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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蒋捷，宋末著名遗民词人，号竹山，学者称竹山先生。元人许谦有诗《赠相士蒋竹山》，学界据诗题即断定“蒋竹山”为蒋捷，并因之考证蒋捷卒年。通过内外考证与辨识，笔者以为诗中相士并非词人蒋捷，并以此就教方家。 关键词 蒋捷；竹山；竹山先生；相士 蒋捷，字胜欲，宋末遗民词人。入元后，持重气节，遁迹不仕。自号竹山，学者称竹山先生。然而，是否有“竹山”之称者即为蒋捷呢？元人许谦有《赠相士蒋竹山》诗： 我昔河内家，旧有知人名。遗书满天下，谁能得其精。蒋叟从何来，自托老门生。知我三十年，少晦今当明。燕颔侯万里，鸢肩列蓬瀛。世无贫贱人，安别贵与荣。我分已无闻，子言良可惊。何以赠子归，妙谕不在形①。 有学者据诗题便认为相士蒋竹山即宋末蒋捷，与许谦有交游，并推论“蒋捷行年长于许谦，许生年比竹山中进士之年尚晚四年，卒年当相差无几。由此诗可知蒋晚年以相士为业，曾至东阳，为许白云相面，许以久晦当明。诗中无一言及其词，又可知蒋晚年不以词名”②。近来，学界不断有文章因袭相士蒋竹山乃蒋捷的观点③，并据此诗孤立考证蒋捷卒年，则更难以令人信服。新出的《唐宋词汇评》（吴熊和先生主编，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是唐宋词研究领域一项可喜的学术成果，但仍不免“惯性思维”，也竟然把许谦的《赠相士蒋竹山》诗附录于蒋捷词后，其用意不言自明。笔者认为，上述观点有失草率武断，值得商榷。 首先，蒋捷确有“竹山”之号。南宋灭亡后，蒋捷一度漂泊流转，之后抗元不仕、隐居竹山等，已成学界共识。如胡云翼先生在所注《宋词选》中说蒋捷“宋亡，隐居竹山不仕，学者称竹山先生”；陶尔夫《南宋词史》也记述蒋捷“宋亡后隐居太湖竹山，称竹山先生。”笔者曾前往宜兴、无锡一带实地考察，发现两地对蒋捷隐居地——“竹山”争执不已，都想据为己有。那么，竹山究竟何在呢？ 据南宋史能之《咸淳毗陵志》载：“竹山在（宜兴）县东北六十里太湖滨，仅一小草阜。”④笔者曾赴今日宜兴市洋溪镇沙塘港村实地考察，此处即有一竹山与方志吻合。竹山，又称竺山。其实古代竹、竺经常通用，如《八闽通志》即载：石竺山，亦名石竹山。竹山，本三面环太湖，后经填湖造田、开采山石等因素导致竹山面貌大为改观。而且，竹山原本绵延有三里之长，加之太湖流域广阔，一端深入湖水，与对岸马迹山隔湖相望，当地老者说幼年时他们经常在此草阜用竹罩捕鱼。民间传说蒋捷晚年隐居此地福善寺，或有实物（镜水如意凤缸）为证。虽尚未发现明确的史志记载以印证传说，这种现象也足以表明蒋捷历经七百多年而未衰的影响传承，至今仍发生着作用。可贵的是，清初阳羡派词人追寻乡邑词人蒋捷的流风余韵，其考述记载中有两则材料对我们体察蒋捷的晚年行迹很有启发： 绕荆溪数间茅屋，竹山旧日曾住。吟花课鸟无遗恨，领袖词场南渡（清·曹贞吉《珂雪词》卷下[摸鱼子·寄赠史云臣]）⑤。 吾荆溪……以词名者则自宋末家竹山始也。竹山先生恬淡寡营，居滆湖之滨，日以吟咏自乐，故其词冲淡萧远，有隐君子之风（清·曹亮武等编《荆溪词初集》蒋景祁序）⑥。 无论是荆溪一带还是滆湖之滨，都表明蒋捷晚年居于宜兴太湖之滨。而且，太湖素有五湖之称，滆湖是一支流。历史上苏轼因留恋阳羡山水欲买田以卜居，并有别墅在滆湖一带。东坡曾有词云：“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而蒋捷对东坡倾慕不已，作有《东坡田》诗，感叹“卜居自为溪山好，哪是区区为买田。”从以上材料看，蒋捷的隐居地与宜兴太湖之滨关系重大。此外，江南一带遍植青青竹林，当地的乡风民俗甚至认为“凡竹林茂美者率呼为竹山”⑦，竹山之多不足为奇。无锡境内也有一竹山，据《无锡县志》卷二载：“沙嘴山在沙头山南，其南即竹山”“竹山在沙嘴山南，无锡诸山之南脉至是而绝。”《江南通志》卷十三亦云：“竹山在无锡县太湖之滨，长林怪石，胜冠群山，下有石跨立水次，其广倍虎邱千人石。”蒋捷并无隐居无锡的文字材料，其晚年的寂寞凄苦难与无锡胜地的竹山对照，名同实异，即无锡竹山说难以成立，蒋捷所隐“竹山”当在宜兴。 其次，蒋捷“竹山先生”之号与其晚年行迹相关。南宋尤其宋末布衣文人的乖蹇命运使他们的名号往往充满了自然隐逸色彩：梅溪、草窗、玉田、碧山等。蒋捷以“竹山”为号不仅反映了个人遭际与行迹，与隐居地暗合，更折射出特定时代的意趣与风尚，这与其亡国之痛、持重气节、远离政治有直接的关联。至于蒋捷以“竹山”为号的特定意蕴和文化内涵，笔者已有专文，兹不详述⑧。蒋捷义不仕元的气节在宋末遗民中是最坚决最彻底的一个，这种近乎偏执的行径使他的入元生活充满了物质上的困窘和精神上的凄寒，悲凉辛酸，难以名状。当然，这并非“先生”之号的全部来源。学者称蒋捷为“竹山先生”还与什么有关呢？考释发现，古人称以“先生”者大致包括：老师，引申为对年长有德业者的敬称；对知识分子的称呼；方言称医生；称以说书、相面、算卦、看风水之人等。蒋捷有“先生”之称，正涉及到他的晚年行迹及生活情形。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云：“蒋竹山……生平著述，多以义理为主，有《小学详断》。”⑨显然，只有走出听雨歌楼的少年、听雨客舟的中年之后，蒋捷在相对稳定的暮年隐居生活中才有可能进行著述。而自南宋以来，时局动荡、国势日颓，士子的名号绝少如唐代称以官衔“工部”“右丞”，也少如北宋以居士相称，《元史·儒学传》记录了许多“通经能文”被称为“先生”的事迹：赵复，江汉先生。许谦，白云先生。金履祥，仁山先生。陈栎，定宇先生。牟应龙，龙山先生。董朴，龙岗先生等，宋元之际以“先生”称许年长博学且有德行之人成为时代风尚，借此便可理解学者为什么称蒋捷为“竹山先生”，“竹山”“竹山先生”之号确有深意存焉。 再次，诗中相士是否蒋捷值得甄别。文学史上同名号者不乏其人，南宋末词人张桂，字惟月号竹山；元·谢应芳《跋岳氏祖谱》中有“竹山蒋先生”（《龟巢稿》卷十一）；元·陈栎《和竹山胎韵》（《定宇集》卷十六）中的“竹山”，没有科学的辅助材料不能遽然断定都与遗民词人蒋捷等同，而与“相士”一职毫不相干的晚年也足以令人怀疑此为蒋捷。大德九年（1305），当时有德行、文学及识治道者的蒋捷拒绝臧梦解等人的仕元荐引（《万姓统谱》），甘愿遁迹隐居。“迷因底，叹晴干不去，待雨淋头”（[沁园春·次强云卿韵]），表明他熟知佛家经典《五灯会元》（（宋）普济著《五灯会元》卷十五守初禅师之语）；“多事西风，把斋铃频掣”（[尾犯·寒夜]）、“老去万缘轻”（[少年游]）、“听雨僧庐下”（[虞美人]）等词句点出蒋捷笃信佛教，晚年或有剃度为僧的可能。尤其据元·倪瓒《清閟阁全集》卷二十二载：“韩奕，字公望，吴之良医也。好与名僧游，所云蒋竹山者，则宜兴蒋氏也。以宋词名世，其清新雅丽，虽周美成、张玉田不能过焉”，此处“蒋竹山”显然是指蒋捷，并对蒋捷的为僧行迹再次形成暗示。 此外，《赠相士蒋竹山》的某些诗句也令人质疑此相士为蒋捷。作者许谦，字益之，金华人，生于宋度宗咸淳六年。晚年自号白云山人，世称白云先生。若云诗中蒋竹山是遗民词人蒋捷，作为同行晚辈的许谦恭敬惟恐不及，哪里还能没有礼貌地说“蒋叟从何来”，而持重气节、研著义理的蒋捷又如何要卑恭油滑地“自托老门生”呢？许谦亦因学博德高为当时学界推崇，一生多隐居讲学，其诗句“知我三十年，少晦今当明”“燕颔侯万里，鸢肩列蓬瀛”不过是许谦对这位滑调相士的游戏笑谈罢了。许谦诗末复做谐趣语：我拿什么为你送行呢，得意而忘形，愿心领神会吧。 综上，笔者认为，相士蒋竹山非宋末遗民词人蒋捷，不过是民间与之名号近似的一位相面算卦人罢了。 注释： ①[明]许 谦：《白云先生文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1986年版。 ②渭 君：“蒋捷的晚年”，载《词学》（第七辑）1989年第2期。 ③郑海涛：“蒋捷研究二题”，载《四川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马茂军等“蒋捷三考”，载《文学遗产》2004年第4期。 ④[南宋]史能之：“咸淳毗陵志”，见《宋元方志丛刊》（第三卷），中华书局1990年版。 ⑤南京大学中文系编：《全清词》（顺康卷）（第十一册），中华书局2002年版。 ⑥严迪昌：《清词史》171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⑦[明]王 直：《抑庵文集》卷五《竹山陈民宗谱序》，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1986年版。 ⑧高 莹：“蒋捷‘竹山’之号来历考”，载《石家庄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 ⑨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三册）第2414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 原载：《社会科学论坛》2007年第16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