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欧阳炯的《花间集序》是有词以来的第一篇词论,对于我们了解最初文人的词学观点和品评《花间集》具有重要的价值。然而,欧序的词学观点到底是怎样的?是否提出了可贵见解?其观点与《花间集》的编定、花间词的创作之关系如何?这些问题,长期以来众多论者似乎一直未能准确把握。晚出的吴熊和先生的力作《唐宋词通论》(以下简称《通论》)断定:《花间集序》“说明了花间词的词风特点”,即“齐梁宫体与晚唐五代倡风的结合”,并由此出发,对《花间集》、花间词做出一系列论断。本文拟就这些在当今学术界颇有代表性的观点,提出异议,以就教于吴先生及各位专家。 一、《花间集序》否定宫体歌辞 欧序中的“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是《通论》确定序文词学观点的立论基石。《通论》以为,此二句是在说明花间词“上承齐梁宫体,下附北里倡风”,“可以概括花间词的历史渊源与生存环境”(见《词论》章第一节)。由此确立了欧序肯定宫体与倡风这一重大命题,同时也决定了这篇词论的基调。因此,要辨析欧序的词学观点,就需首先在五代文学的大背景下,结合欧序全文、欧氏其人就此二句之指说详加辨正。 《通论》的上述说法,令人疑惑不解处在:欧阳炯既然应赵崇祚之请为其所编的《花间集》作序,怎么能骂包括自己的词作在内的花间18家词是宫体与倡风结合的产物,并借为人作序之机自我定性、大加张扬呢?显然有乖事理。其实,序文“自”、“扇”二句连同紧接其下的“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都不是揭示花间词的渊源、环境,更不是旨在说明花间词的词风特点,而是对南朝梁、陈宫体诗风作用下所产生的宫体歌辞的否定。 《花间集序》体现着欧阳炯这位五代西蜀文坛诗、词、文兼擅的大手笔的文学才华。这篇以铺采偶对写成的四六骈体文,在开篇以“镂玉雕琼”四句总摄歌辞一体的基本特征之后,连用一系列典型事例,把具有如此特征之歌辞的普遍为人爱好、流播甚盛以及歌辞的功用等等描述得具体生动,绘声绘色。而其行文之巧妙尤其表现于以下两点:(一)依时代的先后排比事例,从中揭示歌辞自西周直至五代《花间集》成书时的演进历程;(二)在简述演进的同时,兼表欧氏对不同时代歌辞的是非褒贬。抓住欧序的这一行文特点,便不难断定:位处说汉论唐之间的“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四句,所指所评的当是南朝歌辞(下兼隋代)。如若以为此四句就晚唐五代花间词而发,可其下又言初、盛唐,岂不时序错乱、语无伦次?而盛唐之后又言晚唐、五代,前后岂不犯复、失之一贯?特别是“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之语,语意、口气皆显属批评,所批评的对象只能是南朝以来的宫体歌辞,如陈后主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之类,而不可能是《花间集》词,否则,不仅语意难与上文承接,而且与下文“近代”云云对花间词的肯定在观点上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欧序的这种观点及行文的思路、写法,唐末五代的序跋文等颇不乏同类实例。闽人黄滔《答陈磻隐论诗书》说:“降自晋、宋、梁、陈已来,诗人不可胜记,莫不盛多倚顿之富,贵叠隋侯之珍,不知百卷之中,数篇之内,声文之应者几人乎?”后周王赞《元英先生诗集序》谈汉魏以后的诗歌亦云:“陈、隋之际,其君自好之,而浮靡沾滞,流于淫乐,故曰音能亡国,信哉。”如此种种,都是在谈历代诗文变迁时述及南朝文风所持的批评态度,这本是当时进步文人的共识。 …… 点击附件浏览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