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现实主义一直就是我们的文坛法宝,我们的作家俨然已经习惯了用咬牙切齿的批判方式表达着对于现实的所谓关怀。当然,关怀与批判理应是一致的,换个说法,即无心指向关怀的批判一定是毫无意义的。然而,就此审视一下我们那些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们的作品,不难发现,他们其实是很有些言不由衷的。火力十足的批判冲动与口 头上的关怀简直一点儿都搭不上边,否则的话,他们怎么又总会有那么多难以抑制的激愤情绪呢?如果心里想的始终是关怀,批判的动作又怎么能那么的缺少柔情呢?似乎一向便是如此,严肃总是多了一些,幽默总是少了一些;揭露总是多了一些,包容总是少了一些。更为可怕的是,久而久之,他们自以为拥有的幽默和包容能力也就不知不觉地随之丧失了。就像我们始终是把狄更斯、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奉为正宗的批判现实主义大师,最后竟将他们同样丰盈的浪漫主义情怀给遗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只记住了他们的寒冷,以至于否认了他们温暖的本质。 没错,严肃是必须的,揭露也是必须的,但幽默和包容同样也是必须的。不然,严肃与揭露就该往赤裸裸的暴力伤害那个方面堕落了。若如此,写作的意义又该在哪里呢?难道写作的本质不是一种蕴藉着爱、信仰以及希望的关怀吗?因此,那些从来就不给人以希望的写作该有多么的虚伪和做作呀。同那些热衷于批判和揭露现实的作家一样,我的写作对于现实也不是一个给予的过程。所谓的批判和揭露在相当程度上无非只是一种剥夺的行径,即将现实尽可能地剥夺到赤裸裸的地步。其中除了粗暴,没有任何的智慧可言。事实上,我也向来鄙视此种动辄企图令现实赤裸化的写作,认为它与色情行为实无两样,释放的皆不过是人们难以正视的某种阴暗欲望罢了。这也就是揭露与暴露之间的天壤之别吧,揭露期待的是真相,其本身是一个为正义和勇气所驱使的过程,所以它是一种创建和丰富;而暴露则同真相无干,因为它所指向的从来就不是刻意的伪装,乃仅仅是要挑战人类固有的羞感与畏感,别有用心地想把那些本来就该待在暗处的事物统统公开化。但是,它意在追求的却又绝非光明,光明之于它不过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工具而已,其真正怀有兴趣的永远仅是光明背后的那些东西。而将那些东西置于光明之中,又由于其目的不是为了拯救它们,故而便只能是对于光明的可耻亵渎了。除此之外,它不会有任何建树;正像如今那些泛滥的反腐之类的“黑幕小说”,它们非但不会使我们的社会因此得以净化,反倒只能属于越抹越黑式的添乱。 高贵的古希腊诗人品达说:“一个人最应该描写的是那些美和善的东西。”而由于我们严重匮乏这样高贵的写作境界,结果,便无可避免地将一种色情主义的垃圾当成现实主义的精华了。暴露即色情,其指归是取悦人们的眼球,而非涤荡人们的心灵;这么一种写作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文学性?文学是回忆,回忆是诗,诗是创造。然而我们今天的写作却依然格外执迷于当下、执迷于破坏。可以说,这是一个根本就失却了文学性的文学现场。那么,要想坚守住我们曾经的文学理想,我们的最佳选择也许就是坚守在这一现场之外吧。值得我们好好反思的是,可能恰恰是我们过去那种积极的介入姿态,致使我们的写作日渐偏离了关怀的正道。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人人酷爱窥视的年代,尤需格外小心才是。我们可以不是一个作家,也可以不是一个学者,但绝不可以不是一个人。 基于此,我想,现在我们的文坛迫切需要的既不是什么作家,也非什么学者,而只是一个真正懂得如何热爱文学的人。 原载:《中华读书报》2010-10-20 (责任编辑:admin) |