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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应邀出席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召开的首届国际《红楼梦》讨论会，经过香港，得见《红楼梦学刊》第一辑。其中有冯其庸先生一篇文章，标题为《二百年来的一次重大发现——关于曹雪芹的书箧及其他》(以下简称冯文)。冯文首先报道说：“最近，北京发现了曹雪芹的遗箧及其手迹，还有他的继妇在他逝世后写的悼亡诗。”文中提及的事物，值得注意的非常的多，由于行旅倥偬，姑且就悼诗与雪芹卒年关系最重大的一点，略抒管见，并请作者读者指正。 冯文说：“书箧里的情况是，在左边书箧箧门的后壁，糊着厚厚的纸，藏主无意中揭开这层厚纸的时候，见到纸上有仪礼义疏、春柳堂藏书等字，而在揭去纸后，发现在箧门的背面右边用端庄凝重的章草写着： 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歌诀稿本 为芳卿所绘彩图稿本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一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二 芳卿自绘织锦纹样草图稿本 “看来这个稿本的目录，前两种很明显是曹雪芹为芳卿所拟和所绘，应是曹雪芹关于工艺美术方面的著作。后面三种，是芳卿自己的著作，这个书箧里面原来就是存放着这些稿本(以及别的著作)的，因此在箧门的后壁写着这些稿本的目录。这个芳卿是谁，看来就是曹雪芹在乾隆二十五年庚辰上巳以后续娶的夫人。 “在这五行字的左边，则是用挺秀的行书淡墨写着一首七言悼亡诗。全诗如下：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诼玄羊重克伤， (丧明子夏又逝伤，地坼天崩人未亡) 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 (才非班女书难续，义重冒) 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 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 “现在第二行和第四行是写后勾掉的，它原是此诗的第一行和第二行，因勾去后把改句写在右边，故现在看来成为第二行和第四行了。看原件勾改的痕迹十分清楚，现在的图片上也还能显现出来。 “左边箧门后壁左下端的一首七言诗，是在雪芹逝后，他的夫人在整理陈箧时睹物思情，因而写下的一首悼亡诗。这首诗对于考证曹雪芹的生平，特别是他的卒年以及他逝世时的情景和他的《石头记》的写作情况，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第二句也有两点重要内容：一是关于玄羊。所谓玄羊，换句话说就是癸未。玄武是北方之神，用以代北。《史记·天官书》：‘北方水，太阴之精，至冬日壬癸。’所以又说：‘北方壬癸水。’这样，这里的玄字就成了癸字的代称。羊，在十二支里未年属羊，所以羊又是未的代称。合起来，玄羊就同于癸未。这样，就确证了曹雪芹是死于乾隆癸未年的除夕，即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4年2月1日。关于曹雪芹的卒，过去一直有壬午、癸未之争，现在这个争论或许可以结束了。” 以上冯氏根据这首悼亡诗确定了曹雪芹的卒年，似乎是考证周详，毫发无遗憾了!但是，我们考索曹雪芹卒年的真正根据，实实在在是建立在甲戌本第一回的一条批语：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日(月)泪笔。 这一条批语是现存惟一足以证明曹雪芹卒年的文件。由于周汝昌先生有“敦敏小诗代柬曹雪芹作于癸未年”的说法，认为甲戌脂批误记“癸未除夕”为“壬午除夕”，因此才有壬午说、癸未说的歧见。但是癸未说还要靠这条脂批来支撑。否则尽管有人在癸未年有诗赠与曹雪芹，也只能证明曹雪芹癸未年尚生存，却不能证明癸未年已逝世。1972年10月22日赵冈先生写了一篇文章，正题是《懋斋诗抄的流传》，副题是《再论曹雪芹的卒年》[1]，他根据现藏在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书库的抄本八旗丛书中《懋斋书抄》，和影印本《懋斋诗抄》详细对校，证明《懋斋诗抄》并非敦敏亲手按年编定的本子，订正了周汝昌的说法。还有，靖应鹍发现夕葵书屋《石头记》一条批语[2]，云：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愿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是书有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中年八月泪笔。 这条批语不独可以改正甲戌本批语的错字，尤其是订正了“甲午八日”纪年的讹误。既然批语是“甲申八月”写下的，距离雪芹逝世只隔一年多，断无记忆不清，把雪芹逝世的年日误记的道理。所以周汝昌先生的说法是不能成立的。现在新发现的遗物悼诗，照冯文的考订，证明它不是伪作。而“乩诼玄羊重克伤”的玄羊，也确是“癸未”的代语。然则是否可以用这句悼诗来擅改批语呢?我认为不可以。冯文说： 合起来玄羊就同于癸未。这样，就确证了曹雪芹是死于乾隆癸未年的除夕，即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4年2月 1日。 可见冯文还是根据甲戌本批语来立论的。但是甲戌本批语明明写的是“壬午除夕”，“癸未除夕”乃是后人的臆说。冯氏论庚辰本和吴世昌先生辩论，主张符合版本的客观实际情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那么，根据版本的客观实际情况，这条批语是“壬午除夕”，谁也不能擅改作“癸未除夕”。我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承认客观实际的情况，再求解决方法，不可挟杂丝毫的主观成见。照客观的事实，我们必须承认： 一、批语是“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 二、悼诗是“乩诼玄羊重克伤”。 这二条文字，一条说曹雪芹死于壬午除夕，一条说乩词有癸未年死亡的谣琢。一个壬午，一个癸未，似乎是互相抵触。但仔细计算，壬午年(乾隆二十七年)除夕是阳历1763年2月12日；已经度过了癸未立春(癸未立春应在1763年2月4日或5日)。算命看相的人，排八字，算流年，都按照二十四节气推算，故壬午除夕实际应算做癸未年。因此照普通人的说法，曹雪芹是卒于壬午年；从术算家言，便是卒于癸未年春初。甲戌本批语是普通人的说法，悼诗是依照术算家的说法。批语，悼诗，表面似乎不同，实际却是一致，我们是普通人，应该说曹雪芹卒于壬午年。如果算命看相，自然应算做癸未年。壬午年的除夕是癸未年的春初，癸未年的春初便是壬午年除夕，这还有什么壬午说、癸未说的争论呢! [1]《大陆杂志》第四十六卷第一期页31-35，台北大陆杂志社出版。 [2]俞平伯《记夕葵书屋石头纪卷一的批语》，《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一辑，页205～221。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原载：《四海红楼》（下） 原载：《四海红楼》（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