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家讲坛讲鲁迅的孔庆东,最近将讲座成书《正说鲁迅》,其中难免即兴发挥以至信口开河之处,而出版时又缺乏认真的整理与校勘,编校粗疏,致使书 中存在引证错误,史料不实,语意不明,语法不通,错字连篇等诸多问题。本文试将其错误一一指出,以供作者及出版者参考,也希望于读者有所裨益。 引证错误 既是研究鲁迅的著作,自然免不了引用鲁迅的原文,但令人惊讶的是作者在直接引用(间接引用除外)鲁迅作品以及其他有关人物的言论的段落或语句时,很少不出错误的,请看下面的例子: 病死多少也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第一要务……(22页)应为: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 鲁迅在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话:“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28页)此系鲁迅七律《自嘲》中的两句,而后一句应为“管他冬夏与春秋”。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死了,然而从昏睡入死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31页)原文为: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 我一个也不宽恕(67页)应为: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笑呵呵,善于催稿(81页)应为:笑嬉嬉…… 手上是破芭蕉扇、铁索、算盘(87页)“芭蕉扇”、“铁索”后面,原文都是逗号。 剖物质而张灵明(112—113页)“剖”系“掊”之误。 “到底是我们知识分子的这个‘希望’更可靠?还是闰土拿的那个神像更可靠?”(127—128页),闰土拿去的是香炉和烛台,而不是神像,此处可改为“闰土的那个偶像”。 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137页)“拥护”、“爱戴”之后均为逗号。 卖给洋鬼子(141页)原文无“洋”字。 哀其不幸,怒气不争(149页、150页)“气”系“其”之误。 这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160页)应为: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挤(163页)“排挤”系“排击”之误。 大胆地,无谓地(163页)“无谓”系“无畏”之误。 掀掉这宴席(165页)应为“筵席”。 我不过是个影(165页)“个”前缺“一”。 洪炉喷出的火焰(165页)“火焰”应为“烈焰”。 只有我被黑暗沉没,世界全属于我自己(165—166页)“世界”之前缺“那”字。 你不要这么感激,这对你没有好处(166页)“对”原文为“于”。 立意在反抗,旨归在动作(167页)“旨归”系“指归”之误。 “杂感录”(170页)应为“随感录”。 终于在黑暗里,用我们同志的鲜血……(177页)“黑暗”前缺“最”字,“我们”后缺“的”字。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堂视之(182页)“同堂”系“同怀”之误。 《伪自由书·前言》(182页)“前言”应为“前记”。 论时事不留面子,贬锢蔽常取类型(182页)“贬”系“砭”之误。 “愧则有之,悔却是从来没有的”(191页)原文为“……悔却从来没有过”。 “没命地去爱他”,“没命地去自己死掉”(192页)两句中的“地”原文均作“的”。 据《鲁迅日记》1932年1月26日(192页)当为1933年1月26日。 “破破烂烂地掩映于湖光山色之中”(193页)原文作“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 现在的文艺,连自己也烧在里面(193页)“里”前缺“这”字。 “变成他们的奴隶了”(193页)以下不是连续引用,故应以省略号隔开。 《华盖集·忽然想到》(193页)“忽然想到”之后应注明“一至四”。 须、眉、头发都黑;瘦得颧骨、眼圈骨、眉棱骨都高高地突出来。(196页)原文“须”、“眉”之后无顿号,“颧骨”、“眼圈骨”之后为逗号。 “先前所憎恶、所反对为一切”,“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198页)原文两者中间俱为逗号,“反对”后面的“为”应改为“的”。 但同时就听得水沸声,炭火也正旺(200页)逗号应改为分号。 仗义、同情(200页)之间原为逗号。 正如该书封底所云,作者“毫不掩饰自己对鲁迅的顶礼膜拜之情”。确实如此,如作者在书中说,“读鲁迅的杂文或者小说,简直可以感觉到文中一个字都不能轻易更换,你试着改一个字看看?!就是不能改,改了就不行。”(125—126页)此诚可谓言之灼灼,斩钉截铁。然而为什么自己在引用鲁迅著作时却如此粗枝大叶,漫不经心呢?可见,言行一致是何等的不容易! 史料不实 此因系讲座成书,其中难免即兴发挥以至信口开河之处,致使书中存留一些史料不实的情况。如作者说在谈到鲁迅的包办婚姻的“洞房花烛夜”“成亲的第二天早晨”,“鲁迅的眼睛是浮肿的,脸色是青的,枕巾都是湿的,他哭了一夜”(11页),这些描写大都是作者的想象之词,缺乏史料依据。而在当年鲁迅家的老工友王鹤照的回忆中只有“印花被的靛青把鲁迅先生的脸也染青了,他很不高兴”一句。再如作者说鲁迅“在40岁的时候找到精神上的知音许广平”,而实际上,即从1923年受聘女师大授课算起,鲁迅已是43岁;如果从1925年3月两人第一次通信算起,鲁迅就是45岁了。再如“鲁迅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文坛巨匠”(35页),也不确。鲁迅属于现代文学史上的巨匠,他在属于近代的日本留学时期在文学上虽然也有重要建树,但他的正式文学生涯是在现代,即开始于“五四”时期,其主要标志是发表于1918年“五四”运动前夕的现代文学史上的开山之作《狂人日记》。又如作者还说“鲁迅自己曾是晚清时代的人,参加过科举考试”(80页)。“鲁迅参加过科举考试”!这真是天方夜谭式的无中生有,不知作者的依据是什么? 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作者对鲁迅每个月拿“国民党的钱”,还“照骂不误”问题的陈述,与史实的出入是很大的。其实到后来鲁迅的“特约撰述员”待遇还是被国民党政府取消了。什么“表示政府很民主”,你“照骂不误”,我就不给钱了。至于当年办《越铎日报》时,对于报馆收受王金发政府送去的五百元钱以及由此认为政府是“股东”、钱是“股本”的意见和态度,鲁迅是不同意的。而且这里还要指出的是,所谓“骂”,在文化界历来是指批判、揭露,而鲁迅也早就指出“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见《南腔北调集》)。 表达不准 书中还有许多陈述不准确以及与原作事实不一致的语句和内容,如“槐树的毛毛虫掉到他的脖子里”(25页),鲁迅所说的“槐蚕”是槐树上的一种大型的青虫,类似于豆虫,无毛,不蛰人。而“毛毛虫”一般都有毒毛,蛰人。这种东西掉到脖子里,那还了得!再如“创造社说鲁迅是双重的反革命……”(56页),这是杜荃(郭沫若)的话,不能笼统地说成是“创造社”说的;“他是一位不得志的法西斯子弟”(56页),杜荃的原话说“他是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谛)!”“法西斯谛”,《现代汉语词典》作“法西斯蒂”,释为“指法西斯主义的组织或成员”,也就是说杜荃把鲁迅污蔑为“法西斯分子”,而不是孔庆东所理解的“法西斯子弟”。再如作者说“并强行把她卖给整天喝酒的贺老六当媳妇”(92页),贺老六整天喝酒,这又是无中生有。 论述不严密 作者在讲授中,常常信口开河,胡侃神聊,嬉皮笑脸,油腔滑调,名曰“实说”,实为戏说,态度很不严肃,论述很不严密。如“周树人也明白,你是不是想向我直销什么东西,拉保险?”(28页),“就这样,鲁迅磨磨蹭蹭写了一篇小说,叫《狂人日记》”(32页);“所以鲁迅跑着去领工资。这个时候鲁迅跑的是比较快的”(37页),“所以他非常看重钱”(38页),“看来鲁迅挣钱也是有一点点贪婪的”(39页);“你到公共汽车站去看一看,你在马路天桥上往下看一看,你看看大多数人的表情,你就知道人生是苦的”(69页);“人必须有罪恶感,才能自信,没有罪恶感,你怎么自信?”(75页);“我们不能要求鲁四老爷就一定要看得起祥林嫂,能跟她谈一谈《呐喊》和《彷徨》”(92页)等等。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对于一些严肃的学术性很强的问题,作者也敢于信口雌黄。如他说“鲁迅那代人在他们那个年代开始使用双音词,双音词都是从日本来的,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绝大多数双音词都是日本人的功劳”(158页)。而实际上,古代汉语中就有相当数量的双音词,我们中国人也绝不是从鲁迅那代人才“开始使用双音词”的。至于双音词的来源,除来自古汉语的一部分之外,大都产生于现代汉语。而还有一部分双音词在古代就传入日本,近代又通过翻译从日本回到中国,只有少数双音词如作者所举“绍介、科学、干部、社会”等才是纯粹来自日语的。 颠三倒四,错字连篇 该书中很多句子颠三倒四,而全书更是错字连篇。 有的句子中,文字颠倒,读来莫名其妙,如“但是因为说革命胜利了,革命胜利了应该宽容,所以王金发放就把坏蛋掉了”(65页),再如“虽然大家都活在大众社会,又却都想要生活在别处”(148页)。 错别字更是随处可见,如“不知疲倦、不知休息、不尽人情,写呀写”(36页),“‘左联’的金称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55页),“你要不去那你就是三民主义的判徒”(58页),“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下劣,还没有下做到用小说来攻击自己的私敌”(82页),“‘我’是世界的见证人”(94页,“世界”应系“事件”之误),“曾经有一个作家苏雪玲,她就天天骂鲁迅变态”(109页),“我们还讲不讲战争的正义心”(110页,“正义心”当系“正义性”之误),“比如现在有很多人攻击鲁迅,说鲁迅前期好,后期就坠落了。他们为什么认为后期坠落了呢?”,(133页),“我们今天使用的这套标注的汉语,主要是朱自清、叶圣陶、冰心他们这套体系下来的”(159页,“标注”当系“标准”之误),“我们两眼一摸黑”(147页),“是哪个数量级上的贡献”(159页“数量级”当为“重量级”),“展现的是一个‘人间至爱者’对与人类生存的基本命题……”(167页,“对与”应为“对于”),“在夜里第二次遇见实之敖者时……”(“实”系“宴”之误),“鲁迅还有许多诸如……这类这字上有意的红、黑对照”(“这字”应为“文字”之误),“这已不再是《孤独者》那凄论悲婉的安魂曲”(202页,“凄论”当系“凄怆”之误)等等。 以上所举错别字,均属常识,一般读者一看便知,故不再一一指出。 此外,还有掉字现象,如“鲁迅对妇女问思考恰恰是从这里开始”(162页,大概是“对妇女问题的思考”)。再如“当然了,播出的这6集是已经被审了很多遍的,凡是‘成人不宜’的都已经被剪掉啦”(104页,疑为“未成年人不宜”)。 语法不通,语意不明 该书中还存在一些用词不当,语法不通,语意不明,虚词误用等错误。 用词不当的如“他……不能考科举”(8页),“在浙江期间他也参加了当地的教育风潮”(24页),“但是你被你要救的那个人害掉了”(59页),“人只要不自由就是一个吃人的状态,你或者吃别人,或者被别人吃,这是鲁迅的一大发明”(74页),“任何一套体制它都有消耗怠尽的时候”(78页),“我们长期的革命教育,使我们觉得‘彷徨’好像是坏人的态度”(101页),“增加国民经济”(112页),“小品文是自古就有的文字”(“文字”应改为“文体”),“现在已经好像有两百多年了”(118页)等等。 语法不通。有的缺动词,如“他看周大哥在家里抄一些古碑,字写得很好,很古雅,炉火纯青的感觉”(28页,“炉火纯青”前面缺动词);有的人称混乱,如“鲁迅威望太大了,政府为了表示自己能够笼络大知识分子,表示政府很民主,即使像鲁迅这样的人天天骂我们,但还是每月白送给他300大洋”(40页),“对于那些支持反动政府屠杀爱国学生的人……他们是毫不留情的”(64页);有的语意不明,不知所云,如“鲁迅的这个作风,实际上是在辛亥革命的时候就这样学做过了”(40页),“这是和他深刻的感觉到来自群众的麻木这个是有关系的”(59页),“但假洋鬼子不准他革命,并且勾结官府把他拉上了法场相逼”(81页),“鲁迅就能本能把握这种东西”(126页),“躯体往往追求现实的满足,指向的天堂、地狱抑或黄金世界”(165页),“侵略者探入中国的刀已响”(184页),“宴之敖者要求眉间尺交出宝剑和头颅的话语浓黑如药酒、冰冷如剑芒”(200页)等等。 而虚词使用不当的例子就更多了,如“鲁迅曾经在著名的《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便充分表达了他的金钱观”(38页),“鲁迅怎么回事啊,怎么每个月拿人家国民党的钱,然后每个月还骂人家国民党呢?!”(40页),“你怎么还在人家这拿着人家的钱,然后还不老实,随便骂人家”(40页),“这个报纸骂政府,然后这个政府不愿意报纸骂他”(40页),“但他所谈的,其实不仅仅是连环画有何用的问题,却更是文学本身有何用的问题”(187页)等等。 可见作者对时下泛滥成灾的“然后”和狗屁不通的“两百”也颇赶时髦,毫不落后。 而最严重的是“的”、“地”、“得”三个助词使用的混乱情况。 上世纪80年代初,语言学界曾有人主张“的、地”合并,但这种倒退观点在语言实践中行不通,大家还是分辨运用,“的”仍作定语的标志,“地”仍作状语的标志。而《现代汉语词典》也是这样规定的。在《正说鲁迅》中,“的”、“地”、“得”三个助词使用的混乱状况实在惊人。如(为节省篇幅,这里只列举,不予订正)“鲁迅的确是夜以继日的、年复一年地战斗着”(36页),“这个时候鲁迅跑的是比较快的”(37页),“鲁迅这个话说的是非常到位、非常深刻的”(46页),“狂人就是疯子,说的很文雅就是狂人”,(71页),“找不到一个具体地可以负责任的人”(99页),“但又仿佛说得就是昨天、就是今天”(108页),“每天写一篇文章,而且评论的要好”(128页),“他虽自己过的很好……”(128页),“总得说来”(130页),“带动整个语文教学能整体的前进”(130页),“我没有过多地结论”(146页),“胡适都很难拿的出来”(160页),“他一路踉跄的走来”(166页),“聪明人……慷慨大方的给予自己廉价的同情与理解”(167页)等等。 标点符号的错误也不少,有的该用逗号而用了句号,如“他—一面在那些自命为‘不幸的青年’或者‘零余者’的来客中寻觅着共鸣和慰藉。另一面……”(198页),“另一面”之前应该用逗号;但“他”字后面的短横是什么意思,可就莫名其妙了。再如“如果说《孤独者》中的黑色透出阴冷。寂闷,那么……”(200页),“阴冷”后面应该用顿号或逗号。有的该用分号而用了句号,如“吻那献身者的热唇,说明他有一颗滚热的心。但同时又冷冷地笑,说明他不是一般的豪侠义士”,中间的句号改为分号更合理。再如“生存的小品文……不是“小摆设”,更不是……”(184页),“小摆设”系引文中的引文,故应用单引号。有的前半个引号的方向搞错了,如:总是像阿Q说”总算被儿子打了”一样(82页)。 但在标点符号方面更多的是在陈述句末误用了问号,如“《孔乙己》则是具体地讲是怎么样吃人?”(80页),“他把他平常见到的女人挨个想了一遍……假洋鬼子的老婆怎么怎么样?谁家的女儿怎么怎么样?”(85页),“他们只研究鲁迅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朋友关系如何等等?”(104页)。作者只要遇到诸如“怎么样”、“如何”之类疑问代词,一般都用用问号,岂不知这些都是陈述语气,应该用逗号或句号。 看了书中资料、观点以及语言文字等方面的这许多错误,我想,此书既在讲座的基础上出版,那么讲授时难免即兴发挥、急不择言之处,所以上述错误是可以理解的;但这类不恰当、不准确的内容在当时已难免产生负面效应,而成书之后,白纸黑字,面向全社会,其消极影响更不可低估,所以又是不可原谅的。如果说讲授中难免急不择言,则成书时就该认真修订,仔细斟酌,否则何以面对读者,面对社会?何以面对你所崇拜的研究对象鲁迅先生?你作为一位为人师表的学者的社会责任感又在哪里? 在此,我自然又联想到作者在本书中关于现在书籍质量的一番陈述: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并没有像大家今天这么好的读书环境,我们读的书不多,当然也没有读到今天那么多的垃圾书。即使在文字上,起码在排版印刷上是很难找到错的。我小时候读的书没有一个错别字,没一个错误的标点符号。(106页) 作者既然对今昔出版物有这么强烈的感受,为什么自己出书的时候就忘乎所以了呢?可见要实践言行一致,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些中国人传统的做人美德是何等地不容易!尤其是在教授、学者也难以免俗的商品时代的今天! 当然,这些错误不能全怪作者,出版部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多年来,人们对报刊及各种出版物中的错误深恶痛绝,有的议论起来简直是痛心疾首,义愤填膺,然而错误之多,硬伤之巨如《正说鲁迅》者,尚不多见。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7-6-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