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网络文学”曾被乐观者誉为“新文明的号角”，也曾被悲观者斥作言语的垃圾。诞生至今，网络文学已走过十年历程，从一个带几分先锋色彩的概念成为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学现象。1999年前后的网络文学创作并不繁荣，作者多是高校内较早接触网络的理工科学生，题材受年轻作者身份和阅历限制，多以爱情为主。如被看作中文网络文学滥觞之作的痞子蔡（原名蔡智恒，台湾成功大学博士）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李寻欢（原名路金波，现为出版人）的《迷失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爱情》，宁财神（原名陈万宁，现为影视编剧）的《假装纯情》等。虽然作品不多，种类单一，但因其对传统文学观念的冲击以及对文学作品样式的革新，各类媒体以巨大热情从多个角度进行了报道和关注。2000年至2002年，各网站纷纷举行网络文学大赛，推出了不少有功力的写手和有特色的作品，网络文学等同于时尚写作，相关读物也大量出版。 2003年之后，网络文学这一名词褪去最初的新鲜色彩，虽然不再有众多评奖、大系列丛书、作家明星化等噱头，但作品却更加丰富、踏实，逐渐显现出特色，尤其是生活类和魔幻武侠类值得一提。生活类作品脱离了早期网络作品的少男少女纯情色彩，将目光投向社会现实，博得了公众的青睐。如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内容涉及中年危机、同性恋、友情、爱情、背叛、感恩与复仇等多个层面，真切到位地写照生命的灰色，毫无美化与拔高，主人公道德良知在现实的无奈中不断挣扎，矛盾冲突纠缠交错。六六的《双面胶》围绕上海媳妇和东北农村婆婆之间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展开，虽然人物关系简单、内容只是家长里短，却由于细节真实在网络上火爆起来。2007年后荧屏热映《双面胶》《麻辣婆媳》《婆婆媳妇和小姑》《家有公婆》等可以说都是这股风潮的产物。这类作品意在宣泄，作者并不想藉此踏入传统文学领域，他们抛弃宏大叙事和历史语境，在作品中表达个人意识，虽然不一定是个性化意识，却反而因诉说出了普通群体的真实状态而具有价值。武侠一向是通俗小说中很受欢迎的类型，在拥有广大阅读群体的网络上更是如此。沧月和沈璎璎等人的《听雪楼》《武之魂》《云荒》等网络武侠可作代表。网络武侠不讲招式，主角的神功多来源于因缘际会，有的还依靠法宝、神怪等。虽然年轻的新派武侠作者号称要“革了金庸的命”，但其作品多注重想像力，有夸张的漫画效果，与金庸推崇的历史写实和侠义精神是两个不同的路子，无法说谁能替代谁。网络武侠少女写手沧月还被网络游戏《墨香》选为形象代言人，增加了武侠和网游的亲密关系。 2005年之后，网络文学逐渐找到独立运作模式，成为网络文化中一个门类，作品愈加丰富，呈现出题材类型化、写作专业化、运作产业化等特点，同时其缺陷也随之暴露。 网络作品题材类型化是由当前文学网站运作模式造成的。传统严肃文学在创作时追求创新性和探索性，以不落窠臼、神思妙想、突破固有限制为目标，其价值并不体现在是否畅销上。而在网络作品中，哪篇作品受到关注更多，哪类作品吸引哪类读者，什么人有网络阅读习惯，读者的性别、偏好、年龄段等都方便统计。为获得市场利益、赢得更多读者，网站根据读者的阅读偏好引导写作方向。这种作品以调查数据为依据，以迎合大众口味为己任，把本该丰富多彩的文学题材划定在几个套路模式中，如“同人”、“穿越”、“盗墓”、“玄幻”、“情色”等。所谓“同人小说”指利用已有著名文学人物形象进行改编或续写的作品，如安意如的《惜春记》就是由《红楼梦》衍生出的同人小说。“穿越”小说指当代人（多是女性）因缘际会回到古代，虽然由于教育背景和文化差异闹出许多笑料，但现代知识优势给了她们超常的能力，总能逢凶化吉，邂逅王孙公子，得到一份带有古典色彩的浪漫爱情。盗墓小说以“天下霸唱”的《鬼吹灯》为代表，利用心理悬疑和视觉描写营造恐怖气氛，虽有幻想成分，但较强的推理逻辑使盗墓小说看起来更接近现实。如果说前面“穿越”类是面向女性的爱情幻想小说，“盗墓”就是主要面向男性的恐怖推理小说。“玄幻武侠”将传统武侠与玄幻题材结合，它进一步背离了写实风格，虽是武侠，却不讲究招式套路和宗派，主角常有特异功能和法宝，被陶东风教授称为“装神弄鬼”的即是此类。题材的类型化使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完全没有惊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预设的菜单式选择。 网络写作中，读者、作者关系也出现了错位。在线写作妨碍作者独立思维，应由作者创造的新鲜阅读体验被读者单调任性的偏好所替代。由于不是自发的写作，作品拼凑、抄袭严重。网络小说一般在线写作、即写即贴，作者与读者即时交流，较容易接收读者反馈。这种传统作家梦寐以求的状态，在网络上真正实践之后，却并未对提高写作质量起到正面影响。素质的差距、爱好的不同使网民群体真正是“众口难调”，当一篇作品未完成时，就有无数读者品头论足，除非作者有极大的毅力和自信，否则很容易受评论左右，失去个性化观点，转而讨好阅读者。而作品在线发表后寂寂无声更加可怕，网络上沉默背后是不关心不认可，一些连载作品因此而夭折。在信息无限共享的网络上，为使作品好看、离奇，网络作者不得不迎合读者的口味，肆意征用各领域知识、传说、桥段、甚至其他作品的思路，内容拼凑在所难免。盗墓小说《盗墓笔记》作者南派三叔总结创作经验时说，故事中有关盗墓的细致描写“实际上很多是根据旧小说改编的，也有不少细节是根据好莱坞电影想像出的”。由于对免费资源任意借用，他们版权意识薄弱，甚至视抄袭为常态。已出版数本畅销书的网络女作家安意如对自己照搬或“借用”他人文字的事实直言不讳，称“以我目前的学识，我不可能想出书里所有的观点，即便是我自己的观点，我也不能保证不和别人雷同”。在数次被指抄袭后，干脆在书尾列明“参考书目”以应对原作者的不满。 网络文学的赢利模式也妨碍着作品质量的进一步提高。作为一种经济实体，需要赢利和生存，文学网站能通过作品赢得读者、创造收入，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然而既然“产业化”，就必须有大批量文本，从中找出适应读者口味的类型。“起点中文网”号称“收录了20余万本原创小说，累计出版2000余万册简体图书，每年向港台等地区输出100余部作品，日页面点击量接近2.2亿”。在对读者期望更新速度的调查中，显示选择每天更新一万五千字的占45.65%。在这样的作品规模和刷新速度逼迫下，又如何要求作者动脑筋找寻新鲜的话题？为赢利产生的网络文学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创作，而是一种“文本的流水线制作”。前述“题材类型化”就是流水线的产物，在统一的套路下进行角色调配、情节转换，导致读者、作者双方想像力的枯竭。所谓“同人”、“穿越”，看似新鲜，实际是在原有文学人物、历史背景框架下进行阐释和改写，对于逻辑不通和不合常理的地方则常以“魔幻”一语带过。 网络文学作品阅读按字数收费，作者有意识拉长文章内容，而网络浅阅读习惯也使网络作品节奏缓慢。打开起点中文、17K、红袖添香等文学网站，会发现不仅作品数量多，而且篇幅超长，每部数卷、每卷数十章甚至上百章、几百章的网络小说比比皆是。如“晋江原创网”推荐的《穿越宫斗之狐狸后》已经连载至第304章，“起点中文网”推荐的《翻云覆雨1900》已连载至197章，17K网站推荐的《魔兽寄生者》也已经有三篇上百章。网站主流作品都是长篇，以至于频道无法按照传统依据划分，必须将长篇中各题材与其它文学体裁并列。产生超长篇的原因并非话语权被压抑了太久，也不是有取之不尽的故事要讲述，而是因为只有足够的篇幅才能创造收入。如前述《穿越宫斗之狐狸后》，页面显示从第181章开始收费；《魔兽》则从第90章开始收费。利益驱使作品越来越长，灌水现象严重，质量随之下降。正如网络写手起家的当红编剧宁财神所指出的，网络文学“商业注水严重”：“一个在网上写字的人，卖了一百多万字，收了好多钱，其实真正抖抖，可能二三十万能看。”网络公众浏览而非细读的习惯也使内容重复成为必须。快速浏览使阅读效率下降，过于密集的话语和过于深奥的内涵反而会是网络阅读的障碍。 网络文学已成为当代文学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文学现象，虽然“号角”并未吹响振聋发聩的旋律，但毕竟发掘出了值得玩味的珍宝。网络文学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其问题固然不少，但那是基于蓬勃的创作和大量文本之上的。有问题，就有了进步的可能。网络文学在热闹、争议和疑问中生存，并不断探索着自己的独特生存方式，虽然不尽完美，却依然生机勃勃。 原载：《文艺报》2009-04-16 原载：《文艺报》2009-04-1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