅樓夢》是程甲本,唯有如此,時間士才稍有可能。但是,周春所看的其實是程乙本或程丙本。周春在其《隨筆》中記了這麼一條:
    寶玉問了一聲妞妞好,案妞讀如紐。
    在程甲本中寶玉或稱“姐兒”或稱“姐姐”,例如九十二回。到了程乙及丙本,姐姐才被改為妞妞[6]。其次,到如今為止,尚未發現任何乾隆年間的雕版《紅樓夢》百二十回本。乾隆年間的刻本《紅樓夢》只有程偉元的幾次活字排印刊本。可證周春所買到的就是蘇州萃文書屋發行的程乙本或程丙本。“開雕”只是泛指刊印而言,並非確言雕版印刷。
     程乙本的序言換版情形也提供了兩點證據,說明此本是在北京以外印刷的。程偉元序言頭兩頁的版是在運到蘇州以後才發現破損,然後就地請人補寫兩頁雕成新版。如果是在北京,程偉元豈不是可以立即請高鹗補寫兩頁,以免前後筆跡不一樣。請他人補寫,正表示兩地相距甚遠,發現版殘破後無法找高鹗補寫。
     更重要的是此序言中第一句話的異文。程甲、程丙兩本此句文雖不同,意義却相同。在程、高刻本刊行前,絕大多數八十回抄本都是採用《石頭記》之名。現在所知唯一的倒外是舒元偉序本。當時八十回《石頭記》鈔本頗享盛名,需求很高。正如程偉元序中所說“每傳鈔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腔而走者。”但是程、高排印本却以《紅樓夢》之名出現。就如像一種名牌貨忽然換了註冊商標。程偉元以一個出版商的心理,為了保障書的銷路,對於更換商標這件事,一定要加以強調說明。所以他在序言中開頭第一句話就提出《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到了程乙本,此句完全失去了意義。書名既然已用《紅樓夢》,序言中又不提另一名《石頭記》則“《紅樓夢》是此書原名”就如同說張三原名張三。如果程乙本是在北京刊印,發生了這樣關鍵性的大錯誤,程偉元怎會不注意?不糾正?顯然,此版是在別處印的。在蘇州,周春這樣的人也不過刚剛聽到《紅樓夢》之名,萃文書屋的伙計們當然更不會知道這句話的重要性,也看不出有什腰錯。這個錯誤是程偉元後來發現的,所以遲到第三版印刷才改正過來了。
     要不是因為有這種南版北版地域之別,則程乙木、程丙本兩次修正版竟然未能排擠掉老版程甲本的市場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發行南北版不但是折衷高鹗求全的要求及程偉元的出版商的生意眼,而且決定了諸程本此後的命運。大家現在都知道,程甲本銷路一直很好,後來屢次經人翻印,流傳下來,而程、高後來的兩次修正版反而失傳。到如今胡適原藏的程丙本及近年發現的胡天獵藏程乙本都是海內孤本。有人把這個現象解釋為讀者選擇版本的結果,也就是說良本驅逐了劣本。這個說法很難成立。程丙本的後四十回錯字倒排確是不少,但程乙本並非如此。這兩個本子到底是高鹗的修正版,很多甲本中的重大矛盾,已被改正了。今天研究《紅樓夢》的專家們對於諸程本文字孰優孰劣,意見尚且不一致,乾隆年間的普通讀者怎么會有那樣銳利的眼光和一致的意見,竟捨乙丙而擇甲本。
     很顯然的,諸程、高刻本能否流傳下來,是受到各發行地區市場大小的影響。萃文書屋的初版《紅樓夢》剛一問世郎風行京師,銷路奇佳。這主要是因為北京有现成的市場。在北京,前八十回已被輾轉傳抄了近三十年,這些人都有一窺全豹的欲望。尤其是北京的旗人,對於此書特別感興趣。於是程甲本大有供不應求之勢。不出幾年就有人翻版出售。最早翻印者是東觀閣。正如東觀閣主人在序中所言,“程本所印不多”,不能供應市場需求。東觀閣初版大概在嘉慶初年,此後還有再版,此外其他翻印者如“本衙藏本”等相繼問世。這些翻印本因為發源於京師,所以一律都是翻的程甲本。
    程偉元根據初版在京發售的情形,對於在南方推銷的可能性作了過份樂觀的估計,因此他才肯出錢讓高鹗進一步校核此書,準備在南方發行。不料此書在南方的銷路不佳。像周春這樣聽到過《紅樓夢》或《石頭記》書名的人沒有幾個。所以也就沒有人出來翻印。後來還是北方的程甲本及其翻印本逐漸地展佈到江南[7]以及全國。只有這種情形才能解釋為什么初版書得以流傳而兩度的修正版反而絕跡的奇怪現象。
    [1] 王佩璋:《〈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者問題》,載《紅樓夢研究論文集》。
    [2] 程乙本原書我們沒法檢閱。此處是根據俞平伯《紅樓夢研究》一書第二五一頁所記。俞平伯說他曾“檢程甲、程乙本、道光壬辰本都 如此”。不過據我們看俞平伯並未看到程乙本原書此處,所以他對“《石頭記》是此書原名”一句話還頗表懷疑。
    [3] 見吳世昌:《從高鹗生平論其作品思想》,載《文臾》,第四輯,第一二九頁。
    [4] 王佩璋:《〈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者問題》,第一六八頁。王佩璋是 親自此較過程甲、程丙兩個原本,並統計了它們版口相同的頁數。不知她是否從書上找到“蘇州”刊行的字樣,抑或出於推想?
    [5] 胡適:《跋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葉肆。
    [6] 張愛玲:《紅樓夢未完》,載《皇冠雜誌》一七八號,第九十四頁。
    [7] 郝懿行:《曬書堂筆錄》云:“余以乾隆、嘉慶間入都,見人家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可見此書之暢銷地最初只限於京都。外地人都之人見此情形深覺嗟異。據毛慶臻《一亭考古雜記》,京版《紅樓夢》是乾隆八旬盛典後,才“流行江浙”。
    原载:臺灣《大陸雜誌》第38卷第8期
    
    原载:臺灣《大陸雜誌》第38卷第8期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