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是长江”质疑
内容提要 通过对《楚策一》、《燕策二》的剖析 可确认:从秦西蜀地之汶,循江而下,至郢三千里之“江”,理当是长江。石泉先生把它们指认为“蛮河”、“汉水”的理由难以成立。石泉先生把专门论述“长江”的《水经·江水》中的“大江”,指认为今“蛮河”、“汉水”,更是有违作品之原意。 关键词 江 长江 蛮河 汉水 石泉先生在《古文献中的“江”不是长江的专称》文中,对一些“古文献中的‘江’”作了“严密的逻辑推理”,多数论断言之有理令人信服。但是,古文献中的“江”不是指长江,只是枝节问题,大量确指长江的“江”才是主流。正如石先生所说:“对待古文献中的‘江’,应作具体分析和鉴别,以免造成空间上的错觉”才是第一要务。可惜,石泉先生在另外一些论著中,把“‘江’不是长江”扩大化,把一些古文献中的“长江”,指认为“蛮河”、“汉水”,造成了不应有的混乱。
一、《楚策一、燕策二》的“江”
(一)、“所需时日相差颇大”如何解释?
石泉先生说:「《战国策·楚策一》所记由汶山乘大船至郢‘循江而下’,需十日始达楚边境(而且是以每日300余古里的速度),这同上引《燕策二》所记,自汶浮轻舟而下,五日至郢都,彼此所需时日,相差颇大,又将如何解释?对此,我们的看法是:二者所说的‘江’,不是同一条江,否则,无论是认为同指长江,或认为同指令蛮河,都将发生矛盾,都讲不通。」 [1《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第468页)。
请看《国策》原文。 《楚策一》:“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2《战国策集注汇考》](P753)。 《燕策二》,“秦……正告楚曰: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2](P1573) 《楚策一》中设想秦国:一路通过长江水路进攻郢都;一路从陆路出武关进攻楚国的“北地”……。《燕策二》则设想秦国:一路通过长江进攻楚国的郢都;另一路通过汉水进攻楚国的五渚……。 《楚一》、《燕二》中,“通过长江水路进攻郢都”的描述:“时代相同”,“事件类似”,“同是“蜀”地,同起于“汶”,同“下江”,同“至郢”的“江”,理当同为长江。石氏把《楚策—》所记之“江”指认为汉水;把《燕策二》所记之“江”指认为“今蛮河”。——难以令人信服。 那么“彼此所需时日,相差颇大,又将如何解释?”试分析之: 《楚策一》之“方船”,《说文》曰:“舫并舟也”。两条大船连为一体近方形,可增强抗风浪能力。此处之“方船”载重约10-14吨,“日行三百余里”。 《燕策二》之“轻舟”。比“方船”小,快捷。载重约3-4吨,乘二、三十名士兵。“乘夏季大水而下江”,故可日行五、六百里以上。(李白的“轻舟”则更快:“千里江陵一日还”。) 《楚一》《燕二》之路径虽然相同,但是,一个是“方船”,船大载重量大,不是夏天丰水期,所以,“日行三百余里”(“至郢三千余里”约需十天)。一个是“轻舟”,又是“乘夏水而下江”,故三千余里只需行五天。二者同指长江,并没有什么“矛盾”和“讲不通”。 (二)、《楚策一》的“江”应指汉水吗?
石泉先生说:「《楚策—》之“江”,应指汉水(古亦称“江”)汉水上游也正是古巴蜀地。……」[1](第469页)。 上文已经证明《楚一》、《燕二》中,“通过长江水路进攻郢都”的描述具有同一性。 《楚一》曰:“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这一路线既曰“秦西有巴、蜀”,又“至郢三千余里”,从方位和距离看 理当是长江。 与《楚策一》类似的记载,还有《張儀列傳》:“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餘里。舫船〔 索隱枋船。枋音方,謂並兩船也。亦音舫。〕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關。〔 集解徐廣曰:「巴郡魚復縣有扞水關。」 索隱扞關在楚之西界。復音伏。按:地理志巴郡有魚復縣。正義在硤州巴山縣界。〕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 皆可证明文中之“江”为长江。 此外,《燕策二》中,还有一条进攻楚国的路线:“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这才是“通过汉水进攻楚国的路线”。它与《楚策一》中沿“江”攻“郢”的路线完全不同。这也可作为《楚策—》不是通过汉水进攻楚国的旁证。石泉先生把《楚策—》中“秦西巴、蜀”之“江”,指认为汉水,毫无说服力。
(三)、《燕策二》的“江”当指蛮河吗?
石泉先生说:「《燕策二》所记“轻舟浮于汶”,当指古沮水(今蛮河)上游。东晋时,留于此设汶阳郡及汶阳县,名称当有渊源,近世犹有“汶阳洞”在今南漳县西l00里、蛮河上游,长坪镇附近,并有“古汶阳郡以此得名”的记载。长坪以下近世仍通小船,这与“轻舟浮于坟”亦可相证。古沮水(今蛮河)又称“江”,已见前考。由这个“汶阳”附近的汶水,趁夏季涨水之时,顺流而下此“江”,以五日的水程(行军)到达今宜域南境的楚郢都(楚皇城遗址)也是讲得通的。」[1](第468页) 再请看《燕策二》:“秦……正告楚曰: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2](P1573)(《史记·苏秦列传》有相同的记载。) 前文已叙,《燕策二》中设想:秦国一路通过长江进攻楚国的郢都;另一路通过汉水进攻楚国的五渚……。其中,“通过长江的一路”其描述与《楚策一》具有同一性。 “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 《楚策一》曰:“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故“蜀地之汶”当在长江上游,而不是在秦东的“蛮河上游”。轻舟乘夏季丰水期下江,五日而至郢。日行六百余里,也合乎情理。 “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 乘夏季水丰,从汉中乘船下汉江行“四日”(约两千里水路)至“五渚”。则“五渚”当在汉水下游,离郢都很远了。 从这两路的“行程”看。汉中之甲,从巴下汉,行四日可至五渚(约两千里)。“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既是“轻舟”,又要“五日”,肯定行程比前者要长(约三千余里)。可见此处之“江”,不可能是短小的“蛮河”,当指长江。既然是长江,那么“郢”就该在长江边。——与石泉先生的“郢”在“蛮河下游今宜城东南”,对不上口。 若按石泉先生之论,从巴下汉至近郢(宜城)的“五渚”,其路程应该远大于从蛮河上游而至“郢(宜城)”的路程。同一论述中的顺水行舟,路程远的只要“四日”,路程近的、又是“轻舟”反而要“五日”,这是讲不通的。 再从秦兵进攻楚国的两个目的地 “郢”和“五渚”看。 《燕策二》把“郢”和“五渚”并列。可见“五渚”当是楚国的重镇之一(或许就是鄂君之封地“鄂渚”?)。假若如石泉先生所说,“五渚”是“近郢都”的、“汉水中游河道中的一些沙洲群”。那么,秦人分兵去攻五渚有什么意义呢? 《秦策一》張儀說秦王曰:秦與荊人戰,大破荊,襲郢,取洞庭、五渚、江南[四三]。荊王亡奔走,東伏于陳。(P144) [四三]:高誘注曰:郢,楚都也。洞庭、五都、江南,皆楚邑也。(P156)[2](P156-160) 看来,“五渚(即五都)”当从高诱之注,解释为“楚邑”才比较合理。 假如按石泉先生之论:“‘轻舟浮于汶’,当指古沮水(今蛮河)上游。”请问,秦国为何 要调集大量士兵翻山越嶺到秦东“今南漳县西l00里、蛮河上游”的山区;还要弄来许多运兵船,再从这个小河沟里往楚国大规模发兵?有这种可能和必要吗?
二、《水经·江水》中的“江” 《水经》和《水经注》是古代传留至今最有价值的地理著作之一,其论说有一定的权威性。《水经·江水》、《水经注·江水篇》是专门论述“长江”的章节。其中的“江”,当然是“长江的专称”,书中的“江”也必须保持概念上的同一性。这是大前提。 《水经?江水》:“江水又东,径西陵峡。……江水又东,会沮口。又南,过江陵县南。……江水东,得马牧口。江水又东,径江陵县故城南。江水又东,径郢城南。江水又东,得豫章口。又东,至华容县西,夏水出焉。又东南,当华容县南,涌水出焉。江水又东,涌水注之。……又东南,油水从西南来注之。”[4]《水经》云:“夏水出江津,于江陵县东南。又东过华容县南。又东,至江夏云杜县,入于沔。”[4]《水经注》卷32夏水篇与《经》文大致相合。 这些引文所说的《水经》中的“江”理当是“长江”。江陵县、华容县当在长江北岸。 石泉先生说:『如果按照我们过去的研究成果,定楚郢都及齐梁以前江陵城在汉水中游西岸今宜城县南境的蛮河(古沮水,亦称‘江’)下游〔14〕,则由江陵城东南之江津分流入沔的古夏水,其首受之‘江’(亦即《释例》所云涌水所受之‘江’)只能是古沮水,今蛮河,而涌水自夏水‘南’[按:当作‘东’,详下]通之‘江’,则应指今汉水。”』[3 石泉 鲁西奇《古夏水源流新证》] 石泉先生说:『今本《水经注》卷34《江水篇》记古枝江附近的地理景观云:“……其地夷敞,北据大江。江汜枝分,东入大江.县治洲上.故以枝江为称。……县左右有.槃布江口口中.其百里洲最为大也。”五渚有可能就是这些沙洲中的一部分。五渚当近郢都.渚宫之得名.或源于此。《左传》文公十年:“[子西]沿汉泝江.将入郢.王在渚宫,下见之。”此处之“江”当指今蛮河.则渚宫应在“江”入汉处.即今蛮河入汉水处。与我们所考古枝江位置亦能相合。』[5] (P54脚注) 石先生把所引《江水篇》中的“大江”指认为“蛮河”。请问,小小的“蛮河”水道中,能容纳“百里洲”在内的数十洲吗?“蛮河入汉处”会有可建“渚宫”这样的“大渚”吗? 石泉先生不顾《水经》的整体论述,把“古文献中的‘江’不是长江的专称”,扩大到专论长江的《江水篇》,说《江水篇》篇中的某“大江”,当指今“蛮河”;某“江”应指“汉水”。这难道不有违作品之原意吗? 不管《水经》和《水经注》有多少差错,《江水篇》中所记载的中华第一大河,是长江还是真实的、无可置疑的。《江水篇》中的“江”、“大江”只能指“长江”。把这个大方向搞错了,就无从进行“具体分析和鉴别”,更不可能有“严密的逻辑推理”。石氏抛开这个大前提,片面地引用后人的某些文字细节,推导得出“大江”,当指今“蛮河”。其结论难以成立。 石泉先生说,“先秦典籍中的湘、资、沅、澧诸水不能在长江以南。”在石泉先生笔下,楚国境内十几公里的涌水,二、三十公里的夏水,一百来公里的蛮河,还有长江以北的所谓“古‘湘、资、沅、澧’”这些小河都是古籍中描述的对象,可是几千公里的长江,楚国境内几百公里的今之“汉水”,今之“沮、漳、湘、沅、澧……”等大河,古人却很少、或没有记載。这类怪事,怎能让人理解呢?
三、秦汉古江陵城的位置 石泉先生说:『考察古夏水地望及其源流,关键在于先要弄清古江陵城、华容县的位置及其他相关古地名之所在。』[3](P52)。 为了说明问题这里简略考察一下秦汉古江陵城的位置。 《貨殖列傳》:“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 《汉书·地理志》:“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绕,亦一都会也。” 1975年纪南城凤凰山168号出土汉墓木牍,1990年,纪南城东高台18号汉墓出土木牍,都证明汉江陵在长江之滨。 2002年夏,“里耶秦簡”J1(16)52簡牍面世,其上记有南郡“鄢”到洞庭郡“迁陵”县所经站点及里程: 鄢到销百八十四里。销到江陵二百卌里。江陵到孱陵百一十里……。[6]“鄢”,秦縣名。“宜城,故鄢,惠帝三年更名。”它可能就是石泉先生所说的“今宜城南境之楚皇城遗址”。 睡虎地秦簡《语书》記載,秦王政七年,喜任“鄢令史”,可见秦承袭了楚“鄢”之名。从鄢到销184里,销到江陵240里。可见“秦江陵”不可能在“今宜城之楚皇城”,而是在长江边的“今江陵(荆州)”境。 按黄盛璋、李学勤等学者对现存的 战国“江陵行邑大夫玺”(或“江陵行官夫人玺”)的考证,也明证战国时期既已有作为地名的江陵的存在。 《史记》、《汉书》、出土文物都有“秦、汉江陵城”在长江边的确证。 再来看 桑钦的《水经?江水》之记:“江水又东,会沮口。又南,过江陵县南。……江水东,得马牧口。江水又东,径江陵县故城南。江水又东,径郢城南。”其江水为长江,江陵在长江北岸,均正确无误。 晋 陈寿的《三国志·王基传》:“基对曰:今江陵有沮、漳二水,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数。”也说明其时江陵在沮、漳二水之滨。 而石氏对《江水篇》的所作的“订正、删补”,多数属于偏离原著的窜改。这些文献和出土文物完全可以否定石泉先生的臆断:『根据我们前此的一系列研究成果,秦汉至齐梁时的古江陵城都是在汉水中游西岸今宜城县南境。具体地说,楚郢都、秦汉江陵当即今宜城县南境的“楚皇城遗址”。』[3](P52) 石泉先生,把自己引用并采信的《史记》《国策》和《水经·江水篇》中,行程数千里的“大江”,说成是短小的“蛮河”;认为蛮河水道中可以容纳“百里洲”在内的数十个洲群;秦国可以从蛮河上游山区的小河沟里,用船往楚国大量发兵……。一个以严谨自诩的学者,竟然如此脱离实际,做出许多有违常识的解读和推论,着实令人深思。…… 注释: [1]石泉《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昌 武汉大学出版社 1988 10 [2]諸祖耿(1899~1989)撰《戰國策集注匯考》[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 [3]石泉/鲁西奇《古夏水源流新证》《湖北大学学报》哲社版武昌1995 06 P47-55。 [4]汉 桑钦撰《水经》 [5]石泉、鲁西奇《古湘、资、沅、澧源流新探(上)》《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6(02):P51-71。 [6]马怡《里耶秦简选校》《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第四集。 簡帛網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13 原载:作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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